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他想做個藥師（十三）

謝文涵的直播間人很多。

曾經讨厭謝文涵、現在喜歡謝文涵的人也非常多。

聽到謝文涵用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說着這兩句話，眼睛又那般溫柔的時候，他們恨不得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臉上，

那時候他們到底是怎麽瞎了眼，才會覺得謝文涵是一個垃圾人渣，謝文寧才是那個受盡委屈欺負、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呢？

現在想想，真的是惡心透了。

謝文涵對人好，是細心體貼，是站在你面前替你遮擋一切風雨，是處處為你着想為你準備，是在最危險的時候都想着你的後路，

而謝文寧呢？是玩嘴的。

如果謝文寧真的對謝文涵好，為什麽又會做出那種黯然又難受的模樣，為什麽會說出那麽似是而非的話？為什麽謝文涵明明沒有做什麽，卻被所有人罵上了天？

一切的受益者，都是謝文寧啊！

是謝文涵擋在了謝文寧前面，将謝文寧護的嚴嚴實實，所以謝文寧沒有受到一點波及，但是謝文涵卻被徹底毀容，

曾經謝文涵是天之驕子，天賦好、模樣好、心又穩，他是校園男神，是老師心中的好學生，拿過那麽多的獎勵與成績，多次代表學校參加比賽，

可是這樣的天之驕子，為了謝文寧，失去了一切，從此成為地上的淤泥，任人踐踏羞辱，

恨嗎？換誰誰不恨啊？

怨嗎？換誰誰不怨啊？

謝文涵怼謝文寧幾句怎麽了？支使謝文寧幹點活怎麽了？難道這不是謝文寧應該的嗎？

如果不是謝文涵，謝文寧只會比現在的謝文涵更不堪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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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就委屈上了呢？怎麽就成為謝文涵的錯了呢？

明明一直以來的受益人……都是謝文寧啊！

他到底有什麽資格去委屈呢？

哦對了，是因為謝文寧從來沒有說過，是謝文涵救了他，是謝文涵為了救他而毀容，

謝文寧從未說過，

每一次在直播間大肆批判謝文涵的時候，謝文寧也只會弱聲弱氣地來一句“哥哥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哥哥是一個很好的人”、“哥哥對我很好”、“幫哥哥做事情我很開心”、“我喜歡哥哥”等等毫不在重點的話，如果謝文寧直接來一句“哥哥是為了我才毀容的”，又有誰會去謾罵謝文涵？

摸着自己的良心說，在帝國這樣的風氣之下，又有幾個人願意為了別人而讓自己徹底毀容？

是，謝文寧是謝文涵的弟弟，但是他們兩個是同父異母，異母！

越想，越覺得憤怒，越覺得心酸，越覺得惡心，

——謝文寧根本就是拿他們當傻子戲耍，還耍弄了那麽久！

他們有多麽心疼眼前這個獨自抱着毛絨絨的小黑的少年，就有多麽厭惡謝文寧。

謝文寧和謝文涵的處境，終于徹徹底底地翻轉起來，

即使謝文涵，現在依然是一個毀容的少年，

但是在直播間的衆人看來，謝文涵比謝文寧好看幾百倍，

不——

——拿謝文寧跟謝文涵比，根本就是在侮辱謝文涵！

“涵涵，謝文寧已經進了一個房子，現在挺好的，還有熱水喝，你不要管他了，趕緊走吧，那個房子裏的老人說，這裏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黑天了，今天天氣很不好，所以你要趕緊去找地方住啊，涵涵。”

謝文涵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大家都以為他難過，所以七嘴八舌地安慰着他，價值一萬信用點的小喇叭用掉一條又一條，也完全沒有人在乎，

此時此刻，他們眼裏、心裏都只有這個獨自站立的瘦弱少年。

而這個時候，謝文涵突然擡起頭來，他的手緊緊地握成拳，眼裏閃爍着犀利的光芒，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被謝文寧背叛而憤怒的時候，謝文涵陡然出聲，“……在這種地方，哪裏來的什麽老人？”

“這個星球的平均年齡，只有四十六歲，上哪裏去偷所謂的老人？”

這幾句話，就仿佛是從他牙齒裏擠出來的一般，與此同時，他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抖。

整個直播間一片嘩然！

對啊，在這種星球上，老人怎麽可能活得下來？而且剛剛在謝文寧直播間看到的那一切，那個房子裏似乎只有老人自己！

一個獨居老人，怎麽可能在這裏活下來？還活的……不錯。

等大家想明白這一層的時候，只見謝文涵已經抱着小黑，飛快地跑了起來，

他跑的極快，手掌用力地握成拳，臉上更是一片肅然之色，

頃刻間，大家腦海中都只剩下了一個念頭——謝文涵要去找謝文寧！

——謝文涵要去找謝文寧！

即使被謝文寧那麽對待之後，謝文涵依然沒有放棄他嗎？

……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般？

“謝文寧都沒有把你的生死放在心上，你管他那麽多幹什麽？！都這個時候了，你就不能管好你自己嗎？”直播間的一個觀衆幾乎是憤怒地說道，“你就算找到了他，你們又有什麽時間去找房子和其他的一切？”

“謝文涵！放棄謝文寧吧，就當我求你，他都沒有将你放在心上，而你為他付出了那麽多，不能再拿自己的生命去拼去賭了啊，如果謝文寧真的把你放在心上，如果謝文寧真的知道錯了要來尋你，如果謝文寧有一點良心，他都會從那個房子裏跑出來，這樣他也不會有事，你也不需要去找他，如果他就是不肯從那個房子裏出來，那是他人品敗壞，是他活該。”

“對！他是故意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拿着你的背包走了會對你造成什麽，他還是那麽做了，現在他遇到這種事情他活該！”

但是大家的話卻沒有使謝文涵停下來，他依然在奮力地追逐，他的額頭上是細細密密的汗珠，正順着他的臉頰一點一點地流下來，而黑色的小幼崽似乎是怕自己打擾到謝文涵，已經乖乖巧巧地去給謝文涵當圍巾，還心疼地将謝文涵臉頰上的汗珠一一擦掉，

乖巧地簡直讓人心裏軟綿綿的。

謝文涵畢竟只是一個藥師，還是一個宅在家裏一年多沒有出門的藥師，跑了這麽久，早已經是他體力的極限，他的速度不自覺地慢了下來，然後大口大口地喘息，神态之間頗有幾分狼狽，但是目光依然在附近搜索着，似乎想要尋找些什麽。

那模樣，簡直讓人心疼。

“我知道大家的意思，”就在直播間的衆人都以為謝文涵不會再回應的時候，謝文涵突然開口了，他的語氣淡淡，但是卻有着不容疏忽的堅定和決絕，“如果謝文寧沒有遇到這種事情，我也不會管他。”

“但是謝文涵遇到了，所以我不能不管他。”

“第一，他是我的弟弟，是我繼母的心頭寶，如果他出一點事情，讓我的繼母怎麽活？她已經不再年輕，謝文寧是她唯一的一個孩子，我于情于理，都不應該見死不救。”

謝文涵艱難地走着，他體力已經接近極限，細細密密的汗珠不斷流下，語氣中也帶着幾分粗喘，但是卻沒有停止他尋找的步伐，

“第二，我是一名藥師。”

“藥師，從不可以見死不救。”

謝文涵的聲音并不算大，但是卻極穩，當他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卻帶着那般堅定的色彩，讓人的腦海中不斷地回蕩着那幾句話。

謝文涵微微閉上了眼睛，讓系統催發他體內的汗，這個身體本來就宅了那麽久而體力不支，現在更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樣，

謝文涵當然知道這會帶來什麽效果，也自然知道會在直播間裏引發什麽轟動，他的目光遙遙地望向前方，偶爾劃過一絲隐秘而不易察覺的笑意。

謝文寧所做的事情，他的母親、也就是謝文涵的繼母真的不知道嗎？

謝文涵的父親真的不知道嗎？

如果謝文涵的繼母和謝文涵的父親不知道，也就不會在醫院鬧出那麽大的陣仗，謝文涵的繼母屢次帶着謝文寧在謝文涵的病床外聲淚俱下地道謝，并且還向謝文涵下跪，謝文涵的父親痛哭不止，最後也一起下跪，向謝文涵表示感謝，

周圍的人也覺得謝文涵的繼母以及做的很好了，甚至有人發聲勸慰謝文涵，謝文涵雖然毀了臉，但是又這麽愛他疼他敬他的父親、繼母和弟弟，以後自然也有人照顧，他們也是十分誠心，而謝文涵救自己弟弟的行為也讓他們刮目相看，這一家子都是好人，必然會過的極為幸福圓滿。

那個時候，附近病房的人都這麽認為。

只有謝文涵，打落了牙和血吞，本就是被謝文寧拉出去做了擋箭牌，最後卻成為“哥哥勇救弟弟，兄弟情深；父母下跪謝子，一家美滿”的“佳話”，謝文涵剛剛醒來的時候，簡直要瘋了！

那對父母真的不知道嗎？不知道的話怎麽可能反應這麽快？在謝文涵醒來之前就将所有的一切弄好，所有的環節打通，這怎麽可能是不知道的表現？

在謝文涵上一世的時候，他的繼母和父親對他還是很好的，尤其是他的父親，更是将他當做家族驕傲，對他隐隐都帶着幾分谄媚和讨好，而他的繼母也是溫柔大方，對他事事關心、時時在意，與對謝文寧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到底，是不一樣的。

上一世的謝文涵是大藥師，聲名享譽整個帝國，所有人都喜歡他尊敬他，他的父親和繼母又總會對他不好？謝文寧毀容窩在家裏，什麽都不會，什麽也做不得，以後這對夫妻就得指望着謝文涵，又怎麽可能對他不好？

而這一世，謝文涵還不是大藥師，還沒有展現出那天資卓越的一面，在自己的親兒子、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兒子前，這個性格冷淡不讨喜的繼子、已經被毀容的大兒子和貼心小棉襖小兒子之間，這對夫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小兒子謝文寧，給了謝文涵最後又最狠的一擊。

原主恨謝文寧嗎？恨。

原主恨繼母和父親嗎？非常恨。

所以謝文涵，是絕對不會放過繼母和父親的。

但是他不能自己動手。

謝文涵的這雙手，是屬于那位名譽灑滿整個帝國、屬于那個開創出一個新的時代、制作出無數新型藥劑、救了無數人、令無數人感恩戴德的大藥師的。

他的手，是拿起各種藥劑材料、燃起藥劑爐制作藥劑的手，是救人的手，是給予人希望、期待與光明的手，是創造一個又一個奇跡的手。

這雙手不應該被任何污漬所玷污，尤其是來自于謝文寧以及那一對父親的髒污。

而如何殺人不見血、逼瘋人不動手，謝文涵卻太有經驗了。

他是真的想要救謝文寧嗎？

當然不。

他不過是用謝文寧曾經對付他的手段，一一還給謝文寧；他不過是将那對夫妻曾經用過的道德綁架，讓他們也感受一次而已。

最後，他也依然是那個光風霁月、心軟善良又堅持原則的謝文涵，是正直、堅定、善良又天資卓越的藥師，備受人期待與贊賞；

而他曾經所遭受的那些謾罵、指責、厭惡和反感，就只能統統還給謝文寧和那對夫妻了。

汗如雨下。

謝文涵摁着自己的膝蓋，彎着腰，呼哧呼哧的大聲喘氣，頭發完全被打濕，柔順地貼在他的頭上，

他整個人就如同剛剛被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看起來實在是狼狽極了，但是他的眼睛依然那般堅定，散發着格外不一樣的神采，

哪怕他真的毀了容，臉上看起來坑坑窪窪，絕對跟好看這兩個字沒有任何聯系，但是此時此刻，直播間的衆人依然覺得面前的這個少年，真的非常好看，

那種光芒與神采，是他們不曾在其他人身上見到的，

那般……明亮而璀璨。

“麻煩大家，”謝文涵劇烈地喘息，他伸手抹了抹自己額頭的汗珠，正好和小黑的爪子碰到了一起，小黑順勢摟住謝文涵的手，然後用另一只爪子給謝文涵擦汗。

“wu~wu~wuwu~~~！”

黑色的小幼崽軟綿綿地叫道，竟然有幾分心疼的模樣。

謝文涵對他笑笑，安撫般拍了拍他的頭，小幼崽就用小腦袋去蹭了蹭謝文涵的手，似乎格外開心的模樣，連叫聲都又綿軟了一些。

“能不能去謝文寧的直播間報個信，讓他趕緊跑。”

“或者能問個坐标，讓我趕緊去找到他。”

謝文涵的眼眸中難得露出帶着幾分脆弱和迷茫的模樣，他抿了抿唇，好一會兒才道：“我怕……我怕趕不及……”

那聲音之中，竟然帶出幾分疲憊與脆弱。

大家都心疼壞了。

一開始收看這個名為《少年藥師》的直播節目時，他們只是好奇關于藥師的一切，擁有藥師天賦、能夠成為藥師的孩子真的不多，畢竟藥師實在是一個太考驗天賦的院系，普通人對于藥師的好奇是實打實的，知道這麽一檔直播節目的時候，大家都很好奇。

但是看了一兩期之後，好多人就沒有興趣了，尤其是那些藥劑系的學生們，更是對這個直播節目有着不高的評價，他們認為這個直播節目與其他直播節目并沒有什麽不同，不過就是多了那些制作藥劑的環節而已，如果不是對那些高級藥師和大藥師有着期待和幻想，他們真的不會去看這麽一檔子節目。

畢竟，一檔打着“還原藥師真實生活”的直播節目，一點進去就是各種撕逼争吵，和其他直播節目有啥區別啊？他們看的是藥師，又不是娛樂撕逼！

昨天，謝文涵發表的那一系列“演講”讓他們激昂澎湃，才終于有了一些藥師的代入感，而今日，看着謝文涵這狼狽不堪又極為堅定的模樣，少年身上那散發出來的淺淺熒光，卻更加讓他們震撼不已！

什麽叫藥師？這就是。

什麽叫藥師精神，這就是！

謝文涵年紀輕輕，卻已經有了這種藥師精神，實在是讓人贊嘆，

而謝文寧，明明是謝文涵的弟弟，與他接受一下的教育和家庭氛圍，怎麽可以差那麽遠呢？

看來，遺傳基因，真是非常重要了。

大家心裏這麽想着，但是還是按謝文涵所說，退出了謝文涵的直播間，重新選擇了謝文寧的直播間，

謝文寧的直播間一瞬間湧入了不少人，謝文寧眉毛一跳，心裏當即有了什麽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他就聽到有人喊道：“謝文寧！你趕緊走！”

“快走啊謝文寧！你長長腦子！趕緊走！不走還等死嗎？！！”

“快點走啊謝文寧！！你沒有時間了！！！”

“走啊！！謝文寧你快點走啊！！！”

“要不是看在涵涵的面子上，我們才懶得過來提醒你呢，動用你那智商為負數的蠢腦子想想，在這種星球上，你能遇到這般年紀的老人？還是一個老人獨居，怎麽可能？！”

“這個星球的平均年齡才只有四十六歲啊！！！”

剎那間，謝文寧猛地打了一個寒顫，竟是汗毛直立。

然後，他便感覺到一陣陰冷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