44 聽話,阿波羅

路德維希夫人跟随侍從踏進宮殿,漫漫長廊,只能聽見高跟鞋觸地的聲響。

“夫人,您請。”來到殿門邊,內侍側身,恭敬地打開了門。

門內除了皇帝巴澤爾-海涅外,還有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路德維希夫人絲毫不驚訝,臉上露出一絲嘲諷,“老亞伯,你竟然還沒有死?”

從前現王後——也就是如今皇帝巴澤爾的生母争位時,做的一切懊糟事,多是這個人在後面謀劃,最後不知給先皇下了什麽迷魂藥,竟然還讓他做了小王子的老師。

路德維希家不屑這種腌臜行徑,與這位帝師不和是擺在明面上的。

亞伯不以為意,操動着輪椅緩緩轉了過來,對她露出一個因蒼老而扭曲的笑,沙啞道:“多年不見,夫人的風采倒是依舊……還是這麽的,伶牙俐齒。”

巴澤爾見氣氛緊張了起來,不自在地動了動,出聲道:“夫人請座。”

路德維希夫人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坐姿呈現出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與優雅。

“夫人此次進宮,所謂何事?”巴澤爾幹聲道,被亞伯斜斜看了一眼,稍稍穩住了些。

“我進宮的目的,陛下就算不清楚,您的老師想必一定心裏明明白白。”路德維希雙手放于膝蓋的裙擺上,狀似無意地勾起小指在欣賞上面的華麗細長的甲套,輕笑了一聲,睫毛微動,“也是,許多事都是當老師的知道更多呢,亞伯這位老師當的真稱職,從陛下年幼一直到如今……依然如此鞠躬盡瘁。”

巴澤爾的臉又白了幾分,臉嘴唇上的血色都淡去了些。

他不敢回頭,只逼迫自己目光直直地望向路德維希夫人,甚至此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從小到大,每當遇到難以抉擇之事,他只要坐在這裏就好了,老師總會在身邊,替他開口、替他定奪。

母親去世後,老師一直陪伴着他,這讓他有安全感,只是……

小皇帝輕輕抿了抿嘴唇,若不是在他十二歲那年前往軍校參觀,看到訓練場上圍聚着人山人海,每一個少年都英姿飒爽、熱血澎湃,而他們正激動地為場中對戰的兩人吶喊,其中一人一頭與自己相近的酒紅色長發,每一個格鬥動作都那樣的灑利狠絕,每一拳都精準地擊打在對手身上,也撞進了皇帝年少的心中……

平淡許久的心髒,随着他的動作,激烈地跳動起來,咚——咚——咚!仿佛有節奏的鼓聲,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更深入,看到他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癡迷地望着那個身影,第一次的,主動對接待人員要求道:“等到比賽結束了,我要見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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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索隆與小皇帝的相識,猶如一抹閃耀鮮活的光,照進了他的生命中。

巴澤爾有時看着索隆的背影,不由呆呆想:如果他能像這個人一樣生活,又會如何?如果自己那位不能言說的同父異母兄長是這個人……又會如何?

他越來越依賴索隆,頻繁地要求見面。既把他當做一種達不到的人生信仰來高高捧起,又病态地幻想着,如果自己有一位這樣的兄長,能夠去親近、去信任,不需要擔驚受怕有一天他會突然回來搶走自己的皇位,可以一直這麽的、像老師一樣陪在他的身邊,長長久久……

漸漸的,随着年齡的增長,他開始察覺到,自己對索隆的這份依賴變了質,每次見到他都會不自覺地想微笑,會從內心深處泛起喜悅,會時刻關注他的一舉一動,聽說他與哪位貴族少女談笑,就會異常憤怒,不想讓他去見任何人……

這種過分的占有欲,讓他再面對索隆心态變的十分微妙,更加小心翼翼、更加患得患失。

索隆,他既癡迷于他那放蕩随性的性子,又恨不得将他關起來鎖住,只讓那閃光的一面讓自己看到……

見巴澤爾神色還算鎮靜,輪椅上的老人面露警惕,低啞對着對面坐的優雅的女人一字一句道:“夫人說的這是什麽話,多年未再進宮,一見面說的倒讓人聽不懂了。”

“呵,既然帝師不願與我閑話,我也就不再繞彎子了。”路德維希夫人眼中透過一絲冷厲,臉色沉了下來道:“陛下當知馬塞洛星于我路德維希家意味着什麽,為何偏偏要将這次的實戰安排在那裏?又為何,非要兩軍元帥親自率隊?”

“夫人以為如何?”老亞伯代替皇帝開了口,沉着嗓子,目光如鷹隼盯着她,“陛下下的指令,身為軍人自當遵從,藍斯元帥和索隆元帥都無甚言,夫人這般緊張……又是在擔心什麽?”

“亞伯,有些事,我們沒必要彼此試探。我今日既然進宮,就想将話說明——藍斯的身份,我這輩子都沒想要告訴他,宮中大可不必将他……将整個路德維希家族視為眼中釘。”女人站起身,昂起胸膛,眼中閃過一絲警告,“但這個承諾僅限于,你們不再做些什麽。”

她說完,對着如同一塊雕塑般僵硬的小皇帝輕行了一禮,“就不打擾陛下辦公了,告辭。”轉身,盈盈向着冗長的宮殿長廊走去,姿态驕傲。

巴澤爾一眨不眨看着路德維希夫人走遠,揚起頭,呼喚道:“老師……?!”

亞伯也目光沉沉,神情陰郁,他還沒開口,手腕輕輕震動了一下。

他低下頭,輪椅上主動伸出了一根人工手指,觸開了屏幕,一個人像投影了出來,背景一片荒蕪,是在一顆未開發的星球上,來人灰頭土臉,聲音中帶着獨特的機器金屬感,頭上戴着頭罩,此時卻趴在地上焦聲道:“報告,爆炸行動已經實施,可沒能将藍斯炸死!目前他已經成功逃離……”

“廢物!”輪椅上傳來一聲暴怒,沙啞的喉嚨仿佛銅鑼破音,剛揚起就戛然而止,喘息兩口,看向畫面中的人仿佛在看一個死物。

那人身後揚起一陣塵土,他面上驚慌不已,補救般地急忙道:“不過他身邊那位戰鬥力極強的上校已确認死亡!”

“區區一個上校也值得邀功?你們的目标是藍斯!藍斯——!那還等什麽?趁他沒有恢複元氣,趕緊動手,決不能讓他活着回到帝星!”

“我們已經進行二次偷襲了!可是後方突然遭遇攻擊!”

“攻擊?玄鐵軍竟然還有能力圍攻你們?你們究竟怎麽找的時機!”亞伯氣的快要從輪椅上栽倒,巴澤爾慌張地起身,去将他毫無知覺的軀體扶正,在接觸到那雙渾濁陰厲的眼睛時,也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很快後退一步。

“可是……攻擊我們的是……”他的話沒說完,聲音忽然中斷,生命消失的瞬間,屏幕靜止一秒,接着“突”地滅了。

宮殿中,又恢複了安靜一片。

只餘亞伯粗粝的喘氣聲。

巴澤爾受驚了地盯着他,半晌,才見他緩緩擡起頭,本就老矣的面孔頓時好像出現了垂死的朽氣,望着他,啞啞道:“巴爾……我最後一支部隊也任務失敗了,沒能将藍斯留在馬塞洛……”

巴澤爾抖了抖,呆呆望着他,目光無助。

“但是我們還有機會!”他忽然爆發出最後的氣焰,铮铮瞪着他,“等藍斯回到帝星,進宮後,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走出去。”

“什……什麽?”巴澤爾張了張嘴,有些張皇失措地結巴道,“可是老師……不能、不能再好好布局,再引他入套嗎?”

“沒有機會了。”老亞伯眼神渙散,喃喃自語,“這一次實戰出現這樣的事,他一定會有所懷疑,況且還有那個女人……藍斯九死一生回來,她就等同于驗證了今日的試探!若是再猜想到之前亞當和凱伊的死和我們有關,你說,她豈會還保守那個秘密?若是讓藍斯知道自己的身份……”

“若是藍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小皇帝跟着輕聲道,神色恍惚,忽地眼中閃現出極度害怕的神色,拼命搖頭,流出淚水,“不!不要!老師救我……”他撲到了老人的身前,跪倒在地,把臉埋在他的腿間。

亞伯眼中劃過一絲憐憫,“所以我們這一次,一定要贏。”頓頓聲,咬牙道,“……不擇手段。”

“那麽,首先一定并不能讓路德維希夫人告訴藍斯他的身份!”巴澤爾突然擡起頭,一向平淡畏縮的眼中透出一股狠厲。

這種孤注一擲的兇狠讓老亞伯一愣,接着欣慰地點點頭,“巴爾,你終于長大了。這一次,你知道自己該怎樣做了吧?”

巴澤爾與老師對視,忽地轉身,傳來內侍,冷聲道:“下令,攔住路德維希夫人,關押起來。不允許她離宮,更不許任何人與她交流!”

***

巨大的黑色星艦穩穩地停泊在馬塞洛星,所有人都已經進入星艦內,療傷的療傷,其餘人緊張地等候着,可元帥卻遲遲沒有下令返航。

房間內,藍斯沉默地望着面前熟悉的大白團,臉上是冰一樣的木然,還沒有從這個事實中緩過神來。

幺崽兒跑過來,親熱地将下巴壓在他的膝蓋上,毛絨絨的,等待撫摸。

吐着舌頭“哈哈哈”了半天,藍斯卻除了望着它,一點動作也沒有,幺崽兒頓時不高興了,收回了舌頭。

想要證明自己一般的,白霧初散,一個雪白的少年出現在了藍斯面前,身上光滑一片,張開手臂就等着他抱。

藍斯:“……”伸手扶住了額角,側目,低低道,“先把……衣服穿上。”

他已經給他找來了一套自己的便服,只是剛剛變回獸形後,都自動掉在地上了。

幺崽兒乖巧地蹲在地上,開始努力想把褲子套上,可是手與腳配合不便,白花花的腿誤蹬了藍斯好幾腳,都沒能成功穿進去。

藍斯簡直不知道自己的眼該往哪兒擺,仰着頭一把握住少年纖細的腳踝,沉聲道:“別動……”

幺崽兒停了下來,委屈地瞅着他。

藍斯輕輕把他的褲子褪下來,拿手指勾過另一個白色的平角狀東西,丢在少年腿上,“……又忘了是不是?要先穿這個。”

幺崽兒把白色平角狀的東西拿起來,放在眼前研究了幾下,然後塞進了藍斯手中,充滿期待地看着他。

“……自己穿!”

眼見少年杏眼又露出了那種熟悉的濕漉漉、可憐巴巴的神情,藍斯無聲地嘶了口氣,垂下眸,商量道:“自己學着穿一穿……乖。”

“藍……斯……幫我穿。”少年已經包好傷,也喝過了水,嗓音是清潤又溫柔的,雖然還斷斷續續,卻十分的悅耳好聽。

藍斯整個人都沒有辦法了,發了會兒呆,只得回到現實,站起身,把少年推到了沙發上,自己來到他面前,半跪下,撿起了內褲,一邊幫他套進腿中,一邊教道:“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都要自己穿。這個是內褲,要穿在褲子的最裏面……”

“你也穿了內褲嗎?”幺崽兒忽然問道。

藍斯的手頓住,十幾秒過去,才繼續剛才的動作,努力保持鎮定地點了下頭。

“能讓我看看嗎?”他還是狗狗形态時,從沒見過藍斯換衣服,男人的動作每次都很快,這些事現在自己也要學會去做,讓他感到很新奇,又問道,“跟我的一樣嗎?”

“你穿的就是我的!一樣!看自己的就行!”藍斯三兩下把內褲給他提上,像是完成一個大任務般吐出一口氣,站起身來。只覺得房內的恒溫設施好像壞了,外面的燥熱是不是都透進來了。

幺崽兒指了指外褲,“還有那個。”

藍斯擦了擦耳邊的汗,“不穿了!”

“喔。”

只見少年站起身,全身上下只罩上一片區域,就這麽要往門外走去,藍斯額頭青筋突了突,叫道:“你去哪裏?”

“去看……格巴……頓。”少年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說的清晰。

“回來。”

“?”幺崽兒疑惑。

“我們先把衣服穿好。”藍斯又彎腰撿起了外褲,對着他張開了雙臂,眼神無奈又放柔了下來,“我給你穿,聽話……阿波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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