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逆子)

趙紀寧被她直接戳穿,之後一路都很低沉,不言不語,垂着臉,沒什麽表情。

桑白從最開始“被他主動肢體接觸”的驚奇感中消失,恢複原樣,捧着一杯奶茶吧唧吧唧,嘴裏毫不客氣的嘲笑。

“哎呀,其實怕鬼也沒什麽的啦,我小的時候也害怕呢,像你這個年紀很正常。”她落井下石完,還要分出一眼去看當事人神情。

見趙紀寧沒啥反應後,又開始變本加厲。

“我都事先提醒過你了,偏偏要逞能,你看吧,萬一回去又做噩夢了可怎麽辦,我可不想再睡沙發了。”

這話雖然不假,但屬實欠揍得很。

趙紀寧對她怒目而視,氣紅了眼,中途他胸脯幾度起伏,好一會,才冷靜平複下來。

接下來桑白說什麽他都沒反應了,像是把自己封閉起來,失去感知,任何外界變化都引發不了他的波動。

小假人似的板着臉,背着書包,渾身木然。

桑白有些遺憾地咂咂嘴,終于閉上。

兩人走到了過山車,桑白要買票,這次她鄭重其事地詢問了一遍趙紀寧,一副為他着想的苦口婆心。

“你想清楚了?過山車可不比剛才的鬼屋,那是真真切切在空中的,你擡頭看看,到時候就和上面的那些人一樣。”桑白伸手一指,頭頂彎曲軌道中剛好駛過一輛呼嘯的過山車,車身堪稱三百六十度大轉彎,上頭乘客尖叫聲撕心裂肺。

她收回視線,自己都不由抖了抖,一看旁邊趙紀寧,小臉淡定麻木如常,甚至沒有多看一眼,腳步極其堅定跟着隊伍往前。

行吧。

她出于成年人的善良最後還是特地勸告了一句。

“我是一點兒也不怕高的,但是你就不一定了,做人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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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白覺得自己仁至義盡,但趙紀寧似乎絲毫不買賬,她正準備帶他上車,售票姑娘在窗口後頭忙碌,眼睛一瞟桑白腳旁的趙紀寧,司空見慣的平淡語氣。

“幼童不能乘坐過山車。”

“啊?”毫無常識的桑白詫異,指指趙紀寧強調道:“妹妹,你別看他看起來才三歲,其實已經六歲了!”

“.........”

“和年齡沒關系,身高不滿一米四都不能坐。”對方鐵面無私下了判決,桑白再度看看趙紀寧,搖搖頭,眼神變得無比惋惜。

“那完蛋了,看來你未來幾年都坐不了了。”

“.........”

從售票口出來,桑白美滋滋拿着自己的那張票,再看了眼旁邊這個拖油瓶,目光在周圍一轉,不假思索地指向右手邊那個甜品屋。

“你去那裏等我吧,我玩完了就下來找你。”她興奮得緊,迫不及待地就領着趙紀寧過去。

把小孩安置在靠窗的一個座位上,桑白給他點了冰淇淋和小蛋糕,一起端過來放到趙紀寧面前後,她充滿期待地朝他揮揮手,歡快地朝過山車奔去。

“我走啦,你好好呆在這別亂跑~”

趙紀寧小身子端坐在高椅上,雙腿騰空,看着那道女生的身影歡快地遠去。

盛夏陽光明豔得過分,外頭金黃明亮,她白襯衫的下擺被風鼓起,像是一只迎風而飛的鳳尾蝶。

過山車全程兩分半,排隊花去十幾分鐘,從坐上到落地也才短短一百多秒。

桑白扶着欄杆下來,捂着胸口臉色蒼白,反胃想吐,兩條腿還在打顫。

她回想着方才“畢生難忘”的獨特經歷,恨不得穿到半小時前還在買票的自己身上,打醒滿懷期待的那個人。

活了二十年,桑白第一次看清了自己。

原來她恐高。

沒錯,上輩子的桑白被限制了一切刺激性的活動,別說過山車,碰碰車她都沒有坐過。

今天一上去系上安全帶她就覺得有點不對,待等到車子緩緩前行至高點俯沖下去時,桑白腦子頓時嗡嗡直響,神思空白,心髒一下從胸口提到喉嚨,接着全程就沒放下來過。

在迎面刮來的呼嘯狂風裏,她早已宕機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

她雙目呆滞,嗓子叫得冒煙,扶着牆沒走兩步忍不住幹嘔了一聲,擡起頭時眼裏都冒出了淚花,視線朦胧中,她在正前方看到了一道熟悉人影。

桑白再次眨了眨眼睛,終于看清來人,相隔半米處,趙紀寧正站在那兒,微歪着頭,眼睛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

那烏黑透亮的貓眼裏微微困惑,仿佛在說,“不是說好的一點也不怕高?”

沒兩秒,他打量的視線下滑,落在桑白扶着牆的那只手上,認真端詳過後,目光再度對上桑白,安靜沉默間,仿佛又在說。

“做人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桑白一瞬間深呼吸,費力站直身子,微昂着頭垂下眼皮俯視他。

“你怎麽在這兒?”勉強端着家長審問的威嚴語氣,卻抵不過起伏不定的喘氣聲。

趙紀寧沒有回答,只是停了會,抽出一直放在口袋裏的右手,朝她展開,掌心中靜靜躺着一個冰淇淋甜筒的三角包裝紙。

他沒有任何多餘表示,桑白卻秒懂了。

哦,原來是東西吃完了,所以出來找她。

桑白找到合适的理由,立刻教訓,“就算吃完了也不能一個人出來亂跑,你又不會說話,又不認識路,萬一走丢了怎麽辦?真是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她像一個盡職盡責的操心家長,情感充沛的言辭間,桑白悄悄調整着呼吸,若無其事地朝前面樹下的長椅走去。

雙腿還是虛軟的,驚魂未定,她此刻亟需休息。

一邊教訓着趙紀寧,桑白一邊不留痕跡地挪到了椅子前,她迫不及待坐下,渾身終于松懈。

“好了,我們先休息一下吧。”她癱在上面,扯起袖子擦汗。額上不僅是吓出來的冷汗,還有剛才那番驚險情形引發的後遺症。

桑白為自己天衣無縫的演技慶幸的同時偷偷出了口氣,忍不住把臉轉向另一邊小聲嘀咕,“吓死我了。”

她拍了拍胸脯,剛要把頭轉回來時,眼光瞥見了一旁的人。

趙紀寧坐在長椅上,微垂着頭,他以為桑白沒有發現,偷偷地撇過臉,朝無人的那側牽了牽嘴角。

桑白以為自己看花眼了。

頓住半秒,她難以置信叫出聲。

“趙紀寧!你竟然在笑我!”她不可思議,瞪大眼,震驚好一會。

“你竟然嘲笑我。”桑白禁不住重複了一遍,盯着他,須臾,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逆、子。”

趙紀寧:“.........”

桑白怎麽也沒想到,那個小冰塊竟然會笑,她更沒想到,趙紀寧的第一次竟然是因為嘲笑她。

老母親的尊嚴碎了一地。

桑白氣鼓鼓的,也顧不上玩樂,完成任務般帶着趙紀寧坐了旋轉木馬碰碰車順便咔嚓幾張照片,發到家長群裏,大功告成。

夜色降臨時分,兩人準備打道回府,桑白在查看手機裏的群聊消息,今天格外熱鬧,大家都在往裏發着孩子照片,不少養眼的親子組合。

她看得津津有味,沒有注意到身旁趙紀寧亦步亦趨的腳步,他懷裏抱着在紀念品商店桑白随手給他買的一個兔子玩偶,回頭看了眼身後夜幕中五光十色的旋轉童話木馬,臉上有一絲難以覺察的戀戀不舍。

這是他第一次來游樂園,第一次坐旋轉木馬,第一次玩這麽多奇怪有趣的游戲。

沒有人知道,這一天對他來說是多麽的特別難以忘記。

兩人離開樂園時,煙火時間剛好到達,後頭突然炸開了數不清的煙花,一朵一朵綻放夜空,絢麗燦爛,映亮城堡。

桑白和趙紀寧被驟然響起的巨大砰砰聲吸引,不約而同停住腳步回頭,煙火綻開的那一瞬間,眼中恰好鋪滿萬般色彩。

我們原本都是一條平平無奇的黑白線,而命運相交的那一刻,火花碰撞,萬物迸發,從此世間顏色通通闖入。

從游樂園回來沒幾天,桑白突然接到了洛霏的邀約。

自上次在家不歡而散後,兩人就沒再有過聯系,這次忽的被她約去逛街,桑白陷入猶豫,最後還是系統提醒。

“正常來說,沒有特殊的情況下,宿主的一切行為都要配合丁舒顏本人的劇情。”

桑白懂了。

就是和趙紀寧無關的其他旁支劇情,桑白都要按照丁舒顏的人物關系來。

“——那我要是不呢?”她生來叛逆喜歡挑戰。

“劇情崩壞太多,這個世界可能會紊亂重組,間接導致任務失敗。”系統平平常常回答。

桑白:“好的,知道了,會按照你說的去做的。”

約好的那天,一大早桑白就被洛霏電話叫醒,簡單洗漱趕到商場時,她已經打扮得從容精致等在那兒,見到桑白,首先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接着姿态親密走過來,把手裏提着的一個紙袋遞給她。

“還沒吃早餐吧,喏,你最愛的那家三角包和手打豆漿。”

袋子外面還是熱的,桑白翻開,裏頭放着整整齊齊的一份早點,簡單別致,分量剛剛好。

桑白或多或少心裏有點觸動,她對洛霏态度軟化了點,道謝。

“謝謝你。”

“你今天怎麽了?還和我說謝謝。”誰料,洛霏卻頓時失笑,那雙柔美的眸子微微睜大看她,臉上笑容熟稔打趣。

桑白都覺得自己不好意思了。

“沒有。”她含糊過去,洛霏也沒再追問,兩人往裏走,洛霏這次是想給她媽媽準備一份生日禮物,所以叫桑白出來給下參考意見。

在商場邊走邊逛,随意聊了幾句後,洛霏挽着她的手,像是随口問起。

“對了顏顏,你們家那個親戚還和你住在一起嗎?”

“嗯在一起。”桑白點點頭。

“啊...那他還是不說話,不能被人碰到嗎?”

“差不多吧。”

“那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洛霏一臉憂心忡忡,像是自言自語發愁。桑白頓了頓,不由看向她。

“或許,我只是提個建議...”見她不開口,洛霏看她一眼,小心翼翼給出意見。

“讓他多出去接觸接觸人群,會不會好點呢,一直呆在家裏的話,也沒有大的幫助。”

“嗯?比如呢?”桑白狀似思忖,接上她的話頭。

“比如報一些培訓班或者戶外活動,多和同齡小朋友相處,顏顏你在家裏也可以經常和他一起玩啊,小孩子都很好哄的,多和他玩幾次就熟起來了...”

“但是他不喜歡和別人接觸。”桑白說。

洛霏思考了下,“不是有個詞叫脫敏治療嗎?你試着和他多親近親近,說不定就好了。”

“是嗎?那如果你怕蛇,別人把你關在一間全是蛇的屋子裏,請問,你以後會改掉怕蛇這件事嗎?”桑白松開手,似笑非笑反問。洛霏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有點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顏顏...”

“我今天還有事,你找別人繼續逛吧。”她不由分說道,沒再多看洛霏一眼,轉身離開。

出去商場時路過一家甜品店,桑白看到玻璃櫥窗裏陳列的一排精巧蛋糕,腳步一頓,拐了個方向進去。

提着一堆漂亮紙盒袋子回到家,趙紀寧好像剛起床沒多久,正坐在沙發上端着杯子喝奶,看起來乖巧極了。

桑白換下鞋,把手裏的蛋糕甜品放到他面前,語氣難得的和藹。

“給你買的,吃吧。”

趙紀寧明顯怔了怔,手頓住,桑白已經打開包裝把裏頭的小蛋糕都拿了出來。

巧克力黑森林、草莓奶油、芒果慕斯...

滿滿當當地堆滿了半張桌子。

像是把整個甜品店都綁架了回來。

趙紀寧拿起小勺子,猶豫兩秒,先嘗了一口離手邊最近的芒果慕斯。

他認真吃着,感受到了旁邊過于直白的目光。

趙紀寧擡起頭,正對上一雙聚精會神的眼睛。

茶幾旁邊,桑白單手托腮,無比憐愛地注視着他。

“這段時間真是苦了你了。”

趙紀寧停下進食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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