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臨近年關, 紀慕雲也一天天大了起來,小臉逐漸長開後,白白嫩嫩惹人喜愛, 終于不再被紀宣靈嫌棄了。

滿月宴上, 衆臣也終于得見了小皇子的真容。

紀宣靈正式宣布了團團的身份, 并将紀慕雲這個名字記在玉牒之上,随後便讓乳母将興致缺缺,滿臉寫着困意的孩子抱回去了。

聽到這個名字的那一刻, 所有人心裏都感到了一陣不可言說的微妙。慕雲,他們陛下實在過于明目張膽了。

樂正均蹙着眉頭,臉上神情一言難盡,“陛下,小殿下這名字……”

“右相也覺得朕這名字取得不錯是嗎?”紀宣靈明知他不是這個意思, 卻偏要這樣問他, 然後看着樂正均有苦說不出的模樣, 心裏止不住地笑。

“臣不是……陛下說的是。”樂正均話說到一半就放棄了掙紮。

木已成舟, 即便他反對了又能怎樣。

怕只怕, 那時被驚掉下巴的人,今後若見着小皇子,想起他的名諱,又都會不約而同的, 再次憶起當日的場景。

雲幼清為了掩飾尴尬, 低頭飲了兩杯酒。他心不在焉,直到喝完之後, 才倏地發現自己喝的是什麽。

紀宣靈尚未發現他喝酒的事,過來牽了他的手,走到衆人面前。

“趁着今日的機會, 朕有個重要的決定要宣布。”

衆人紛紛精神一凜,擡起頭來,竟在攝政王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了一絲不自然的紅暈。

眼前這副場景,讓樂正均瞬間就想到了當初陛下搪塞他時說過的,有意立男後的事。

該不會……

樂正均一顆殚精竭慮的心,幾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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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年後的春闱,朕打算讓皇叔負責,諸位大人意下如何?”紀宣靈道。

發現事情并非想象中的那個樣子,衆人竟然都松了口氣,即便主持春闱,意味着雲幼清在名義上會成為開年後所有舉子的恩師。

可,雲幼清孩子都生了,做不做男後似乎也只是一個名號的差別而已。

紀宣靈難以理解他們這種可笑迂腐,自欺欺人的想法。

不過雲幼清大約能夠明白,無非是覺得有違禮制,将來史書留名不太好看罷了。他倒不是那麽在意後世會如何評價,但那是他和紀宣靈兩個人的事,最多,也就是他們一家三口的事。

他更清楚的是,若真的領了後位,便要承擔皇後的職責。在雲幼清看來,與其說皇後是帝王的妻子,倒不如說是個官職。

“應付你和團團就夠受的了,我又何必再給自己套上一個枷鎖。”他這樣解釋道。

紀宣靈沒在此事上做過多糾結,默認了他的說法。

他不願埋沒雲幼清的才能,又想起當初雲幼清沒能參加科舉的遺憾,索性借此機會,讓他做一回天下學子的老師。

衆臣哪有什麽意見,何況有意見也無用。

沒聽他們陛下說的,這是決定,今日只是來通知他們一聲罷了。

呂源上一回在攝政王府暈倒,回來後便被下獄了。如今樂正均不再說話,其餘人更不會有意見。

事情就這樣定下了。

這場滿月宴原是為紀慕雲辦的,奈何他實在太小了,只露了個面就沒再出現過。

說完該說的事情,紀宣靈終于發現了他家皇叔的不對勁,同衆人說了聲「随意」之後,便借口去看紀慕雲将人帶了回去。

“喝了多少?”一出來紀宣靈便立刻責問道。

雲幼清還沒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有些微醺,卻因為飲酒向來容易上臉的緣故,看着醉态十足。

他沖紀宣靈比了兩根手指,說:“就兩杯……”

“才兩杯怎麽就醉成這樣了?”紀宣靈笑他。

“我沒醉……”

“是嗎?”

紀宣靈湊過去聞了聞,發現他躲閃的意圖後,直接把人扯進了懷裏。

二人正坐在回長寧宮的禦辇之上,雲幼清向來不如他臉皮厚,經此一遭,頓時不敢再動。

紀宣靈嗅到了一絲不甚明顯的酒氣,确信他并沒有喝多少,但他依然煞有介事道:“皇叔這副模樣,回頭小心熏着團團。”

興許是紀宣靈說話時的語氣太正經,雲幼清頓時眉心蹙起,擡手狐疑地在自己身上嗅了嗅,然後便說要回去沐浴更衣。

紀宣靈心道都這個時辰了,沐浴即可,還更什麽衣。他擅自加上了自己,說:“我們這便回去沐浴。”

雲幼清方才喝的酒味道淺,後勁卻比想象中的大。

他酒量出奇的差,沒一會兒眼神就逐漸迷蒙起來,身子一傾,倒在了紀宣靈腿上。

長寧宮裏是有個小湯池的,紀宣靈抱着人進來時,宮人已經替他們放好了水。他屏退左右,将雲幼清抱到池子旁親自寬衣。

少頃,雲幼清迷迷糊糊醒了過來,發覺有人在解自己衣服,來不及思考,便一把鉗住對方手腕往池子裏甩去。

紀宣靈沒想到還有這一出,索性将雲幼清也拽了下來,仗着自己水性好些,将人帶到了水深處。

“阿宣!”

雲幼清酒徹底被吓醒了,手腳并用攀到了他身上,也不知道一個沐浴用的池子為何要造得這麽深。

“快回去……”

紀宣靈被他三兩下蹭出了火氣,「啧」的一聲,惡劣道:“一時半會兒的,皇叔恐怕別想上去了。”

年後,紀宣靈接到了梁沅在梁國登基的消息,據說是梁奕狗急跳牆,弑父奪權,不料梁沅來得太快,龍椅還沒坐熱乎,就被趕了下來。

曹儉帶着出借的龍武軍回來,梁雁也帶着國書回到了梁國。按照約定,兩國至少二十年內不得互犯邊境。

一切都很順利。

開春後,雲幼清開始操心起了春闱的事,紀宣靈獨當一面,也漸漸忙碌起來。哪曉得春寒料峭,團團不幸中招,在會試前一天夜裏突然發起了高燒。

雲幼清紅着眼守了他一夜,總算等到他了熱度消退。

紀宣靈同樣一夜未眠,看他不放心離開團團的樣子,不由心軟道:“皇叔若想留便留下吧。”

“不必麻煩了……”雲幼清搖了搖頭,“主考官不能不在。”

最重要的是,今次他代表的是紀宣靈,他若不在,便是丢了紀宣靈的臉面。可團團這個樣子,要他如何放心的下。

雲幼清思索片刻,随後一咬牙,做了決定。

“團團不能見風,但從寝殿挪到正殿的話……”

紀宣靈聽懂了他的意思。自己平日裏都在長寧宮正殿議事,把團團帶過去,既能時刻看顧着,又不用見風,這樣再好不過了。

于是,今日到正殿來議事的官員們都見到了這樣的一幕——

他們英明神武的陛下在身側擺了一張小木床,裏面不時發出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

“陛下對小殿下果然是寄予厚望啊,這麽早就讓小殿下開始聽政了。”

紀宣靈一時不知道說話的人是真誠這樣認為的,還是無話可說下尴尬的奉承。

但既然有人這樣說了,他将錯就錯也無不可,随即淡淡點頭道:“朕對自己的孩子自然寄予厚望。”才不是因為孩子他爹不放心把孩子交給宮人照看。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會試結束,團團的病也早就好了。

而來長寧宮正殿議事的大臣們也對小殿下的地位有了個全新的認識。

和他在肚子裏總愛折騰雲幼清不同,團團「旁聽」時比所有人想得都要乖,這是紀宣靈沒想到。

當然這是大多數時候。

有的時候,他還會替人解圍。每每在紀宣靈動怒把人罵得狗血淋頭時,小家夥都會恰到好處的哭嚎起來,叫紀宣靈不得不停下來去查看。待他将孩子安撫下來,也沒教訓人的心思了。

“行了行了,下去吧。”紀宣靈頭疼扶額。

下面跪着的辦砸了事情的人在心底抹了把汗,默默感謝了一番小殿下,腳底抹油般溜走了。

“你倒是會籠絡人心。”紀宣靈輕輕刮了一下小家夥的鼻子,回應他的,是一段咯咯的笑聲。

團團兩只小手抓住了父皇的手指,也不管這是什麽,就往嘴裏塞。

紀宣靈趕緊将手指抽出來,對這小家夥充滿了深深的無奈。

又過了一會兒,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紀宣靈把兒子從小床裏撈起來抱在懷裏,“走,團團,我們去接爹爹回來。”

團團還不會說話,興奮地拍了拍手以示贊同。

紀宣靈倒沒有帶他出宮的打算,只是在雲幼清回來的必經之路上打轉。

“怎麽把團團帶出來了?”

雲幼清走到這裏時,父子二人玩得正開心,然而團團一看到他的身影,立刻伸出了手要讓他抱。

“小沒良心的……”紀宣靈似真似假的抱怨了一句,認命地接受了兒子更喜歡雲幼清的事實。

比這個事實更讓人不爽的,是他發現,經過這次發高燒的事,皇叔對小團子的關注越來越多,已經到了忽視他的地步。

紀宣靈很不高興。

“皇叔,我好累啊。”

“累了便早些歇息,團團還在哭,我晚些回來。”

想撒個嬌叫他哄哄的時候,雲幼清說他要先哄團團睡覺。

“皇叔,今晚我們……”

“團團還在,天尚未完全回暖,他還小,不能再害病了。”

想做些什麽的時候,雲幼清在擔心團團。

團團,團團,仿佛雲幼清的心裏只剩團團,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

紀宣靈在背地裏默默跟兒子吃起醋來。

他心裏憋着股氣沒處撒,又不可能真的和一個孩子計較,最後只能苦了手底下的人。

其中,以經常來長寧宮議事的大臣們感受最為深刻。

衆人不由得開始懷念起小殿下在的日子。

“不知陛下何時會再讓小殿下來聽政。”新任的戶部侍郎如是感嘆道。

關于陛下并非是為了鍛煉小殿下而是在帶孩子的這件事,大家看破不說破,所以小殿下何時才能再來,無從定論。

倒不如……去找攝政王試試。

從今次春闱中脫穎而出的幾位年輕官員未曾領教過雲幼清當年攝政時的手段,又有名義上的師徒名分在,遂鬥膽找上了門去。

雲幼清被攔下時有些驚訝,不過還算耐心,聽他們支支吾吾将事情說清楚了。

新任的戶部侍郎以先生之禮待相待,不好意思的說:“恩師同陛下關系匪淺,故而鬥膽請教,陛下可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以致心情不順……”脾氣愈發暴躁。

雲幼清經這些名義上的學生一番提醒後,驀然發現,紀宣靈心情不好的緣由,大約正是自己。

他心中窘迫,淡淡抛下一句「知道了」,随後落荒而逃。

天氣漸暖,早先移栽到長寧宮的幾株海棠已經開出了花來。

四下無人。

紀宣靈回來時見到這番景象,暗自憋悶了許久的心情總算有了些好轉。正要進屋,餘光卻瞥見了東南角那株開的最好的海棠樹底下,躺在躺椅上閉目小憩的雲幼清。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照到他身上,整個人渡上了一層暖陽般,熠熠生輝。

紀宣靈腳步不自覺便朝着那個方向邁了過去。

有幾片花瓣落在雲幼清懷裏,紀宣靈俯身替他掃去,然後盯着眼前這個人,再沒能移開目光。

他就保持着這個動作看了許久,直至一陣和煦的春風拂過,叫雲幼清眼睫不自覺動了動。

下一刻,雲幼清眼睛驀地睜開,猛然揪住紀宣靈的領子,把人往下一拉。

紀宣靈踉跄了一下,倒在了他身上。

只聽雲幼清聲音清冷,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平日對我可沒有這麽正經。”

紀宣靈笑出了聲,低頭吻在他眼角,“皇叔平日也不曾像現在這樣……不正經。”

雲幼清任他施為,再度睜開眼時同樣笑了起來,“我哪裏能想到,你竟會同兒子吃醋。”

“我還以為皇叔永遠不會發現了呢。”紀宣靈苦着臉埋怨。

在別人提醒下才發現這事的雲幼清心虛地撇過臉去,選擇了閉口不言。

“皇叔就沒有什麽要說的嗎?”紀宣靈不放過他,擡手在他大腿上打了一下。

雲幼清從前向來是教訓紀宣靈的那個人,哪裏被這樣對待過,要不是紀宣靈壓在他身上,差點就跳起來了。

“你……我……”他語無倫次,耳根已經開始泛紅了。

紀宣靈在他之前開了口,“我并非有意要同團團吃醋,他也是我的孩子,是皇叔太偏心了。就不能……再多喜歡我一點嗎?”

他孩子氣的話語讓雲幼清心底生出了一片柔軟,伸手擁住了對方,“你們都是我最愛的人啊。”

紀宣靈愣住,久久不能回神。

“謝謝你愛我……”

他從始至終,輾轉所求,不過這一件事而已。

有所求,有所得,足矣。

“我會一直愛你。”

至青絲成雪不滅,至泉下骨銷不休。

擡頭望去,枝頭的海棠随風搖曳,一派春意盎然。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文寫到這裏,感覺真是充滿艱辛【是的我真的好鴿】,真的要感謝所有不離不棄,以及堅持催更的小可愛們,給大家筆芯!

有緣的小可愛番外或者下本見吧……

感謝在2020-11-25 01:01:37-2020-11-25 23:47: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掃晴、江停的老同興茶餅 5瓶;沫×雅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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