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看着我
程佰列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他張張嘴發現自己的聲音徹底喑啞了下去,他說:“阿柬?”
宋柬無助地喘息着,他捏緊了自己的雙拳奮力地将自己縮在床角,像是這樣就能緩解他現在的不安與恐慌。
“……”宋柬很迷茫,他知道是夢,他知道方才那些凄厲的雨聲和男人壓倒性的鉗制都只是夢,可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在恐懼。
那些情緒實在是太過真實,像冬季刺骨的潮水一般徹底地淹沒了他。
“阿柬?”程佰列伸手向他卻克制地保持了距離,眼中的擔憂與不安已經滿溢。
“我、”宋柬艱難地回應他,“我沒事。”
說完便錯開視線,将臉埋在膝間,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夢都是反的,夢都是反的,夢都是反的……”
不知是在自我催眠,還是在自我安慰。
良久,戰栗随着逐漸平複的心跳從血液中撤離,宋柬終于脫離了那種情緒的控制。
他擡頭望向程佰列,他的道侶那麽擔憂他,他仔細看着程佰列,目光劃過眉眼掃過鼻尖最後落在唇珠。
他和夢裏那個人有同樣的名字,有同一張臉,他們一模一樣,可他們也同樣南轅北轍。
夢裏的那個人有揮之不去的瘋狂味道,是那種蕭索的毫無退路的癫狂。但他眼前的程佰列不同,他的道侶是溫和的,甚至是隐忍的。
宋柬松開扣進掌心的五指,掀開被褥,一步一步爬到程佰列的面前,目光一錯不錯地直視他。
然後半跪坐地直起身,将程佰列的雙頰捧在了手裏,去親吻他的眉眼,用唇舌描摹他的鼻尖唇角。
最後撬開他的唇縫溫和地讓唇舌交纏。
做完這一切之後,宋柬整個人松了一口氣似的癱坐下來,将臉埋進了程佰列的肩窩中,喃喃道:“太好了,我一點兒也不怕你,也不抗拒你,果然夢都是反的,都是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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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佰列的腦子早就亂做了一團,但他還是本能地輕拍着宋柬的後背安撫他。
師尊害怕他——或者說害怕夢裏的他,叫那個夢裏的男人“程佰列”。
那分明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方才宋柬看他的眼神,那種驚惶與恐懼他太熟悉了,上輩子的師尊被他逼狠了或者欺負地太過,就會不由自主地露出那樣的表情,哪怕他表面極力地維持平靜克制。
為什麽?為什麽現在的宋柬會在夢裏夢見上輩子的事情?
那真的是上輩子嗎?
程佰列忽然冒出了一個極其荒誕的想法,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重生,這世上哪有什麽從頭再來的機會,他早就死了,現在的這一切都不過是他死了以後的一場夢而已。
就像,就像亦白仙尊那樣,死前執念太深,死後還不忘給自己編織一個虛晃的夢。
這一切或許只是他的執念成牢罷了。
他撫在宋柬身後的手漸漸收緊,把宋柬徹底圈在了懷裏。他擁抱的這俱身體這樣溫暖,這個人的呼吸,這個人的心跳,一切都是觸手可及的。
如果這不是真實……
哪有什麽如果,就算只能這樣卑微地奢求,就算只能以這種方式得到,那也是得到了。
那這就是真實。
“阿柬。”程佰列輕喚了宋柬一聲,将他的腦袋從自己的頸窩間挖出來,對他說,“看着我,張嘴。”
“嗯?”宋柬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程佰列吻上他的唇,那樣溫柔缱绻,帶着十二分的珍視,仔細地描摹他的輪廓,感受他的體溫,将彼此的吐息都交織在一起,好似要将靈魂也重疊。
良久,程佰列緩緩退開,但鼻尖還抵着鼻尖,他的指腹畫過宋柬的眼睑,問他:“你剛才夢到了什麽?”
宋柬眨眨眼,如實道:“夢到了你——一個和你長的一樣的人。”他說着拂過程佰列的眉心,那處沒有半點異樣的紅色,只因他的觸碰而微微發癢。
“他很兇,我應該不大喜歡他…我還罵了他。”他絮絮說着。
程佰列:“阿柬罵了他什麽?”
宋柬呼吸一滞,才垂眸道:“逆徒。”
“…夢裏那個和你很像的人,他喚我作師尊。”
多久沒聽到“逆徒”這兩個字了,程佰列輕撫宋柬的後頸,再度把他的腦袋埋入自己的胸懷。
如此錯開視線道:“怎麽會做這樣的夢?”
宋柬自己也想不通,他甚至有點兒郁悶,畢竟這實在不是什麽好夢,一次兩次都被人這樣那樣,他這麽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腳踝,冰涼鎖鏈留下的觸感還依稀所在。
“佰列,你說我是不是很不喜歡咱們師尊啊,還是說你平日裏總對師尊不敬?”
程佰列輕笑:“阿柬最是尊師重道的,至于我…确實有許多對不起師尊的地方,要是想對得起師尊,就沒法讓你和我在一起了,是我的私心。你做的那些夢啊,怕不是因為瞧了什麽奇怪的話本子。”
他兀自粉飾着太平,已經不在乎薄冰之下的激流去往何方,也不在乎這冰何時會被踏碎,此時此刻的他,只要這片刻安寧。
宋柬長嘆了一口氣,“奇奇怪怪的,希望以後不要再碰上這種夢了,”他頓了頓說,“怪叫人難過的。”
“有我在,別難過。”程佰列溫聲安撫着。
“佰列,”宋柬從他身上一骨碌爬起來,有樣學樣地用指腹摩挲他的眼睑,彎着月牙眼說:“看着我,張嘴。”
程佰列放松地接受這個吻,他的師尊,他的阿柬,這個人如今滿心滿眼都是他,絲毫不曾懷疑過他,所有的信任都坦蕩交付。
這兩生程佰列最渴望的,最求而不得的,現如今他都擁有了,就算是假的又如何。
程佰列加深了這個吻,他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好人,也早就失去當個好人的資格了。
那就盡情享受當下這一切便好了。
宋柬覺得這個時候的佰列有點兇,他都缺氧了。然而還沒等宋柬推拒,客棧的房間大門就被人從外邊粗暴地敲響了。
中年男人在外頭厲聲道:“開門!渾天局辦事查案!”
還聽見樓下來去匆匆的腳步聲,以及佩刀撞在甲胄上的金戈之聲。
程佰列一皺眉,同時迅速地拿起衣物将宋柬拾掇清爽,然後自己去開了門。
門外是個一臉橫肉的漢子,打眼不像是辦案的,更像是來進貨好回去蒸人肉包子的。
這人上下打量了程佰列一眼,随後在掌心浮出一面銘牌,說道:“渾天局賽添先。裏邊還有人嗎?都出來下去大堂待着,我們要先搜屋子。”
另外有個跟班模樣的少年人已經站在樓裏口等着給他們引路了。
程佰列回身向屋裏伸出手,“阿柬。”
宋柬馬上從屋內出來牽上程佰列的手同他一道往樓下走,同那位“賽天仙”擦肩而過的時候,還沒忘用眼角餘光仔仔細細地将人從頭到尾打量一遍,驚嘆于此“天仙”當真天仙,霸氣側漏橫眉怒目絕非池中之物。
他趕緊擡眸看了程佰列兩眼,還真都是爹生娘養肉長的——心裏感嘆道單論長相他的道侶也不是池中物。
那少年也向程佰列和宋柬亮了銘牌,說話聲音比方才那位天仙低了八度不止,溫聲細語地對程佰列和宋柬說:“二位請先到這邊來候着,在下渾天局管清機,此次和賽統領一同前來河武阜是來調查一宗連環命案的,最新的一位受害者死前去過雨花閣,我們排查到那位在的時候二位也在樓中,所以來例行調查。還請二位積極配合,不用緊張。”
程佰列:“自當盡力配合。”宋柬也颔首同意。
“那就太好了,”管清機揚唇笑到,稚嫩的少年氣更重了,“那在下便開始詢問了。”
“前日酉時三刻至亥時,二位可是在花雨閣?”
“嗯,這幾日晚,我與我的道侶都去了花雨閣,坐的是雪字雅間。初去那日是聽聞花魁開嗓便想去湊個熱鬧,後來覺得那處酒水不錯,晚間便都去那處消磨時間。”
管清機在程佰列開口說話時便在他面前展開來了一只卷軸,上頭書滿留音符咒。他本人還矜矜業業地記着筆記,又問道:“嗯、嗯,所以二位雅間中還有其他人嗎,花雨閣的姑娘小倌之類的。”
宋柬一挑眉,輕咳一聲把同程佰列十指相扣的手舉到管清機眼前,還左右晃了晃,另一只手指了指程佰列又指了指自己道:“他、我,道侶。”然後十分和善地勾唇微笑。
管少年整個人在宋柬的笑意中暫停一瞬,大眼珠子轉了一圈,頗為尴尬地笑了一下,“抱歉抱歉,例行詢問例行詢問。”
“咳,”他清了清嗓子,“那麽那天有發生什麽讓二位印象深刻的事嗎?”
“花魁開嗓,滿場紅绡,印象深刻。”程佰列說。
宋柬接着道:“滿場金銀裏頭一塊兒破石頭也挺令人印象深刻的。那幾個是什麽宗門的,皓月宗?确實叫人記憶頗深。”
管清機:“能具體說說嗎?”
“好像一共五個人,為首那位是吊眉三角眼,背影到還算挺拔,不過正面怪不招人待見的,一塊石頭贏了花魁娘子一春宵,在場哪位老爺不羨慕?”他說得譏諷,“然後這位兄臺應該是去了花魁娘子房裏吧。”
“哦對了,還有貓!”說到貓貓,宋柬就精神了,“他們捉了一只原身是貓的妖修,把人關在乾坤袋裏當物件拴着——”他說着大停頓了一下,引得管清機都擡眼瞧他是怎麽回事了,卻聽他憤怒道,“活該被揍。”
管少年大概辦案經驗尚淺,識人閱歷不豐,被這漂亮青年一聲義憤填膺的“活該”給驚到了。
程佰列笑着瞧宋柬此刻怒氣沖沖的表情,覺得可愛極了,随後又想到這模樣是因為那只遭瘟的貍花貓才露出來,瞬間從愉悅的山巅掉進嫉妒的谷地。
魔尊那唇角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也挺遭罪。可他還得聽宋柬繪聲繪色地描述崇平是怎麽英勇地救了那只死肥貍,魔尊心裏很郁悶,但他不能說。
突然有個和賽添先管清機一樣打扮的人沖進了客棧,叮鈴咣啷地就沖着裏頭喊:“統領,屍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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