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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透,營地裏的照明設備全部打開也不足以照亮半邊山。
顧程睿一路走上來,又在他們班的标志牌前停下。他沒有了解有哪些可用交通工具,沒有想好要怎麽帶他下去,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考慮不周,但他還沒來得及想下山方案,就遠遠看見祝宜眠一個人坐在帳篷前的小折疊椅上,仰頭看天。
這樣的祝宜眠看起來更單薄,披一身清冷任周圍熱熱鬧鬧,不屬于這個地方,也不屬于任何人。
這種感覺同時伴随着沒由來的心慌。于是顧程睿抛下顧慮,徑直走了過去。
最初,深黑西服融入如鴉夜色,走得近了,月光與樹影在他身上切出光暗。
祝宜眠覺出有人過來,收回觀星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同他對上視線。
看到他眼睛睜得圓圓的、細長睫毛撲閃了兩下,一副傻乎乎的樣子,顧程睿就有些心軟,神情也不自覺變得柔和。
周圍布景未變,喧嚣依舊,祝宜眠不知作何反應,那點觀察天幕時的平靜心湖被來人攪出一圈一圈的漣漪。
一身筆挺高定與周圍格格不入,身高腿長穿過樹林陰影與暗淡光線,如創世紀遺落人間的神,将空間撕裂出一道縫隙,随意出入天地。
這讓祝宜眠在“天色太黑今天太累所以出現幻覺”和“他真的來了”之間很難選擇,即使他也知道,後者的概率很小很小,不應該相信。
直到溫暖的大掌覆在他的腦袋上――
顧程睿揉了揉他的頭發,半蹲下來與他平視,“哪裏疼?”
祝宜眠眨了一下眼睛,嘴唇動了動,找回自己的聲音:“你……”
他很小聲地說了句話,顧程睿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麽,卻還是很耐心的聽完,然後才去看他被繃帶包裹的腳踝。
“嚴重嗎,先去醫院。不想去醫院我們就回家,讓蘇醫生過來。”顧程睿向他征求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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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宜眠剛想開口,班主任恰好過來,“是祝宜眠的哥哥吧?”
顧程睿站起來跟她握了握手,“我是。”
面對面的疏離感與那通電話裏冷冷的聲音重疊,讓她有一瞬間愣神。
“我半個小時過來看他一次,剛剛叫了幾個老師同學,準備等你到了就送他下去,還以為你在山下等,難得你還能找到這來,其實……我們可以把祝宜眠送下去。”
對方在電話裏說兩個小時到就真的是分毫不差,這裏十幾個班級,十幾個區域,電話那端的人卻準确無誤地找到了他們在通話裏談論的人。
祝宜眠聽她一說才發現有同學在看着他們,他掃一眼,那些人便移開目光。
“謝謝你們照顧他,我會帶他下去。”顧程睿拒絕了,解開外套披在祝宜眠身上,“你的背包呢。”
祝宜眠偏過頭指給他看。
顧程睿拿起來,把他腿上蓋着的小毯子放進包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嗎,我幫你收拾一下,會有人上來幫你帶回去,嗯?”
“沒有了,”祝宜眠搖頭,見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襯衣,又把那件西裝外套遞回給他,“這裏晚上冷,容易感冒……”
他還沒說完,顧程睿已經他面前半蹲下去,“上來。”
他們來時的路旁已經全部亮起了搜救時才會啓用的地燈,顧程睿背着他一級一級往下走。
祝宜眠身上還穿着他的外套,好像因為沾染了他的味道而前所未有的安心。沉穩的木質東方調将祝宜眠的思緒勾回方才對視的一瞬間,顧程睿一身筆挺西裝,身高腿長,立于無邊月色中。
并且……将他帶離了那個發生不愉快的地方。
思及此,祝宜眠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紅着臉說:“放我下來吧,我是不是很重……還有我剛才又去拾柴又去搬石頭的,會弄髒你的衣服。”
少年清瘦,背起來還算輕松。
“我能把你抱起來,”顧程睿意味不明地頓了一下,“……的時候,就沒覺得你重。”
祝宜眠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他接着道:“至于……眠眠也不是第一次弄髒我的衣服了。”
“……”顧程睿沒有明确說出來,卻也足夠讓祝宜眠羞恥無比,腦袋亂蹭,嘟嘟囔囔,“你亂說。”
顧程睿嘴上把他欺負了一會兒,才不經意似的提起:“眠眠,腳踝怎麽傷的。”
祝宜眠垂下眼眸,不開心的回憶被翻出來,心情立刻掉到谷底。但仗着顧程睿看不到,他便裝作無事:“就……不小心的。”
他當然也很生氣,也不願任人欺負,只是這件事的确不便找老師解決……都是高三生,也不是不懂事的年紀,總不好跟老師說他是被同學故意傷害,何況除了姜俞,大概也沒人願意給他做證。
不等他說什麽,祝宜眠岔開話題,“是何琴老師聯系你的麽?”
顧程睿不滿他的回答,皺了皺眉頭,“嗯。”
“謝謝你來……是不是打擾你的正事了,對不起。”一絲不茍的着裝,不是工作就是……約會,像這樣打擾他,麻煩他過來接自己,這是祝宜眠從來沒想過、也不敢想的事。
顧程睿很不喜歡聽他說“謝謝”和“對不起”,他每次在家裏不小心碰了什麽東西,或是覺得自己做了什麽錯事,即使只是小到下一秒就會忘記的事,他也會很小心翼翼的道歉。他對顧江說過,對方瑾苓說過,對管家傭人司機都說過,這是把對方當作陌生人的一種姿态。
祝宜眠心裏有點緊張,因為顧程睿沒有立刻接受他的道歉。
“哥哥……”祝宜眠趴在他背上,無聲地叫他,然後才說,“抱歉,我有說不用聯系家人,不知道何老師為什麽會打電話給你……不是說老師不好,我只是……”
他想好好解釋,卻越說越自責,畢竟怎麽想,都是因為自己受傷,才給別人添麻煩。
“不怪你,”顧程睿打斷他,“那個號碼,是誰的?”
祝宜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什麽?”
“家長聯系冊上,第二欄。”顧程睿說。
祝宜眠沉默了很久,如同斷電的機器人,立刻停止行動和言語功能。
夜晚的山間如銀月冷冰,無法辨認來自環境還是軀體的寒意從四肢蔓延到心髒,再冷一點他就要碎了。
耳邊是顧程睿的皮鞋踏在石階上的聲音,他走的每一步都很穩重,寬厚溫暖的背部給祝宜眠傳遞了很多熱量,讓祝宜眠情願打開心裏的某一把小鎖,給顧程睿知道那裏珍藏的是什麽。
于是祝宜眠啞聲道:“是我媽媽……第一部 小手機的號碼。”
他說完,視線就模糊得看不清前路,一眨眼,就有幾顆碎鑽往下掉。
他知道自己填的是一個永遠也打不通的號碼,一個早已被世界廢棄的短號。但這是他唯一的安慰,他的思念只能通過這些微小的無人注意的地方安放。
顧程睿了然,“你們班主任以為你填錯了,是個空號,她說緊急情況需要聯系,我讓她填了我的,可以嗎?”
背上的人安靜許久才發出一個幾欲被山風吹散的音節。
那個帶了很輕微的哭腔、軟綿綿的聲音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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