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初開
安寧坐在窗邊,書桌上鋪開了紙張,仰看着天光星點,想起安寧在下凡塵之前。
宥璠來找安寧時,天光微亮,銀河星光點點着清冷,宥璠是聽聞安寧受傷之後,域谌回魔界之前兩人還見過面,幾乎不加思考便來了九重天,“帝女,這是域谌托我帶給你的。”
安寧沒看,也沒接,宥璠有點尴尬,把手放下來。
“域谌回魔界了。”
“嗯。”
宥璠負手而立,望着遠處天邊,有一顆星慢慢隐匿起光芒,微微嘆氣,“帝女,你知道嗎?”
安寧提着筆遲遲未落下,墨汁滴下來暈染在紙上,安寧只得放下筆,把這封信疊好放在一旁,看着窗外的梧桐樹發呆,想起宥璠與她說的那番話。
“六界皆知,魔界魔君與君後只有一子,便是域谌,可事實不是這樣的。”
“君後曾誕下兩位皇子,域谌是長子,還有一位,生來便是病胎,多有不足,可君後不舍,一直放在身邊親自照料,而域谌,若只是被忽略怕是也不會長成如今這般,最重要的是,魔君和君後不喜,域谌生來原身是太陽燭照之一的神獸白虎,若論起來,怕是與四方神之一的白虎監兵神君有淵源。”
安寧點點頭,已經明白了其中關聯,現魔君乃是創世神之一的燭陰之後,真身應該是麒麟,而君後來儀是東荒淮俊神君之後,真身是大蟒,兩人的結合,怎麽會結下域谌這只白虎?怪不得三萬年前有傳聞魔君與君後互生嫌隙,甚至一度鬧到了魔君欲有離妻之念。
“後來君後來儀再誕下一子,真身是蟒,就越發不喜域谌,可幼子弱,天生魂魄不全,五髒不穩,用盡辦法卻是難以維持生命,最後只得把注意打在了域谌身上。”
宥璠看着安寧,“帝女,你知道有什麽辦法可以讓一個病弱不堪的人維持着如常人一般?”
“獻魂。”
宥璠點頭,“對,可是域谌的靈魂純淨,不能為魔胎幼子所用,可偏偏域谌是純淨之人,就算魂魄不能取用,但是血液卻能,君後便只能無所不用其極的,每百年取域谌一次心頭血為幼子固守五髒。”
安寧聽罷,轉身回房,宥璠在身後叫住她。
安寧微微回頭,“每個人都有他須得面對和經歷的往事,我幫不了他,我更什麽都給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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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輕的散在将明未明的天光裏,披着淡淡的無奈。
宥璠眼裏的光一瞬間暗了下來,那天域谌來找自己,說自己答應了母親回了魔界就得立刻入凡塵了,請他幫忙把一瓶養疤的清露送上九重天,那個傻小子,呵,人家沒當他心意是一回事,也只有他這般純淨的人,寧願傷的自己,髒的自己。
安寧并沒有現身,看着凡塵之人匆匆忙忙,熙熙泱泱的,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商道熱鬧,相互吆喝的叫賣聲,談論聲此起彼伏。
安寧聽着一侍從追着一華服男子,“少爺,少爺,你這樣莽撞,少不得老爺又要說教你了。”
那男子神情倨傲,“我管他天皇老子,我向安何時須得這般低聲下氣了。”臉上揚着少年人才有的喜怒分明。
安寧見他們兩個從自己眼前而過,扯了扯嘴角。
這人感覺好熟悉。
便跟着向安一路往他家而去,向安氣呼呼的走進一高門大院,安寧站在門前,擡頭看看門匾,氣勢恢宏的著寫着“向府”。
安寧站在門前,手指撚算了向安今生一世,大悲大苦大痛皆有,卒于五十六,卻是死因不明,安寧走進去,一路尋至向安的房間,向安在氣呼呼的換衣服,安寧連忙把扇子遮住臉,然後醒悟過來對方根本看不見自己,便放下扇子,捏了一個訣在向安身上,便離開。
安寧選了一個清靜的坐山圍水的山莊住着,每天自己和自己下棋,或參悟佛經,或夏來垂釣,秋來賞楓,冬來烹雪煮茶,如此悠然的過了三年,這天安寧坐在庭院中垂釣,忽然桌子上的窕初扇扇墜劇烈的抖動起來,安寧輕手壓下扇墜,捏指算了算,身形一閃,出現在了一郊外小道上。
十幾個黑衣蒙面的人奮不顧身的拼殺着,随行的官兵不過三四人,一向養尊處優,自視地位無人能及的朝廷官兵如何敵得過蒙面人的不要命似得拼殺,而且怕受傷,無人真正出盡全力,慢慢的退出戰圈,往別處而逃,留下一個囚牢,安寧看着囚牢裏的那個人,不過幾年,落魄到如此程度,身陷牢籠,全身重傷,幾乎是奄奄一息,有個蒙面人做出抱拳的動作,“對不起了,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說着眼神狠厲,提着大刀欲從籠中刺去,安寧只得匆匆施法,把那些蒙面人定住,把向安提出來,回了自己暫時居住的山莊為他療傷,看着床上的蓬頭垢面的向安,安寧只得把土地公召喚出來,“上仙召喚小仙?”
安寧看了一眼身形消瘦的土地公,頭低的低低的,“桌子上有兩顆藥丸,你且給他服下。”
土地公雖不明其意,但還是照做,喂進了藥丸之後,還細心的撩開兩邊亂發,掖好被子。
安寧離開房間,土地公緊跟上,“這些日子麻煩你照看一下,他若是恢複了便讓他走吧。”
土地公恭敬的稱是,看着安寧捏訣淡了身影,打了水回到房間替向安簡單擦洗了一下。
向安服下的那兩顆藥丸,是安寧向太上老君求的避毒丹和複愈丹,本着是自用的,如今倒成全了向安。
向安乃一凡塵俗子,吃下只覺腹中猶如有火在燒一般熾烈疼痛,器官和血液一起倒騰着讓他幾乎嘔吐,不過兩個時辰之後卻又感覺似溫泉緩緩流入五髒六腑,全身血液經絡重新貫通般的舒暢。
向安醒來是第二天大早,慢慢坐起來,他看看房裏的擺設,雕花的沉香木櫃子和桌子,又摸摸身上穿的稠絲睡衣,自己幾年沒有摸過這種料子了,一時間感嘆萬千,想了一會,向安掀開被子,習慣性的把右腿慢慢放下床,卻發現右腿覺不到疼痛,撩開褲腿,之前被打斷的右腿完好如初,向安試着兩條腿立于床前慢慢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動,和一個健康的人無異,一時幾乎落淚感涕。
土地公這時走進來,“公子醒了。”
向安和土地公作揖,“昨天可是你救得我,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土地公那句,并非我救了你,還未出口,安寧在他耳邊響起一句,“人是你救的,身體恢複就讓他走。”
土地公只能昧着心的承下了向安的答謝,“公子可還有什麽不适?”
向安只覺身體舒爽,“并無不适,多謝恩公。”
“既如此,公子穿戴好便出來用膳吧。”土地公放下一個托盤,上面放着一套新的衣服。
向安穿好衣服出來,土地公已在客廳擺好了膳食,謝過土地公之後便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向安看土地公一臉慈祥的看着自己,還囑咐自己慢點吃,突覺得自己吃相太難看,只得慢下,直到飽腹才放下碗筷,“還未請教恩公名諱,好讓在下時時惦念,感恩在懷。”
土地公撚撚胡子,笑道,“老友都喊我魏老頭子,你也如此稱呼我便是。”
“多謝魏老爺搭救。”向安正經的行了跪拜禮,“若不是你,向安怕早已命喪黃泉了。”
“不必多禮。”魏老頭虛扶了向安一把,“也是與你有此機緣,你快些吃吧,”
向安擺擺手,一再感謝,那魏老頭點點頭,看着向安不過雙十的樣子,可臉上的滄桑卻在眉眼裏蓋不住。
“如今身子已經大好,我也不留你了。”魏老頭說着把一個托盤推到向安面前,“這裏有些盤纏,你拿去用吧。”
向安作揖,“多謝魏老爺替向安設想周到,承老爺大恩救下向安一命,如何還奢侈老爺賜下錢財。”
魏老頭站起來,拍拍向安肩膀,“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也只能幫你到這。”
向安重新謝過魏老頭,拿了一半的盤纏便離開了,向安甫一離開,安寧便現出原形,魏老頭立馬見禮,安寧坐在庭院中,重新放下釣竿,“多謝魏老頭了。”
魏老頭連說不敢,作揖之後便隐去身形。
向安出城不過兩三時辰,在城外郊道便被埋伏的官差捉住了,當下便馬不停蹄的押着他送去流放之地的滄州,安寧一路跟着,捏指算算,嘆一口氣,總算走回原路了,這次是自己莽撞了,直接把他救走,改變了他今世應歷塵劫的軌跡,安寧只得僞裝告知官府,向安往了哪裏走。把他往原定的軌跡上推。
若因自己的原因,幹預過甚,向安身後在冥府怕是難過判官那一案。
此去滄州千餘裏,一路走走停停行了倆月卻只行了一半路程,押送的官兵見路邊有一茶寮,把牽着向安的繩索粗魯的捆綁在木柱子旁邊,向安似是麻木了,眼神呆滞。
那官兵走進茶寮,叫嚷着要上茶,向安慢慢挪着腳步,走進檐下,蹲在角落,氣喘籲籲,嘴唇發白,燥熱難耐,店家女兒不忍看他如此模樣,偷偷地拿了一碗水給他,向安防備的看着她,那女子怕被人看到,只得放在他腳邊就走了,向安慢慢伸出手,端起那碗水喝的極快,才感覺胸腔舒服了一點,一股猛力将手裏的碗奪走,狠狠的摔在地上,押送他的其中一個官兵惡狠狠的指着他罵,“有讓你喝水嗎?”
向安猛的咳嗽兩聲,胸腔起伏不定,說話聲音嘶啞難聽,“我。。。我真的。。。真的很渴。”
那官兵一腳踹在向安胸口,向安甫在地上,咳出兩口血,茶寮附件的百姓見此情形,小心翼翼的在指指點點,那兇惡的官兵只得兇神惡煞的朝那些圍觀的百姓破口大罵,另一個官兵走過來,拉住他,“何必與他計較,把他弄傷,我們只能更慢到滄州,過來吃些東西,休息好趕緊上路。”
那兇惡的官兵只得順着這翻話回到座位,那官兵見向安這副模樣,心有不忍,叫店家下了一碗面,再端一碗水給他。
安寧隐在暗處看着這一切,見他們休整一番準備啓程,便走了,回到小屋的時候,魏老頭已經把沉香木找來了,安寧謝過魏老頭,自己動手做了一個現全境,等安寧把這個看起來像圓盤的東西架在了湖邊亭臺的懸閣上的時候,滿山的楓葉已經紅了,安寧施了法,圓盤慢慢浮現了許多人物,安寧坐在一旁,緩緩放下垂釣的魚線,拿起一旁的經書,看了一眼現全境,把手中的經書翻開。
鏡子中浮現的是許多穿着破爛,背着,拖着,拉着重物的犯人緩慢艱難的走着,身邊有幾個穿着厚重衣服的官兵揚着手中的鞭子呵斥他們走快點,那些神情呆滞的人聽着這些話,許多人麻木似得都不為所動,官兵那些鞭子便一遍一遍的落下來,許多人跌倒,爬起來,跌倒,又爬上來,像是傀儡,卻還是慢吞吞的,向安背着一大袋木炭,這是剛剛煉出來沒多久的木炭,要搬到圍場外面的倉庫,然後再送去各個地方,可能是京都,也可能是繁華重鎮,向安背到倉庫,見倉庫只有門口守着人,現在門簾還放下來了,偷偷扯出一塊碳,貼在肚皮,用腰帶捆着。
走出來,手都在抖,雙眼呆滞,嘴卻抿的緊緊的,又走回圍場,滄州近北,深秋的天氣已經很冷,天也黑的很快,很快便到晚上分食,都自覺排好隊,每人領到一碗已經涼透的白粥,和一個發灰的的糟面饅頭,向安捧着那晚白粥,顫顫巍巍找了個角落縮着,慢慢啃着饅頭,吃的嗆了才會喝一點白粥,一天的勞作很是辛苦,圍場只給兩頓,中午和晚上一頓,還根本吃不飽,現在還越來越冷,而長年累月的勞作使手都裂開了一個又一個的口子,當真是饑寒交迫。
深夜,向安叫醒了一個十幾歲大的孩子,兩人裹着那張可有可無的爛被單,縮在一邊角落,向安拿出那塊碳。
“向安哥!”廖傑一看是碳,登時急了,這要是被發現了,非得活活打死不可,向安樓過廖傑,看他手腳發白發漲,是水泡的,臉色陀紅,鼻子還挂着鼻涕,自己卻無感覺。
有些犯人被安排去了背碳,背石頭,還有一些被趕去下井挖礦,晚上上了礦再趕回來,現在這個天氣,天天在水裏泡着,哪能不廢?向安心疼這個半大的孩子,也是別無他法了,只得偷碳。
“別哭,能活一天是一天,雖說現在是過着暗無天日的日子,那更不能放棄自己,任由自己自生自滅了。”
向安舉着油燈,把那塊碳燃起,兩人圍着那塊碳取暖。
那是絕望中的一點溫暖,也更是足以燎原的一點星火。
再怎麽小心翼翼,向安還是被發現了,那天把碳扯出來剛綁好在腰帶,走出倉庫門口便被捉了,當場搜出藏在身上的那塊碳。
鞭子已經飛了幾十鞭了,向安還是一口咬定只是自己太冷了,所以才偷碳的,問有沒有人同謀,向安只搖搖頭,有氣無力,“如果有同謀,只會被你們更早發現。”
鞭子毫不留情在落下幾鞭。
一旁監刑的官兵想了想也是,如果人人都偷碳,也不會過了兩三個月,官兵循例搜查,在向安卧睡附近挖出殘碳才知道,現在快過年了,到時候雪化還有一場冷的,那官兵文質彬彬的樣子,站起來和行刑的官兵道,“我這就回去回禀大人了,這人你看着辦吧。”
那官兵把人送走之後,看一旁火盆裏燒的旺旺的,把那鐵鈎都燒紅了,把燒紅的鐵鈎拿出來,扯着嘴角的賤笑,“很冷是吧,這就讓你以後都不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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