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騰淵在世間會化身諸多的外形,每次根據情況不同,而調整自己的容貌。不過,一般來說,他最不常顯出的是自己真實的模樣。

當他突然遭受外界的強烈刺激,一時間沒能控制住自身的情緒,或者面臨危機,身體下意識開啓自我保護的時刻,那麽,騰淵容易出現眼前的這般形态。

一旦騰淵以戴面具的姿态出現,這意味着,他蘊藏的力量釋放了出來,面具後方的那一張臉是龍吟湖的龍王貨真價實的樣子。

往往這種時候,騰淵不會樂意在對方面前取下他的金面具。

他擡手郁悶地揉了揉前額的龍角,剛才夜明珠莫名其妙的大力彈回,不偏不倚砸在他的龍角上。

砸痛了龍角,身體出于一種條件反射的自我保護,騰淵的力量猛然釋放,他的原始形态開啓,動用體內的靈力抵擋外來攻擊。

對此,騰淵心有怨念。

冷不丁在別人家中露出龍角,不知道是否驚吓到了黑鯉魚的爹娘。

騰淵的自我認同感告訴他,盡管冒出了犄角,但這幅模樣依然帥氣,不至于恐怖到無法直視。他再變化也比那只爛臉的修蛇漂亮百倍,比那只臭脾氣的小燭龍也好多了。

話雖如此,但騰淵清晰感覺青寒與汐暮雲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他們眼神中閃爍着複雜的情緒。騰淵不由心底發毛,莫不成他們不歡迎龍?

事實與騰淵的猜測恰恰相反。

沒有哪一家比青墨家裏更歡迎龍。

很久以前,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告訴青寒夫婦。他們家前進的道路滿是荊棘,充滿困難,然而,當他家有一條龍時,所有的問題均會迎刃而解。

自小,青墨的魚生理想和終極奮鬥目标,是躍過龍門成為一條威武強勢的龍,幫助家人解決數不清的煩惱。

可惜一切并不如想象中那麽美好,鯉魚躍龍門的傳說真假難辨,高聳雲端的龍門根本不是鯉魚能夠輕易挑戰的高度。

跌下來會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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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深深明白兒子急切躍龍門的決心,他們時常提醒青墨不要着急,等待适合的時機。

可青墨無法不急,他早一天成為龍,他的家人有望早一天脫離苦海。

某一天,他偷偷的溜出家門,打算跳過龍門去,他跳得特別高,卻仍然見不到龍門的頂端。掉下來時,他摔得相當重,險些将小命搭進去。

之後,父母不得已告訴他,躍龍門僅是魚族的傳說罷了,不是真的。就算跳過龍門,鯉魚也無法成為龍。

他們勸青墨放棄,倘若青墨再摔一次,絕對沒有這般幸運,下一次将把他的一生一并耗盡。

盡管謊言十分殘忍,但他們留住了兒子的性命。這些年來,青墨的身體康複得不錯,對以後的生活沒造成不良影響。

青墨的魚生目标,從成為一條龍變成了尋回一條龍幫助家裏度過難關。

多少年來,他們始終苦于一龍難求。

正當他們猶豫不決,煩惱着是否該放棄尋找龍之際,一條金燦燦的金龍不請自來。

興許,騰淵的出現意味着希望的到來。

一缸米換來一條龍,太值了。

騰淵晃了晃腦袋,撣了撣金絲錦袍上的塵土,他填飽肚子的美妙心情,在砸痛龍角之後,心情指數直線下降。

“有沒有受傷?”青墨邁過地面的磚瓦,走向騰淵。

騰淵擺擺手,示意自己并無大礙。外屋的屋頂損壞嚴重,沒了大部分,足以清楚看見上方的全部情況。

正對騰淵的頭頂,漂浮有厚重的烏雲,烏雲之中接二連三的強光閃爍。眨眼間,又有一道強光直奔青墨的家,擊碎了裏屋的屋角。

騰淵不爽,當着他的面搞破壞,龍王的面子往哪兒擱。他想也沒想,不顧青墨的阻攔一躍而起。

吃人米飯,替人消災,他是一條有原則的龍。

電閃雷鳴的産生絕多數時候是雷公和電母在施法,騰淵說起來和他們有那麽丁點的合作關系,奉命降雨時,他們偶爾會找騰淵協助。

去年中秋,雷公的義子的妹妹的侄女的小兒子辦滿月酒,邀請了騰淵。騰淵送了禮,過去喝了一杯酒。

席間,雷公欣喜的對騰淵說,連年風調雨順,世間太平,大家的日子都過得輕松自在,騰淵聽得十分得意。

他萬萬沒料到,時隔一年,雷公電母的攻擊往他的龍角砸,簡直把他忘得一幹二淨。

他不僅要為青墨家讨一個說法,龍王也得給自己争取一點顏面。

騰淵環顧四周,為避免雷電再擊中附近的房屋,他退到一大片空地內。随後,他又一次蜷起手指,彈出一顆夜明珠,擊向空中的烏雲。

果不其然,夜明珠觸碰到烏雲的霎那,爆發出異常刺眼的亮光,光芒如風馳電掣般,氣勢洶洶的沖向騰淵。

騰淵早有防範,這一次,他怎麽可能讓強光再次擊中。

騰淵力争在黑鯉魚爹娘面前,為自己豎立龍王的優秀形象。為此,他心愛的武器,金龍長槍再度閃亮登場,不同于之前,盤旋長槍的金龍活了,它在急速游動。

金龍蜷在長槍的尖端,騰淵揮動長槍的那一刻,槍尖泛起奪目的金光,一下将強光劈成兩半。一分為二的兩道強光擊在兩側,平地又添兩個大坑。

騰淵站立原地,得意的揚了揚下巴。

還想打你龍爺爺,門都沒有。

接着,騰淵又摸出一顆夜明珠,擊打烏雲。

騰淵的多番挑釁激怒了那團烏雲,電閃雷鳴頃刻加劇,咆哮之聲恰如一場狂風暴雨即将到來的架勢。

瞬息間鋪天蓋地的強光湧向騰淵,仿佛要置他于死地。見狀,騰淵絲毫不慌亂,越逢兇險,越是耍帥的好時機。

手持金龍長槍,騰淵揮舞兵器削強光如泥,他穩站強光襲擊的中心位置,游刃有餘的将數不清的光束一一斬斷。随着時間的推移,平地增加了無數深深淺淺的坑。

好一會兒,烏雲的氣勢削弱,對騰淵的報複漸緩。

騰淵正要享受勝利的喜悅,他擡眼一看,不好,烏雲随風飄,在開溜。騰淵怎能允許對方如此跑掉,任意在別人家的屋頂亂砸洞,必須賠禮道歉,不許跑。

他加速沖向烏雲,手朝上一揚,金龍長槍嗖的飛過去,盤旋于長槍的金龍驟然飛離,它形成牢固的繩索,緊緊捆住烏雲內的罪魁禍首。

只聽得一聲抗議的罵聲,金龍繩索捆着一抹影子自半空掉下來。

騰淵滿意的收獲了戰利品,他肩扛長槍,長槍尖端捆有一人。

再度邁入青墨家,騰淵的金絲錦袍消失不見,前額的龍角和金面具随之淡去,又恢複到吟醉樓老板的模樣。

彌漫在四周的危機已然消除,騰淵把烏雲內的人丢到青墨一家的跟前。他收緊金龍繩索,疼得地面的人哇哇直叫:“誰特麽瞎眼了,你雷公爺爺也敢打?”

騰淵不服氣,這句話應該改成,誰特麽瞎眼了,連你龍爺爺也敢打。

他用長槍的槍尖抵着對方脖子:“安靜點兒,吵什麽吵。”

沿河附近的居民還要睡覺。

青寒和汐暮雲緩緩走上前,青墨站在最前方,好奇的打量地面的人:“你是雷公?”

“當然,不是你雷爺爺我,還能有誰。”對方心情惡劣,偏偏又松不開金龍繩索,郁悶至極。

青墨仔細看了看他:“你每晚來砸我們家,到底想要怎樣?”

“你們家逆天而行,這是天譴。”捆住的人大叫,“馬上喊這個混蛋放開我,不然你們死定了。”

青墨的目光移向騰淵。

毫不客氣的用槍尖在對方身上戳了幾個小窟窿,騰淵皺眉:“這家夥每天跑來你們家亂砸?”

青墨肯定的點了點頭,不僅來,還來了很長一段時間了。青墨沒見過這位本尊,但他們搬家數次,大多為了避開每夜的雷擊,奈何不管他們搬到何地,雷擊總會出現。

完全躲避不了。

青墨也曾反擊過,但父母認為,這是上天給他們的處罰,于是忍了下來。

聽完青墨的這番話,騰淵不禁嘆了口氣,替他們不值:“這騙子不是雷公。”

一邊說,騰淵一邊蹲下,他在對方懷內搜出陳舊的法器,一個雷楔,一個雷錐。他反複看了看,确為雷公的法器,不過早已退休廢棄了。

兩百年前,雷公察覺法器有瑕疵,不好使,随即替換了新法器。後來,舊法器遺失,雷公沒怎麽在意,哪知跑來了這兒。

青墨露出些許迷惑:“他不是雷公?”

“我去年中秋見過雷公。”騰淵應道,他揪住地面那張臉,“保證不長這副德行。”

騰淵讓青墨他們稍等片刻,他當場召喚了雷公。

雷公電母以為龍王半夜急着去哪兒降雨消災,他們匆忙趕來,哪知龍王找他們只為辨別真假。

真雷公一到,假的立刻現了原形。騰淵瞅了又瞅,天界也該認真清理假貨了,來青墨家幹壞事的竟是跟随雷公左右的一團烏雲,烏雲趁雷公不留意,偷走了雷公的舊法器。

騰淵順勢賣給雷公一個人情,沒把烏雲吊起來打,交還給雷公自行處置。

雷公電母在裏屋,向青寒和汐暮雲解釋某些往事。

騰淵和青墨在屋外守着那團被抓住的烏雲。烏雲見了真雷公,早已洩了氣,軟綿綿的趴着,不肯動。騰淵豎着耳朵細細聽裏屋的談話,他隐約聽到,什麽曾經的懲罰,鲛人王已釋然之類的話。

他深切感到,自己朝着光明的龍生又邁進了一大步。

青墨沒有騰淵這麽重的好奇心,他坐在屋門口,望向不遠處的黃河,似乎在思考什麽。

兩人嚴重缺乏交流,騰淵倍感無聊,他時不時偷偷的瞄青墨一眼,随後急忙收回視線。悶到極致,他摸出一黑一白的兩顆珍珠在手裏玩。

漸漸的,青墨偏過頭凝視把玩珍珠的騰淵。

很久很久之前,青墨一再猜想,達成世人願望的龍王是什麽模樣。是不是高大威武,霸氣逼人,嚴肅又冷漠,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分毫。

直到此時此刻,青墨不得不感嘆,原來傳說中的萬能神龍就是這般。靈力深厚,天生透出一股傲氣,可是,不嚴肅也不冷漠,龍王不僅錢多,胃口好,還相當有閑情逸致,在臨湖小鎮開了一家吟醉樓做生意。

沒準,騰淵是世間最喜歡打彈珠的龍。

他與青墨想象中的龍王落差不是一點半點。

然而,這樣的龍王貌似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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