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村裏有牛的人家并不多,統共算起來也就五戶,要說老艾頭這牛還不是自己買的,是一年前從山上撿回來的,當時牛的身體很不好,雙眼無神,瘦的只剩皮骨頭架子了,還有一條腿瘸了,莊稼人對這些牛啊驢啊的看的跟眼珠子一般重,看到牛的第一眼老艾頭心疼的差點掉眼淚,抖抖索索地找點草藥把牛後腿的血給止住,又在山上等了老半天也不見人來尋找,他不放心把牛單獨扔在山上,橫豎尋思一番後就把牛領回家了,當天晚上就給裏長那報告,請他發布發布消息。

艾家村西北方向是一片綿延不絕的山脈,靠山而住,圍着山腳的有大大小小的十幾個村子,只是有遠有近,撿着牛的消息放出去以後,可火了半邊天,更成為農家裏茶餘飯後的談資,別說還真有那見牛眼開的人上他家來找,可是說出的特征樣貌沒有一個符合的,如此投機取巧簡直丢了鄉下人的臉,來找牛的人有好多都被艾家村的人差點給打了,久而久之就再也沒有前來渾水摸魚的人了,那老牛也就在老艾頭家住了下來。

坐着牛車颠颠地晃悠了半個時辰才到了鎮上,跟老艾頭約好午時見,艾奇就背着筐緊拉着梅畫往鬧市中走去。

今天不是大集,但街上閑逛的人也不少,兩人沒耽擱,直接奔書畫齋而去,進門時正好碰見有人剛買完東西要走,梅畫趕的巧,也沒多等。

掌櫃的餘光瞅見一個紅影,再正眼一瞧,喲,這不是昨天那位買筆墨宣紙的小公子麽,不外乎老板還記得他,一是梅畫長的出色,讓人過目難忘,二是雖然這書房齋開了有些年頭了,可鎮上的文人着實不多,反倒是路過的游玩的經商的人順腳采買的多,而昨天來的這幾人一看就是附近村子的,所以老板當時還特意記了記了幾人的面貌,

“小公子,歡迎歡迎。”掌櫃的熱情迎客。

梅畫點頭問好,轉身從艾奇背筐拿出字畫,打開裹着的布,又把畫挨個展開,

“老板,這是我新作的,希望能放在貴店裏售賣。”

掌櫃的正驚訝這小哥如此迅速,正準備誇贊幾句,當目光順着梅畫的手落在畫卷上時,立時卡了殼,倒吸一口涼氣,囔囔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不外乎老板如此失态,因為本朝的文人墨客的書畫作品均以墨為本色,即使偶爾有一兩副彩色的作品,也不是特別賣號叫坐,倒不是說他們笨,只是在色彩搭配上總是把握不好那個度,不協調,多一分則嬌,少一分則弱,而且他們眼界和想象力過于狹窄,畫出來的作品總是不論類,與其四不像,大家到更願意遵循舊則,不去做那被人拿話柄之事,賣的好的顏料畫作不是沒有,只是寥寥無幾。

而他眼前的這三幅作品是怎麽回事,這,這簡直是可以稱得上上品了,通篇下來簡直是水到渠成,筆墨橫姿,不帶一絲生硬和嬌作。

那牡丹繁而不亂,豔而不媚,貴而不奢;筆底細膩,線條流暢,色彩鮮明,就連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因其獨特的着色也能占據一席之地,奪人眼球;

而那九魚圖中的魚更是如鮮活之物,躍然紙上,栩栩如生,還有那通篇的粉色……掌櫃的頓時覺得自己才疏學淺,竟然一時不知如何來形容,

過了好半天掌櫃的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就連他身邊的小二對梅畫也是肅然起敬,滿目敬仰。

“公子大才啊!”掌櫃的由衷感嘆,心思佩服。

梅畫将他方才的神色盡收眼底,也不去琢磨他究竟想些什麽,只是朗朗道,“掌櫃的過獎了,這畫作只是有感而發。”

年紀雖輕卻禮數周到,謙虛有餘,掌櫃的對梅畫的好感又提升了幾分。

“不知小公子如何定價?”

梅畫來的路上已經想了,便作勢深思一下,而後說道,“五十兩。”

“這……”老板驚詫,啞口,思慮片刻後誠心給出建議,“我對小公子的才能十分敬仰,因着年長于你,故托大一回,小公子這畫作的報價略低了。”

只見梅畫沒有任何詫異之處,仍舊四平八穩地說:

“老板大義,只是我已做了決定。”他自己的畫價值多少他當然清楚,這麽做無非就是不想引人注意,多生事端。

掌櫃的見梅畫小小年紀卻沉着冷靜,而對于自己的建議并沒有生出絲毫驚訝和疑惑,想必他精通市場行情,有意如此,他把目光移到一直緊貼着梅畫的另一個青年身上,覺出兩人之間的情誼,心思頓時明了,既如此老板也不多說,只把傭金比例和他說清楚就去開票據。

多虧這個時候店裏沒人,兩方的談話也沒被人聽了去。

“掌櫃的,今日你這裏可有什麽……”話還沒說完便嘎然而止,只聽腳步聲蹬蹬瞪朝櫃臺上的牡丹畫而去,不多時,之間那人扇子一收,跳着腳,扇柄直往腿上敲,啪叽啪叽直響,

“好,好啊,好,我就要這個,唉?掌櫃的,這副畫我要了,我要了,誰也不能跟我搶。”擠眉瞪眼的完全是一副護崽的架勢。

掌櫃的打那人一進來眼皮就跳了跳,跟梅畫道聲抱歉,連跑帶颠的過去了。

“劉公子,您喜歡這幅畫?”掌櫃的跟他直來直去。

劉公子見老板來了,才不舍的移開眼神支起身擡頭看他,立刻狂颠着說:“對對,我定了定了,五天後我祖麽生辰,他最喜歡牡丹,我找了好久呢,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說完還特豪俠壯士一般仰頭大笑幾聲,笑過後又指着旁邊的那副九魚圖,

“這個我也要了,給我爹,可不能讓他拈酸吃醋,憑着這畫,我至少能少挨三回打。”大喇喇的豎着三個手指頭,大庭廣衆也不怕人笑話,後面的小厮都跟着擦冷汗擡不起頭。

一百兩銀子對于地主家的獨子來說一點都不多,況且這是孝順長輩的事,長輩一高興,返給他的可是好幾倍畫錢呢。

等老板把那少爺請走,把畫認真卷起來,才來梅畫這邊,方才梅畫一直背着身子,他對誰買畫毫不感興趣。

“耽擱兩位公子的時間了,請裏邊坐喝口茶吧。”就這麽一小會,掌櫃的又多了一個想法。

艾奇頭一回被人叫公子,愣愣的站在那不知所措。

梅畫到沒說什麽,想必是掌櫃的有話說,拉了一下艾奇,跟着掌櫃的進去了。

“這是今年的新茶,兩位嘗嘗。”掌櫃的客氣道。

梅畫向來不喜歡這些吹拉彈唱喝茶聊天,他端起冒着熱氣的茶碗吹了兩下做做樣子,

“掌櫃的有話請直說。”

掌櫃的一聽,便也不再拖延道,“之前我跟小公子說的三七開的比例,我這裏調整到二八,同時小公子一切所用的筆墨紙硯,我這裏無限量無償供應。”

梅畫連磕絆也不打直接問,“你想要什麽交易?”

掌櫃的見梅畫如此鎮定,心裏更加稱快,“小公子爽快,我希望小公子的畫只賣我一家。”

梅畫輕輕含了一口茶水,實際上他根本嘗不出來是什麽茶,淡定自若道:

“只限本省本縣本鎮,當然如無意外,我今生不會出門。”這個門當然是指省份。

掌櫃的聞言一頓,心想方才所猜測的果然不錯,面前這二人真是官配,

“好,一言為定。”

梅畫放下茶杯,擡頭看掌櫃的,“我還有兩個要求,一,請掌櫃的為我保密,我不要任何人知道我是畫作的執筆者。二,我的畫期不定,有可能一個月幾幅畫,也有可能幾個月一幅畫,畢竟創作需要靈感和時間。請掌櫃的理解。”

掌櫃的聽完梅畫的要求後微微一愣,要說第一點他比較理解,至于第二點……,思慮片刻,掌櫃的一拍巴掌,全力定奪,你好我好,雙方達成友好合作的開端。

“外面的店小二還請掌櫃的告知。”

“哈哈,小公子不必有顧慮,那是犬子,他最敬重讀書人,稍後我會讓他對此事守口如瓶。”

梅畫起身抱拳,稱贊道,“掌櫃的真性情。”

臨出門前,掌櫃的給他結了八十兩銀子和另一幅畫的票據,另外給他包好了一整套顏料和二十張上等宣紙,梅畫謝過後和艾奇拉手出門。

“爹,那小哥兒長的真好,人也好,畫也好。”掌櫃的兒子眼巴巴的追着人家遠去的影子。

掌櫃的聞言賞了他一個腦門栗子,嘴裏責怪道,“不許瞎想,那可是官配,還有這人的消息不許向外透露半個字。”

小二呲牙捂着腦門,聽他爹一說,便立刻恢複正行,嚴肅的點頭,“我知道了爹,你放心吧,爹,那小哥叫什麽啊?”

“那是你能打聽的?”掌櫃的怒目,不過随後搖頭無奈道,“他也沒說,連他夫君的名字都不說,這孩子夠謹慎的。”想想也是,原本是大家族的公子哥兒,現在卻要守着農家漢子過一輩子,雖然那年輕漢子看着是個老實的,可換在誰身上心裏也不好受吧,虧這這個小哥兒心中有度量,性子穩重,這可是很難得的啊,竟有如此通透之人,若能堅持下去,以後的日子定然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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