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倩女

今天南荒的風很和煦,百花争豔中斂藏各人的心思。

滌喬捧着一大堆花,很是粗俗的把它們攤在石桌上,“安寧,聽聞凡塵有一道叫插花,你會嗎?”

安寧搖搖頭,滌喬甚是得意,“我會我會,我插給你看啊,等我找兩個花瓶先。”說着風風火火的去了,重青倒是有意無意的說了一句,“還是得有個好身體,幹什麽都興趣盎然。”

安寧無奈的撇重青一眼,重青目光躲閃的低下頭,域谌握着安寧的手,“重青說的是,你要趕快好起來。”

“知道了。”

域谌問過很多次,不管是安寧還是其他人,沒有人原意告訴他,安寧到底為何傷的那麽重,休養了近一年還是如此孱弱。

不過好在這幾個月終于能走動了,偶爾還可以使用術法。

滌喬捧着兩個琉璃花瓶過來,放在安寧面前一個,自己面前一個,然後把那些花挑挑撿撿着,一時插支芙蓉,一時插支海棠,安寧學着她的樣子,執起花枝插進去,相比起滌喬沒有層次的插花,域谌和重青都覺得安寧的好看多了,起碼都是高低錯落着擺放,不同的觀賞面有不同的花和葉子配着,比滌喬那擁擠在一起的好看多了。

“你的怎麽比我還好看啊。”

安寧笑笑,“因為我手巧啊。”

滌喬哀嚎着安寧欺負她,安寧也不做聲,只挂起一抹笑,看着這親手插好的花愣了會神。

滌喬看她又默不作聲了,便也停下說話的聲音,其實安寧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這樣,突然的就會陷入沉默,不知在想什麽,叫她也不回神,偶爾還會出現迷茫的表情。

域谌握着安寧的手,将那冰涼的手暖到有溫度了,才放開,安寧已經回過神了,看着他笑了笑。

“在想什麽?”

安寧搖搖頭,“重青,把這花放到房間去。”

“我去吧。”域谌已經起身,重青只得又拿起梳子,開始給安寧琯頭發,域谌捧着那瓶花進了房間。

域谌把花放在書桌上,正準備走出來,看見安寧床案上放着今天要吃的丹丸還沒有吃,便想拿出去讓她吃了,剛拿起來,便聞見一股類似扶莉花的味道,域谌再聞,還有一些其他的聞道。

只是傷重,怎麽會要吃扶莉花的丹丸?

扶莉花只有四禪天舍念溏旁才有,天生天養,有生魂固魂的奇效,在域谌剛回北荒時,也不過是吃了一顆,慢慢休養便可以痊愈了,足見這藥有多霸道,可安寧卻是每天一粒,從未看她間斷過,難道傷重的是魂魄?

域谌不再想,放下了丹丸,心裏卻打定主意,晚上趁安寧睡下查探一番。

域谌跟安寧宿在一個房間,衆人都已經習慣了,只有燧遲氣呼呼的守着安寧到半夜,域谌不得下手,只好斂下心思,宿在另外的房間。

燧遲今天是過來送丹丸的,每隔三天,燧遲就會過來将扶莉花煉好的丹丸送來,今天剛好又是一個第三天,只生氣的把域谌趕出去,親自守了安寧一晚上,第二天一早離開南荒,域谌知他離開,腳步輕輕的走進安寧房間。

不過天剛亮,安寧還沒有醒,域谌雙手合起,默默念動口訣,把手探在安寧額頭上,還未進去靈識查探一番,便被一股力反了回來。

域谌再試一次,還是不行,看安寧皺着眉頭好像要醒的樣子,便作罷,怕反擾了她,只和衣躺在她身邊,握着她的手再睡一覺。

凰姬和陵光神君都去參加法會了,連滌喬都跟着大風去外游歷了,南荒除了整天忙碌的齡集,便只有安寧和域谌最得閑了,連重青都另有差使需要回一趟九重天。

域谌便拉着安寧往北荒去,北荒不同于南荒萬物生機的樣子,北荒是很荒涼的地方,只有粗狂的山和一年四季都灰蒙蒙的天空。

域谌帶着安寧光明正大的走進自家的沛禾宮,仙侍見他回來連忙迎上來,“仙君回來了。”

域谌點點頭,“我父親呢?”

那仙侍好像很為難的樣子,倒是安寧一語中的,“是不是魔界有人來了。”

那仙侍反應過來這是誰,連忙見禮,“回帝女的話,是,魔界王子今日一早便來了,如今還在,神君在招呼着。”

域谌皺了皺眉,握着安寧的手幾乎想回頭出去,便聽見那少年清朗的聲音,“我都說兄長會回來的。”

域谌只好站在原地不動,看着那一身白色,一臉笑容的沉央走上來,後面跟着監兵神君,“原來姐姐也在?”

“你來做什麽?”

面對域谌不算友好的發問,沉央一臉無辜,“我實在是太無聊了,兄長你如今不在魔界,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不過萬歲就到了昆侖山學藝,跟你見面的次數不過了了。”什麽叫不留面子,好吧,這就是了。

監兵神君走上來,看了眼安寧,“安寧小女過于消瘦了些。”

安寧一禮,“謝過神君關懷,安寧休養數月,已經大好了。”

監兵神君點點頭,又看向域谌,“來者是客,域谌,你帶小王子在宮裏四處轉轉吧。”

域谌勉強點點頭,牽着安寧的手想往外走了,安寧卻甩開他,“你去吧,我和神君說些事情。”

域谌更加不情不願的走在了前頭,沉央揚着一張笑臉和監兵神君,安寧還了一禮,快步跟上域谌。

監兵神君看安寧坐下沉默了半刻鐘都還未說話,看着那極纖弱的人,心中湧上一股酸澀,雖然心中早已确認了救了域谌的到底是誰,可如今正直白的面對着,監兵卻感覺到那種虧欠卻有無能為力的感覺。

最後只得自己先打開話題,“不知安寧想和我說什麽?”

“神君,其實你不必這樣,這些事,我是心甘情願的。”

監兵神君的手放在兩膝,聞言蜷縮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外祖父和我說了。”安寧将那竹卷幻出來,放到監兵神君面前,上面的封印已經開封了,“這卷經,神君還是收回去吧。”

“安寧,你知不知道你。。。”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所以更不應該浪費神君你的一片好心。”

監兵神君幾乎紅了眼睛,他似乎穿越了漫長的歲月後,聽見了另外一個聲音,也是這般孤注一擲的讓人心疼。

監兵神君翻開那竹卷,竹卷平攤像一塊肥沃的土地,肆意瘋狂的長着如花如草,如青如白的東西。

那是玄門印,白虎一族的命門所在,和鳳凰的涅火,龍族的第六節龍骨一樣,這玄門印,是白虎渡生死劫時留用的命門,只需要躲在印中,将自身所有修為和靈識封住,以不死不活的姿态在印中存活一段日子,便可以重獲新生。

可沒有人說得準這一段日子到底是多久,古往今來,成功渡劫的不過了了,監兵神君是其中之一,他用了近半年的時間,所以這幾千年來,白虎一族的人也越來越少,北荒那麽荒涼,不是沒有原因的。

那花草長成如碗口大,監兵神君将她蓋在安寧頭頂,安寧似在發呆,愣愣的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只見有光從自己頭頂罩下,安寧擡起頭,眼角的花一瞬間迸出光芒,那光被反了回去。

監兵神君被強力反倒,踉跄的退了幾步,看着也愣愣看着他的安寧,那眼角的光芒已經消失,花的印記也淡了什麽。

監兵神君翻手,将玄門印收回。

他目光如炬的看着安寧,如果沒有感應錯,安寧如今在體內游走的那股力,根本不是她自身的,難道傷的連自身的修為都控制不了嗎?

“安寧,域谌。。。”監兵神君感覺喉嚨很癢,吞了吞口水,“域谌,他知道嗎?”

安寧愣着神,聞言只是搖搖頭,一臉茫然的看着監兵神君,然後想起了什麽,從袖兜裏拿出一枚荷包,推到監兵神君面前,監兵神君拿起,打開看看,是一枚淺褐色的丹丸,“這是?”

喉間湧上來的腥味促使安寧回過神,看着監兵神君捏着那枚丹丸,只淡淡的道,“忘情丹。”

“安寧---”

安寧看着那枚淺褐色的丹丸,露出一個近乎絕望的笑,“其實,把他送回北荒的時候就應該喂他吃下的,只是。。。”

“神君,我沒有時間了。”

“此話怎講?”監兵神君緊握着那荷包,聽着安寧講出這句話,幾乎想象的到域谌是什麽反應了。

“神君若留意一下,我的命星,已經暗下去了。”

監兵神君猛的站起來,推開窗,猝不及防的刮進一股淩冽的北風,監兵神君眯着眼,看到遠處挨的極近的兩顆星,旁邊的一顆幾乎暗淡無光。

監兵神君關好窗, “安寧,我沒有這個權利,域谌,他---”

安寧打斷他,“神君,你想他以後和你一樣,幾十萬年歲月裏嘗盡孤苦嗎。”安寧撐着桌子站起來,說話有些急,也有些喘,“我不是有意揭你傷疤,只是我希望,你能疼惜他,別讓他往後活的痛苦。”

安寧似乎有些站不穩,又重新坐下,監兵眼尖的看見安寧似乎往下墜了一下,“我在凡塵護了他三世,他對我什麽感情,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讓他這般無望的孤苦活着。”

這個活在別人嘴裏如何無上尊貴,如何修為高深的帝女,終于有軟弱的一天,因為情愛在人面前落下淚水。

監兵神君拿起桌子上的荷包,默默的放在自己的袖兜裏,安寧淚痕未幹的臉上牽起一抹笑。

讓監兵神君為之一痛,“安寧,那你怎麽辦呢?”

“不用擔心我。”

“虧欠你太多了。”監兵神君嘆息,嘴邊是一抹自嘲的笑。

“我在西天修習兩萬年,學的是如何慈濟六界,從沒有人教過我愛,連母親也沒有,神君,我只是任性了一次。”

但是代價太大,卻還是不後悔。

安寧和監兵神君聊完沒多久,域谌便回來了,安寧便想着回去了,域谌連忙跟着走,安寧攔下他,“既然好不容易回來,陪陪監兵神君吧,我先回去了。”

“你如今還未大好。。。”

安寧打斷他,“沒事,假若明天沒什麽事的話你就過來吧,今天你就留在北荒吧。”

域谌點點頭,握着安寧的手絮絮叨叨的講了好多讓她注意點,安寧聽了聽,眼裏泛上一層水霧,安寧眨眨眼睛,“你唠叨的樣子真的很像神君。”

監兵神君只笑笑,不反駁,域谌又說了一些,才放她走,安寧走前,最後看了一眼監兵神君,意味不明,看見監兵神君微不可查的點點頭,安寧才離開。

剛走出北荒,安寧停下腳步,淡淡的說,“出來吧。”

沉央笑嘻嘻的,臉上是少年人的明媚,“姐姐,你怎麽知道我在等你啊。”

“不辭辛苦的借着滌喬送信給我,到底要做什麽?”

原是那天插花時,安寧發現了滌喬插的花混亂不堪,不管怎麽插都不好看,只懊惱的任由其這樣,連收拾都懶得收拾,安寧想替她擺好,剛接過那個花瓶,卻發現瓶底有東西掉下來,當時只有重青在,不過她沒有太在意,安寧只悄悄看了看,只兩個字,北荒,不過想了想,安寧便知道這是誰送來的,其實沒打算理會,但到底還是來了。

沉央笑笑,“也沒什麽,就是太想念姐姐了,兄長不理會我,若是姐姐你再不理會我,我就要悶死了。”

安寧不再搭話,回身便走,一道光極快的攔在自己面前。

“姐姐,你如今這般孱弱,怕是沒有能力走出我的封印吧。”聲音不複少年的明媚輕快,壓着沉沉的嗓音,透露出一絲憤恨。

安寧回頭,他臉上還是那副表情,可眼底裏是翻湧着的情緒。

太多的不甘,太多的嫉恨,太多的不舍,甚至還有一些悄然無聲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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