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9.

昨天還是新春伊始,今天怎麽就到了中秋假期,顧程睿不得而知。

他這上半年每天忙得黑白颠倒,常常一覺醒來手裏還拿着文件,似乎這樣大腦就沒有時間去翻一些記憶片段來叫他痛苦。

沒有人再撮合他和關若媛,兩人各得輕松,合作關系徹底演變成商業合作關系。

二十七八的兒子過得清心寡欲,顧江也開始有意無意地提起成家的事,倒是方瑾苓一反常态,在這件事上沒有同顧江站在統一戰線,只是一邊在顧江面前為顧程睿開脫,一邊不時帶着幾個剛畢業的年輕人來公司托兒子照顧。

顧程睿關了視頻會議,起身給她倒了杯水。

方瑾苓拉着他坐下,從包裏拿了一沓資料給他說明來意。

顧程睿很随意地坐着,手臂搭在沙發靠背上,沒完沒有太大反應,倒是好笑道:“媽……你這是想開了?”

“……你連媛媛都不喜歡,我還有什麽辦法。”方瑾苓把照片和介紹一一擺在他面前,“之前不是讓你照顧一下那兩個小孩兒嘛,我的意思還不夠明顯?你又整天不理人家,我看那兩個都挺不錯的啊。”

“哪兩個?”他是真的沒印象。

“……”方瑾苓頗有些洩氣,“就是學設計那兩個,都聰明着呢,學歷和你相當,我這不是想着你們有共同話題嗎。”

“哦,是這個意思,我以為照顧的意思就是讓他們走後門進來呢。”顧程睿故意道。

方瑾苓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

“我們能有什麽共同話題,再說了,那倆看着也不像剛畢業的啊,估計是诓你呢。”顧程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

方瑾苓想想也是,快速翻篇,“那你看看這幾位怎麽樣?都是你嚴姨介紹的,家世清白,人也可乖,你喜不喜歡?改天可以帶着一起吃個飯,嗯……這個呢,是那誰家的小侄子,我後來才聽說他一直挺崇拜你的呢。”

顧程睿掃了一眼,照片上都是眉眼幹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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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瑾苓能接受同性戀這件事已是不易,他也不想拂了她的意,聽她講了半小時,顧程睿才随便挑了一張,兩指夾着薄薄的照片晃了晃,驀地,對自顧自滿意的方瑾苓說了一句:“媽,下次別找這些二十出頭的,我不喜歡小孩兒。”

方瑾苓表情僵了一下,又恢複笑容,“好,那你先見見這個,不行再看。”

顧程睿拿起筆電進入郵箱,餘光瞥見方瑾苓還看着自己,疑惑道:“怎麽了?”

方瑾苓握住他的手,鼻子莫名一酸,“瘦得都沒肉了,你多久沒回家吃飯了,我還得來這兒才能找到你。也別總……這麽寡淡,平時可以和朋友出去玩玩,好好吃飯,這麽晚還在開會,有什麽值得這麽拼命的,身體垮了怎麽辦。”

“嗯。”

每次一提起這個,他次次都答應,只是不見哪次是真的往心裏去的。

“你也別怪媽啰嗦,”方瑾苓嘆氣道,“我就是想着……你要有個體己的人陪在身邊,是不是就能好好的了。”

一時間兩人都止了話,待方瑾苓出去,他随手将那幾張紙揉成團投進垃圾桶裏,一個人對着落地窗發愣。

國慶過後顧程睿有位好友回國,同在國內的幾個摯交約了個飯局。

時值霜降,又一年冬來。

他是最後到的,新公司的上市到了關鍵時刻,忙起來常忘了時間。

侍者恰好端着酒推門,又從善如流地扶着門等待顧程睿走進來。

于是本在含笑聽身旁人講話的男人起身過來,自然地與他抱了一下。

“好久不見。”

顧程睿也露出一點笑意,“徐境,好久不見。”

兩人在高中的大小競賽中認識,是對手亦是朋友,後來同去了美國,都是話少的人,聯系不多卻也從未生分。

能讓顧程睿出現的都是合得來的朋友,在座的也多是熟悉的人,一頓飯吃了三個多鐘,環境清雅也無人覺得苦悶,幾人多是在随意交談,這對他來說遠比單純的酒局舒服。

唯一頭疼的是不知道前幾天一起吃過飯的小侄子怎麽也跟了過來。

他突然有些後悔那天沒好好了解情況,此人是方瑾苓朋友的小侄子,卻不想也是好友的親表弟。

不過是見了幾面,線上對話更是寥寥。他以為那天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可惜對方似乎忘了那一段,甚至換到他邊上來,雖未有什麽越界之舉,但眼裏的熱切已毫不遮掩。

顧程睿也疲于應付,就想這麽冷處理算了。

聊了一圈,幾位朋友還是最愛逗徐境身邊這位。他帶了個混血小朋友,一雙藍眼睛澄澈可愛,中文算是說得很清楚了,只是不太了解一些語境下的用詞,時常被打趣得紅着臉向徐境求助。

更多的時候是在朋友們玩笑般批判徐境時磕磕巴巴地用中文反駁,害羞但認真地向大家解釋自家男朋友不是那樣的人,他是如何如何好。

每每至此,徐境都要抱住他,挑釁地看向衆人。

顧程睿和他碰了一杯,期間數次感慨,這些人身邊換了不知幾個,唯有徐境,年年都是這一個金發藍瞳的小男朋友。

徐境看過去,只能看到他眼睫毛投下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快散局時他才和顧程睿提了一句小朋友想進方成禮的公司實習的事。那位行業大家的設計團隊從不接收未畢業的實習生,洛因還在攻讀碩士,別無他法,徐境只好找到顧程睿。

不過是舉手之勞,晚上顧程睿收到簡歷時多看了幾眼,對方有足夠漂亮的作品和履歷,要進名家的團隊也該很有底氣。

徐境發來消息:“謝了,我欠你一個人情。”

顧程睿同時回:“叫你家那位幫我個忙。”

他關了電腦後就在椅子上枯坐許久。

他的眠眠在哪裏。

是不是快畢業了,不知生活學業是否順利,會不會偶爾也需要一點家人的幫助,卻又總是倔強不開口?

十一月末的曼哈頓已經為感恩節游行做了充分的準備,這也意味着日子對于祝宜眠而言又開始變得漫長了。

他原來沒有那麽怕冷的。剛從學生家裏出來的祝宜眠把圍巾多繞了一圈。

冬雪到來的前夕起了寒風,刮在身上如刀刃。盡管如此,祝宜眠還是拒絕了那家人的晚餐挽留和感恩節邀請,他總是融不進那樣暖融融的氛圍。

雖然他這個學生一家才移民過來沒幾年,但已經很好地吸收當地文化,這些節日都是要過的,這幾天不需要安排家教時間,祝宜眠得以空閑。

黑五折扣活動還沒結束,他在路口的顯示屏前停下,算了一下這個月打工的報酬,決定還是采購一些感恩節的必需品,好讓房子看起來不那麽清冷。

感恩節的前一天姜俞來了。

本打算自己動手做中餐,最後因為買不齊材料而作罷,也不是超市的錯,主要是兩人的食譜太有限。

等外送的火雞甜醬南瓜派到的時候他們已經玩了幾輪游戲,姜俞把重重的一大袋高熱量食物擺到地毯上,做作的拍了張照片。

方才祝宜眠為了贏他,費了很多腦力和體力,快餓暈了,只顧着戴上一次性手套埋頭吃。

吃完了又癱作一團,那只小火雞還剩三分之一,祝宜眠不想把這種油油的食物放進冰箱,便踢了踢姜俞,示意他解決掉。

姜正抱着肚子休息的姜俞立刻毫無怨言地坐起來,掏出火雞裏的板栗面包咬了一口,順便把手機遞過去給他看。

“我剛發的朋友圈,嘻嘻,沒人猜得到我在哪兒。”

“……”祝宜眠點開,這條動态下陸陸續續彈出許多互動消息,姜俞人緣真的很好。

但很快他就崩潰了,“你拍到我的紅襪子了!”

“我知道啊,”姜俞吸着汽水一臉平靜,“要是有人看到這半角襪子就能認出你我能給他跪下,放心啦。”

“我的意思是這個紅襪子看起來好蠢啊。”祝宜眠特意伸直腿動了動腳丫子。

“誰叫你總是一身黑白灰,我從另一個半球不辭辛苦剪羊毛給你挑了個襪子背回來你竟然說它蠢!”姜俞要鬧了。

“……”

“吃飽了繼續打,說好你輸了要重新開始玩微信,我真是受夠了漂流瓶聯系。”姜俞摩拳擦掌作勢要奪回手機。

祝宜眠故意不給他,一擡手,靈敏度太高,滑到最新一條動态。

他不經意一瞥,表情凝住了。

是別人發的和顧程睿一起吃飯的照片。

……

怎麽看都很像約會。

姜俞艱難地咽下一粒板栗。

祝宜眠笑問:“他是誰呀?”

姜俞只好說:“魏文是我……初中校友,小我一屆,他之前也想走保送的路,就加我問了幾次,我和他也不是很熟,你看我從來不給他點贊的。”

祝宜眠奇怪道:“你幹嘛那麽緊張。”

“我沒緊張啊。”姜俞摸摸鼻子,高聲道:“反正我就想說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祝宜眠此刻真的很想發推,斯坦福你睜大眼睛看看你今年的交換生又在說這種小學生才說的話。

姜俞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傲嬌地回了一個冷哼。

祝宜眠又說:“那最好的朋友……我是不是可以随便點進你列表好友的朋友圈看一下。”

“……”姜俞很是佩服他的腦回路。

祝宜眠得到默許,手指猶豫了一下,打開了那人的朋友圈。

姜俞暗道後悔,他可沒想到祝宜眠是想看這個。

那人設了半年可見,只餘十來條,幾乎每一條都有關顧程睿,在餐廳的,在公司的,似乎已經進入了對方的生活。

配文多用的是敬佩語氣,偶爾懊惱自己不會說話,可旁人看來分明更像是炫耀。

祝宜眠滑到第三條,文案寫着霜降快樂,看起來是在包廂裏随手抓拍的照片。

大約十來個人,他一個也不認識,但還是仔細看了許久,這是唯一一張顧程睿神情放松的,有了笑容的照片。

這些是什麽人呢,原來自己這麽不了解顧程睿。

看起來都是很交好的朋友。

這個人似乎什麽都沒變,可是為什麽看起來那麽陌生,那樣遙不可及?

祝宜眠突然想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或許已經遠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他過得很好對吧……”

祝宜眠一開口,眼淚就先掉下來。

一張照片遠比方瑾苓對他說的“我兒子可以是同性戀,但絕不能是你”更能擊碎他的心。

“你早就知道了嗎?”祝宜眠怔怔地摸了一下臉頰,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麽臉上有涼涼的濕意。

“也沒有,我一開始沒想到那個。”姜俞很自責。他讓祝宜眠過了一個很糟糕的感恩節。

祝宜眠抿着嘴,看起來茫然又脆弱。

“別看了,”姜俞當機立斷把手機拿回來,三兩下删了好友,“咱們不看了啊。”

“沒事,這樣很好……”祝宜眠仰着頭,用袖子遮住眼睛,袖口迅速暈開一大塊兒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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