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冰釋

給幺崽兒做完全身檢查,确保身體沒有任何問題,毛發也會再長出來,藍斯這才放下心來。

他沒有忘記答應過小家夥的話,帶着他回到了路德維希莊園。

風波過去後,路德維希夫人就回到了路德維希莊園,沒有跟着藍斯一起住到皇宮。對于這一點,藍斯沒有任何的異議,甚至于對他自己來說——那個華麗的地方,也不如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更像家。

這還是幺崽兒第一次以人的形态出現在衆人面前。他對着芬妮露出笑時,卻把小姑娘吓了一跳,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偷瞄地去看他。

“母親呢?”藍斯問道。

“少、少爺!夫人還在閣樓……”芬妮晃過神,磕磕絆絆說道。

藍斯點點頭,帶着少年走了。

看着兩人的背影,芬妮心中的好奇的要命,又不敢直接開口問,但驚訝地見到少年似乎對家裏很熟悉,蹦蹦跳跳地走到了少爺前面,直向着閣樓的方向……

那一頭蓬松微卷的白色短發極為少見,到讓她想起來了小天使阿波羅……也不知道阿波羅被接到宮中住的好不好,藍斯少爺會不會有功夫去陪它玩。

走到閣樓門口,藍斯腳步微頓,還沒有動作,就見少年已經不請自入高高興興地跑了進去。

“阿波羅……”他來不及叫住,就見他被門口的仆婢攔住。

“站住!你是何人?”海娜目光兇狠警惕地盯着他,叉腰攔在門口。她的後面,還跟着幾個小女仆。

幺崽兒步子猛地停住,疑惑地擡頭看着她們。從前他偷偷來這裏次數不少,哪一次都暢通無阻,還不曾被這麽擋過。

“說,你說誰!”海娜向前一步,提高了嗓門沖他喊道。

幺崽兒睜着眼,害怕地後退兩步,藏在了藍斯身後。

海娜一見藍斯,氣焰頓時降了下去,“藍斯少爺……您來了。”不知路德維希夫人說了什麽,她雖然還別別扭扭,但敵意沒有以前那麽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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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斯面無表情,拉住幺崽兒的手,繞過女仆們,大步走進了閣樓。

路德維希夫人正坐在搖椅上,手裏像是在織着什麽,聽到藍斯進來了,眼也不擡,道:“你在宮中忙,把阿波羅送到我身邊養着吧。”俯身拿腳邊筐中的線團,這才看出來織的是完成一半的小衣服,袖口短短的、衣擺也短短的,一看就不是給人穿的,還有一個露屁屁的地方。

“反正,你現在也不怎麽需要它。”路德維希夫人說着,一擡頭,“……”

就見一個膚色極白的少年不知何時蹲在了她的面前,神情乖巧,一雙大大的杏眼看着她,眼角微微下牽,牽出無辜的氣質。

路德維希夫人的手拿着毛線團,停了幾秒,才緩緩直起身子,目光投向藍斯,問道:“……這是哪家孩子?”

“阿諾德院長和菲歐娜夫人新認養的孫子。”藍斯板着臉道。

“阿諾德和菲歐娜領了孩子?!”路德維希夫人吃驚地瞪大眼,有些失态地眼珠動了動,望向幺崽兒,“多少年了……這孩子,叫什麽?”

“阿波羅!”幺崽兒響亮地自己答道。

“……”路德維希夫人一言難盡地表情,半晌,瞅了眼藍斯,“該不會又是你起的吧?”

藍斯:“……”

餘光見少年臉上露出委屈的神色,路德維希夫人心不由軟了下來,手指動了動,試探性地,拿指尖碰了碰少年蓬松的卷發。

見少年毫不反抗,乖巧眯起眼的神色,讓她面前好像看見了那只雪白的薩摩耶犬……

路德維希彎了彎嘴角,手放下來,在他的頭頂輕輕揉了揉……

舒适、順滑、柔軟。

怎麽就想到那兒去了?

一個是人,一個是犬,除了名字一樣,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樣子。

雖然都是一樣的乖、一樣的讨人喜歡罷了。

幺崽兒随意舒散地坐在厚實的地毯上,白嫩的腳丫和瘦削的腳腕露在外面,柔軟地笑着跟路德維希夫人說着話。藍斯走到了窗前,午後的餘晖灑落進來,斜斜鋪滿了一地金黃。

斑駁的樹影投射在少年幹淨白皙的側顏上,卻襯出眼神更加清亮,裏面仿佛有稀碎的寶石的光,時而笑着時,閃動耀眼,令藍斯微微眯起眼。

耳邊忽地傳來了母親許久不見的笑聲,他渾身一震。好像下一秒,父親高大的身影就會從門口走進來,身穿魁梧肅穆的玄鐵漆黑軍服,俯下身與母親交換一個充滿愛意的親吻,然後目光驕傲地看向他……

而兄長,兄長則會站在樓下,腳邊跟着搖着尾巴的笨笨。揚起頭,黑色的發絲随風輕揚,手背微微搭在腰上,另一只舉起,對他得意地比了個“射擊”的動作,笑的溫柔又無拘無束。

藍斯使勁閉了閉眼睛,将那些畫面全都擠出腦袋。

“藍斯,藍斯。”聽到有人在叫他。一時間藍斯以為是幻覺,因為那種語氣親昵又熟悉,是他很久沒有聽過了的。

回過頭,看到路德維希夫人正一邊給幺崽兒展示自己快做好了的針織犬衣服,一邊看着他,“阿波羅現在多大了?長個兒了吧,這麽久沒見,也不知道做的大小合不合适。”

藍斯喉嚨動了動,怔怔看着她,一時竟然不太敢答話。

這種正常的交流,已經多久沒有發生在他們之間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何種語氣去回答……是跟這些年一樣的刻板生硬,還是用十年前的那種清冷卻溫和的聲音去回應她?

他有些怕……自己一個回答不好,就會讓母親記起他們惡劣的關系,會一下子驚醒,再次對他露出那種厭惡憤怒的神情。

“藍斯?”路德維希夫人見他不說話,又叫了一聲。

這時候,感到手裏一松,衣服被面前的少年拿了過去,在自己的腦袋上比了比,正反看了看,對着她認真地說道:“沒長個兒,正正好。”

“噗。”路德維希夫人忍不住又笑了出來,看着少年拿犬穿的衣服在自己頭上比的模樣,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一旁的老嬷嬷海娜也是忍俊不禁。

“這是給另外一個阿波羅穿的,你都這麽大個兒了,自然穿不上。”路德維希夫人邊笑邊捏了捏少年滴出水的臉頰,“讓海娜嬷嬷帶你去測一下尺碼好不好,喜歡的話,伯母再給你做一件。噢天……菲歐娜究竟是從哪裏找來的這麽個寶貝!我怎麽就找不到。”

而少年卻還是非常執着于手中的這一件,嘴裏不斷嘟囔着:“沒長大,能穿,還是個崽崽……”

藍斯看着一老一少兩個人,嘴角的弧度愈來愈,加深了起來,身子放松下來,走到了跟前,聲音柔和,“阿波羅這樣的獨一份,估計是再找不到了。”

路德維希夫人白了他一眼,玩笑話自然地脫口而出,“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連一半可愛都比不上。”說完就怔住,身子有些僵硬地坐在搖椅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說了出來……

小的時候,她沒少捏着明明一張奶娃娃臉卻故作老成的小藍斯說道:“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樣子,你兄長小時候就不會撒嬌,誰知道你也是個不會的!一點也不可愛!”

一家人就會把小藍斯笑着圍在中間。

小孩也不動,任由母親捏夠了,才頂着一張紅紅的臉蛋,繼續面無表情地趴在桌子邊看兄長寫字。

凱伊側頭看了看弟弟,實在忍不住,低頭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在他反應過來掙紮前抱住了,揉在心口嗷嗷道:“誰說的,我家弟弟一百個可愛,誰也比不上!”

……

“母親,抱歉。”藍斯輕輕地,單膝跪在她的身前,并在幺崽兒的身邊,垂下了頭,“我不知道我的身世,會給家裏帶來這麽大的災難,如果可以,我寧願,當初您和父親沒有救下我……”

路德維希夫人眼睛倏地睜大,“瞎說什麽呢!”

就見到一向感情不外露的兒子,肩膀在隐隐的顫抖。這讓她想去攙扶他的手,定在了頭頂上。藍斯一直那麽的堅強,可能不想讓人……看見他此時的脆弱吧……

可一旁的少年卻不會顧慮那麽多,在意識到對方不對勁的情況下第一時間轉過頭,一把就将他大大地抱住,學着曾經他的模樣,笨拙地輕輕在他背上拍着。

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眼睛睜着大大的,只是一直這麽拍着,不停下。

路德維希夫人的眼睛頓時就濕潤了,看着面前清瘦少年努力的模樣,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

她忽然想到了第一眼從丈夫懷中見到這個孩子的情景,剛出生不久的嬰孩,面上泛着一絲不健康的白,卻有一頭茂密的淡金色絨發,好像昭示着無與倫比的旺盛生命力。

在接到自己懷裏的那一刻,嬰孩突然睜開了眼睛,湛藍色的眼珠水汪汪的,一下子能看進人的心底裏面去——路德維希夫人原本遲疑的手,忽然的就有些松不開了。

接下來,她抱着這個孩子連夜趕往了外星系,為了掩人耳目和監視着宮中動态,丈夫路德維希元帥不能陪在她身側,只能偶爾去看望一次。避免讓更多人知道洩露消息,整個莊園中的仆從,她只帶了海娜嬷嬷一個人。

就這樣,明明不是母親,卻比剛生下凱伊之後,更加朝夕相對、盡心盡力……在那兩年的時間內,藍斯,就是她的唯一。

是什麽時候,忘記了那時候的感覺了呢?

丈夫和長子的死,令她張皇失措、令她崩潰,同時也忘了,藍斯牙牙學語,第一句開口叫她“媽媽”的模樣……

他也是,自己的孩子啊……

“孩子……”路德維希夫人終于大哭出聲,從搖椅上下來,撲到了淡金色短發男人的身上,伸手将他和幺崽兒都摟緊了懷中,哭的聲嘶力竭,“是母親的錯,是母親不該這麽對你,我的藍斯……”

窗外夕陽漸落,屋內女人輕輕的啜泣聲帶着溫度,給整個莊園鍍上了一層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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