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A線

咖啡與紅茶的香味穿行在錦衣革履的人群中,兩國會談的茶歇,立場不同的人端着個杯子站在一起,也能講出幾個笑話來,氣氛還算和諧。

會談為期三天,前兩天S國的實權人物凱文迪許·卡佩一直缺席會議,他不出現,會程推進得異常困難。外交部長雖說受命全權代表凱文迪許本人,但真到做決定的時候,他心裏也沒底啊,還是得給凱文迪許打報告。

謝天謝地,執政官先生在會期的最後一天終于想起自己來A國幹什麽了。

“卡佩閣下見過葛林若議員了嗎?”

A國議長雷德·伽利馬這天心情格外愉悅,扯了三天的皮終于要結束了,任誰都藏不住這種解脫般的快感。私心裏,他很欣賞凱文迪許·卡佩這個人,果斷直接不說廢話,有腦子有能力,年紀輕輕就是S國說一不二的人物,雖說凱文迪許的領導方式說白了就是軍事獨裁,但他把S國的政權捏泥似的捏在手裏,只這一點就足夠讓身邊還有一大波心懷鬼胎的議員的雷德議長眼紅。

“喬治亞·德·葛林若?沒,還沒有。”凱文迪許抿了一口紅茶,可能不是很合口味,他皺着眉把茶杯放回桌上。

“葛林若議員前兩天就回布宜諾斯了,怎麽?您在葛林若府邸沒見到他?”

蘭波沒什麽要收拾的東西,他午覺醒後不願動彈,迷迷糊糊地藏在被子裏,床上只能看見被子裏人的輪廓。從頭到尾全鑽進被子裏的睡覺習慣容易使人缺氧,夏天更是又悶又熱,但他改不了的。

驕陽西曬,日光如同熔化的金水般傾倒在床上,柔軟的被子裏還殘留着凱文迪許身上的味道,讓他恍惚有種回到家的錯覺。肚子裏的小家夥這兩天長了勁,時不時踢他一下,前兩天真不該誇這個小壞蛋乖。他這樣想,迷蒙中的臉龐卻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意識忽然跑到凱文迪許身上,他晚上參加完宴會後就回來接他,這樣的話淩晨就可以回到克裏姆宮。

有點想念家裏貝克夫人做的甜點,淩晨回去貝克夫人應該會等在門內,但準不準備吃的就不一定了。蘭波感到自己餓了,他從暖香的被窩裏爬出來,吸着拖鞋下樓找人送點吃的到他房間裏。

不幸的是,他在樓梯口撞見了愛麗絲。

“你今晚就走?”愛麗絲穿着睡衣,臉色不是很好,眼睛下有兩抹明顯的淡青。

“嗯。”

“走吧,別再回來了。”她轉身往回走,蘭波不知道愛麗絲本來要去幹什麽,此刻只有背影是清晰的,她操縱着兩條腿走進一段光亮裏,滿頭金發被陽光映得發白。

蘭波收回自己短暫停留的目光,既然要走,他希望這裏的一切都能與他再無瓜葛,即便是要褪下層皮,他也要咬着牙撕下來。

樓下一片森寂,白漆家具與石膏雕塑站立在明朗的天色中圍觀第一個誤入者,蘭波挺着肚子找人,尋了半天也沒見到人影,往常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隐約意識到那個人可能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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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身後響起輕緩的腳步聲,蘭波寒毛乍起,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龐大蛛網上筋疲力竭的昆蟲,衣料摩挲,說話的氣息噴吐在腦後。

他靠近他的耳朵說:“早點回家。”

回家,顯然不是指S國的克裏姆宮。腳步聲從身後延伸到樓梯上,蘭波猛然從沸騰的情緒中掙脫出來,他擡頭看過去,這座府邸的主人早就消失在樓梯盡頭。

“你是不是不舒服?”凱文迪許在葛林若府邸的雕花鐵門外接到了蘭波,忙了一整天,凱文迪許累得胃都疼,但他還是注意到蘭波的臉色不太對,他張開雙臂将他接納進懷裏,嘴唇貼着蘭波出汗的額頭試了試體溫,并不發燒。

“沒事,我只是有點困。”蘭波臉埋進他的大衣領子裏,話音嗡嗡的,聽起來确實很疲憊。

“再忍一會兒,飛機上就可以休息了。”凱文迪許摸摸他的腦袋,伸手攔着他的膝窩将他抱起來,黑夜中的山頂只有葛林若府邸一處光源,明暗交彙中,蘭波這個角度只能看清凱文迪許冷峻的側臉,鼻梁高挺,嘴角緊抿,睫毛倒是溫柔的,卷出一個上翹的弧度。

凱文迪許很少笑,他笑起來嘴邊會有一個深深的酒窩,這樣他作為最高執政官的嚴肅氣質全都吸進了酒窩裏,綠寶石般的眼睛加甜甜的酒窩,定格下來就是一張轉發千萬的珍藏圖。蘭波第一次見他笑的時候十分幼稚地用食指戳了戳他的酒窩,凱文迪許捉住了他的手,酒窩就消失了。

笑起來再怎麽甜都掩蓋不了一個事實,酒窩的主人是個冷酷的家夥。凱文迪許決斷力與控制欲都很強,在他面前只有是與不是一種區別,他說話很少繞彎子,不方便說的話他會選擇不說,但他什麽态度一定會明明白白讓你知道,蘭波已經不止一次領教過凱文迪許的冷暴力了,他當然也見過凱文迪許對不合他心意的其他人有多麽殘忍,凱瑟琳·溫迪是真心愛他,到頭來他還是讓她滾得遠遠的。

蘭波雙手摟緊凱文迪許的脖子,頭拱着他的胸膛,他害怕自己就是下一個凱瑟琳·溫迪,凱瑟琳至少沒有騙過凱文迪許,而他從頭到尾都戴着一張假面。

他把他放進車裏,懷抱的溫度逐漸抽離,蘭波抱着肚子坐在昏暗的車內,低頭掩蓋住眼底的情緒,另一側的車門打開,凱文迪許彎腰鑽進車裏坐到他身邊。

車緩緩開動,凱文迪許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睡吧,到了我叫你。”

蘭波覺得自己肯定無法安眠的,但當他窩在凱文迪許的懷裏,那人沉穩的心跳聲就是一段恒久的鎮魂曲,讓他逐漸丢失了自己清醒的意識。

車窗外,濃密的松林暗藏着夜的影子,松樹伸長幹枯的手,學着鬼魅的模樣恐吓深夜裏的過路人,勁風在林間吹起生鏽的哨子,悶啞的聲音黏在車頂上。凱文迪許抱着昏睡中的蘭波,勞累一點點沉澱為困意,但他腰杆還是強撐着挺得筆直,目光落在蘭波打着卷兒的發頂,暗綠色的眼瞳化為一池泛滿漣漪的綠水。

兜兜轉轉,蘭波還是要回到他身邊,他手貼在蘭波臃腫的腹部,這個位置藏着他們的孩子,不久之後就會在萬衆期待下誕生。蘭波再也不會輕巧地離開他,至少孩子會把他拖住,他把懷中人緊鎖了幾分,懷抱着他軟綿綿的氣息。

一陣劇烈的颠簸将蘭波從睡夢裏拖出來,他先是感覺到耳膜脹裂般的疼痛,而後才睜開眼睛,入目是泛着金屬光澤的白,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史蒂文一號的機艙裏。上機的時候凱文迪許沒有把他叫醒,而是親自将他抱上了飛機。

凱文迪許呢?飛機怎麽會颠簸得如此厲害,是遇上氣流了嗎?

蘭波從舷窗往外看,單調的黑色,沒有發現伴随史蒂文一號飛行的殲擊機隊。他忍着腹部的不适看了一眼通訊器上顯示的時間。

1:32

應該進入了S國境內,按說不會有什麽危險,蘭波蜷縮着身子,忍受不了氣壓驟升驟降的沖擊,這裏是休息區的艙室,他料想凱文迪許正待在辦公區,也許下一刻凱文迪許就會出現,坐在床邊安撫他。

凱文迪許确實在辦公區域,但他此刻脫不了身,飛機上的人都在等待着他的決策。

“飛機有一個油箱出了故障。”副官說出這句話仿佛掉了半條命。

“在最近的機場迫降。”凱文迪許端坐在位子上,擡頭環視了一圈這群戰戰兢兢的人,史蒂文一號起飛前經過多次檢查,絕對不可能出故障,但飛機一個油箱不能使用,這也是事實。

“最近的機場在馬布裏,如果不出意外飛機可以在馬布裏降落,但……馬布裏機場建得比較早,機場被圍在城市裏面。”不出意外飛機可以落到機場跑道上,出了意外飛機就撞進市區裏。

“附近有較平坦的地帶嗎?”

“沒有。”沒有,最好的選擇只有跳傘棄機。

史蒂夫一號飛行高度持續降低,伴飛的殲擊機隊咬在史蒂夫一號的尾巴後面,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離,飛行電臺裏亂成一團。領袖乘坐的飛機自身出了毛病,這群戰鬥用的鷹隼此時根本派不上用場。

凱文迪許站起來,自己拿着通訊器搜索附近的地形。

低山丘陵,不适宜飛機迫降。

“安德烈,通知機上除飛行員以外的所有人員,立即準備跳傘。”副官接到命令,剛要行禮,凱文迪許還沒說完,“不要打擾蘭波。還有,我不在的話,讓科林費斯繼續主持政務,他很有能力,國內不會亂的。”

凱文迪許這句話說得很是隐晦,在他不在的情況下讓科林費斯主持政務,凱文迪許這是暗示他不跟他們一塊兒跳傘。

是了,他們大着肚子的第一夫人還在休息區,凱文迪許怎麽會抛下他。

衆人給凱文迪許讓道,他扣好外衣扣子大步離開辦公區往駕駛艙走去,近衛官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道森,你也走,現在不用跟着我。”凱文迪許少見的溫和。

“保護您的安全是我的職責。”近衛官少見的不聽話。

凱文迪許回身面對他,暗綠色的眼睛竟然還裝着幾分欣慰,他擡手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近衛官閣下,您的職責已經做到了,現在,請跟随衆人撤離吧。”

“可是……”

“這是命令。”

他獨行在狹窄的過道中,身影落拓,逐漸遠去。為了那個人他再次行無後路,一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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