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程祥山的話在耳邊飄過,騰淵站在原地,他對當前的情況頗有點費解。

如今他身處老婦人家的地底,這兒有一座海水做成的宮殿,騰淵和程祥山意外的發現了一個鲛人。考慮到老婦人往昔的身份,這種時候,騰淵難免下意識把這個鲛人與老鲛人王聯系起來,認為這就是青墨失蹤許久的外祖母。

哪知道,老婦人的嗜好不同尋常,她家中不藏鲛人王,而是躺着一個男鲛人。騰淵納悶,老婦人沒有家人,那麽躺在這兒的男鲛人到底是誰。

騰淵一邊反複思索,一邊快步走上前,他撩起床簾往裏看,避免程祥山由于緊張過度,把女鲛人當作男鲛人。

然而,程祥山看錯的可能幾乎為零。

躺在床內的鲛人年事已高,十分消瘦,他一頭白發,雙手置于胸前,握着一柄透亮的水劍,看起來仿若長眠此地的忠誠護衛。

鲛人并非人形,他維持着鲛人的原本形态,半人半魚。他魚尾的鱗片微微泛白,他的魚鳍顏色黯淡,與女鲛人鮮豔的色澤比起來相差很遠,顯得分外暗沉。

他的模樣不漂亮,也沒有明顯的優雅氣息。

此外,決定鲛人男女的其中一條是,平胸。

盡管雙手放在身前,但騰淵仍能清晰的辨別出平坦的男人胸,假如女鲛人的胸能平到這種地步也算是一種境界了,估計只剩了一層皮。

思來想去,騰淵對這個男鲛人的身份越猜越迷茫。

讓騰淵倍感郁悶的問題在于,說好的出去的路,到哪兒去了?

他得盡快趕回南海龍宮,大黑龍一旦擺脫小燭龍的追蹤,肯定會馬上到龍宮找他。他一條龍的日子過得夠久了,久到抓狂,遲遲見不到大黑龍,他會暴躁。

龍王暴躁起來會後果很嚴重。

奈何騰淵再着急也不管用,除了夜明珠照亮的區域,到處黑漆漆,人生地不熟,騰淵嘆了口氣,出路究竟藏在哪個角落。

他如何才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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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來等待不是辦法,龍王和程祥山商量之後,兩人分頭尋找。繞着水宮殿仔仔細細的找了一圈,可惜毫無收獲。

轉來轉去,最終又回到宮殿正中的這塊平地內,收獲的僅有一地的夜明珠,以及一個不知死活的男鲛人。

騰淵皺了皺眉,他不信邪,這個地方怎麽可能沒路,哪怕真沒路,就挖一條路,沒準挖着挖着就挖到了南海。

龍王犯愁之際,冷不丁想起一件事,他盯着程祥山再三看,一臉懷疑:“你該不是會害怕觸碰機關,壓根找都沒找,随便坐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吧?”

聽到這話,程祥山情緒激動,立刻反駁:“我是什麽人,我怎麽可能怕機關?”

好吧,他不是人,他是龍丸。

騰淵對他的話将信将疑,直直的看着程祥山不吭聲。

程祥山壓力無限,心虛的抹了一把冷汗,他稍稍往後退了小步,做出了退讓:“好吧,我承認,我确實很擔心再踩到機關。但我以龍格擔保,每條路我都有好好的找過。”

騰淵清了清嗓子,不要随便擺出龍格,最多只能算龍丸格。

所有路都細心查找過,情形非常不樂觀,這意味着,興許宮殿當真沒另外的路出去。那麽老婦人讓他們下來做什麽,純粹為了看看看男鲛人帥不帥?

這未免太不合常理。

在決定由誰刨坑挖洞之前,騰淵再次瞅了瞅床內的男鲛人。他上前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胳膊,溫度極冰,冰的差不多僵化了。略微遲疑,龍王探了探鲛人的呼吸,相當的微弱,男鲛人氣息弱到距離死亡就剩一兩步了。

恐怕要籌備着去給閻王見面了。

龍王颦眉,努力的思考,男鲛人與這兒的一切有何關系。

他糾結片刻,看在這個鲛人長得貌似有幾分仁慈模樣的份上,騰淵勉強相信男鲛人不是壞人。他和程祥山挖洞離開之後,做一件善事,救男鲛人一把。

可他的醫術并沒高明到,任何情況均能爆發起死回生的奇跡。

他随身攜帶的唯有大金丹無數,男鲛人是在世間多停留幾載,還是整裝到閻王殿報道,全看天意。

龍王摸出口袋裏的大金丹,塞了一顆在男鲛人口中。騰淵耐心的等待着,程祥山站在一旁同樣耐心的等待着,一會兒他和騰淵劃拳,誰輸誰挖洞,這樣才公平。

半晌,男鲛人依然一動不動,氣若游絲。龍王緊張捏了一把汗,自我勸道,不要緊,對方的氣息原本就弱到不行,救不了非常正常。

與此同時,他腦海裏卻冒出了另一個聲音。不是吧,大金丹氣體補血十分見效,沒道理一顆金丹下去,完全無動靜,難道是用量太少了不成。

于是,騰淵善意地抓了一大把金丹塞入男鲛人嘴裏,他又等了一會兒,男鲛人仍然沒動靜,氣息反倒愈發的微弱。

不願面對金丹無效的挫折,龍王果斷抓了一把又一把金丹給男鲛人服用。他有的是金丹,不說救活,總不能救着救着就死了吧。

騰淵的善舉讓程祥山壓力山大,他猶豫到了極致,掙紮小一會兒,對騰淵說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一臉苦悶的騰淵別過頭看着程祥山,沒看他現在忙着嗎,有什麽事能不能等一會兒再說。不過顧及龍王平易近人的形象,騰淵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動作:“說吧。”

程祥山指了指男鲛人,哭笑不得:“你塞了兩把珍珠在他嘴裏了,再來一把的話,真的不會噎死麽?”

一席話仿若晴天霹靂擊得龍王一愣一愣的,騰淵忽感天瞬間黑到了底。他動作僵硬,低頭瞄了眼自己手中。雖說體積與金丹差不多,但騰淵握在手裏的東西,妥妥的大珍珠,絕逼不是救命大金丹。

龍王平時打彈丸玩習慣了,不知不覺順手摸了珍珠。值得欣慰的是,不是兩把夜明珠,不然恐怕肚子夜裏會發光。

咽了咽口水,龍王莫名感到嗓子難受,他替男鲛人梗得慌。

奮力壓住自己的窘迫,騰淵淡然地朝程祥山勾勾手指:“你過來。”

程祥山略微遲疑,琢磨靠近騰淵的後果,卻見騰淵無比鎮定地指了指男鲛人:“倒過來,抖兩抖。”

善後的活兒交給了程祥山,程祥山十分委屈。明明喂男鲛人珍珠的人是騰淵,怎麽抖珠子的時候就輪到了自己,理應由騰淵負責到底。

程祥山才見識過金龍長槍的威力,他權衡了一番自己和騰淵的力量差異,他沉思片刻,問騰淵:“龍丸賣不賣?”

騰淵頓時神經抽搐,信不信他把手裏的這些珍珠塞到程祥山嘴裏。

打不過,争不過,程祥山不情不願地踱到床邊,他環住鲛人的腰,準備先将對方扛起來,卻苦悶發現,自己根本挪不動鲛人分毫。他又試了試,依舊不成功。

男鲛人看似消瘦,可出乎意料的沉。

程祥山無法解決的難題轉手還給騰淵。

騰淵對此淡然,不是程祥山故意偷懶,就是程祥山靈力不足,看他來示範,何為龍王風範。

龍王嘗試的結果是,男鲛人特別沉,連騰淵都移不了。

騰淵極度怨念,老婦人把他騙來了一個什麽奇怪的地方,沒出路不說,還附帶一只古怪的鲛人。

伸手抓出鲛人的肩膀,騰淵的手背浮起了龍鱗,他郁悶地對着男鲛人一聲龍嘯,計劃動用大金龍蠻力。

豈料,就在這時,男鲛人雙手握住的水劍騰起了些許金光,金光在透亮的劍身游動,轉瞬間,水劍竟浮出了龍紋。

鲛人用龍族的寶劍,這種情況非常少見。

騰淵站直,偏着腦袋研究寶劍的變化,他好奇的伸出手指伸向龍紋,哪知龍紋猛然騰空,咬了他一口。

俗話說十指連心,手指吃痛,龍王相當的不爽。

區區破龍紋膽敢張口咬他,簡直活膩了。

龍王二話不說,他挽起袖子,揮起自己的金龍長槍,一刀砍斷了飄忽于劍身上方的龍紋。

被劈的龍紋頃刻消散,龍王表示心裏還算痛快。開什麽玩笑,一個龍紋竟然沖他叫嚣,典型的嫌棄命太長。

然而,随着龍紋的消失,變化随之而來。

宮殿迅速改變,水的小亭,水的樓閣,它們紛紛垮塌化作了海水。海水之中,一個巨大的籠子逐漸成型。

騰淵趕緊往後退了幾步,警惕的打量那個危險程度未知的大籠子。

牢籠內可見一個幼年的鲛人,她閉着雙眼,靜靜地躺在水中。她的眉宇間有一絲愁意,好像陷入了不愉快的夢境。

幼年鲛人的身邊緊緊環繞着諸多龍紋,它們限制了鲛人的一切行動。

“這是什麽?”程祥山心顫顫地問道,地底的詭異多一分,離開的可能就少了一分。

騰淵懶得解釋,用眼睛看怎麽都能看的清楚明白,一只幼年的鲛人困在龍紋內。騰淵對程祥山說道:“我記起一件事。”

程祥山點點頭,他面對騰淵,等待對方繼續往下說。程祥山以為騰淵對幼年有何看法,誰知騰淵的目光投向了沉睡狀态的男鲛人:“倒過來,抖一抖。”

這一件事沒處理完。

盡管世間向來有鲛人泣珠的說法,但是,鲛人被珍珠梗死的傳說,恐怕極其罕有,龍王不想創造一個新的故事。

寶劍上的龍紋已然不見,男鲛人不再是沉的異常,無法挪動。程祥山淚往心裏流,偏偏又找不到其它的借口,他不得不扛起男鲛人,奮力的飛至空中。

抓穩對方的魚尾巴,程祥山大力地抖了抖。

預料中的珍珠沒能抖出來,意料之外的倒是把男鲛人抖得掙開了眼睛。男鲛人一臉疲态,徐徐道:“年輕人,別抖了,讓我下去休息會兒。”

男鲛人眼前的世界,方向上下颠倒,如此倒在空中,比起珍珠,頭朝下更讓他受不了。

騰淵咳了咳,示意程祥山速度把人放下來。

程祥山減緩速度,男鲛人穩穩地到達地面,他擡眼凝視龍紋束縛內的幼年鲛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随後,他對騰淵說道:“你來得可真遲啊。”

騰淵聽得一頭霧水,不懂男鲛人為什麽突然說這些。無論如何,他落到這兒,幫助了男鲛人,也算好事一樁。嫌棄他來得晚神馬的,是不是有點過分。

身為宅心仁厚的神龍,他不和男鲛人計較這麽多。

“你不要緊吧。”程祥山不安地問了一句。他沒記錯的話,這位白發老爺爺剛才被騰淵塞了兩把珍珠,又被自己拎在半空抖。

這麽消瘦,這麽虛弱,可別折騰出人命了。

似乎猜透了程祥山在考慮什麽,鲛人分外淡然:“珍珠對我們而言,其實與水差不多,不礙事。”

幸虧騰淵穩得住情緒,才沒一口氣嗆到自己。聽這話的意思,感情之前的這段時間,這位老爺爺雖躺着不動,卻也清醒,騰淵與程祥山對他折騰的所有事,他全部都知道。

騰淵一臉血,他好歹也是幫助老爺爺解除龍紋鎮壓的人,報恩就不必了,不記仇就好。

難得男鲛人醒了,騰淵和程祥山又尋不得出路,幹脆放手一搏,求助的視線落在老鲛人身上。龍王急着與他的大黑龍碰頭,很急很急。

騰淵盡可能簡單明了的把老婦人屋內發生的事告訴了老人。

聽到這些,男鲛人的心情十分平靜,他在躺在這兒的日子裏,始終無法動彈,但有一點,他相當清楚:“這兒只有一條路出去。”

說着,男鲛人擡手指向上方。

來的路就是回去的路。

得知如此坑龍的消息,騰淵極度內傷。

往床下的一躍根本沒路可走,他此前問了又問,老婦人居然嫌棄他話多。他明明話不多,只是求一個準确的答案而已。

老婦人多半認為,騰淵得知了真相絕對不肯下來。騰淵自問他還算心地善良的龍,讓他來拯救男鲛人,早點說不行麽,砍一個龍紋,舉手之勞罷了。

當然,此時此刻,騰淵在意的問題還有一個。這位老爺爺年齡與老婦人相近,老爺爺長久地躺在老婦人家的地底,他們兩人的關系,到底是兄妹姐弟呢,還是不為人知的老相好呢。

可惜男鲛人給出的答案沒能滿足騰淵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

男鲛人握緊手中的水劍:“我曾經是跟随鲛人王身邊的護衛,遠辰。”

這是男鲛人的身份。

遠辰至今仍記得出事的那一天,王交代他們,她要獨自外出,不需要其他人跟随,即使是幽婉和遠辰都不讓跟着。王此番出門的目的意在自己的女兒,她要為汐暮雲精心挑選一個适合的皇子作為丈夫,陪伴女兒的一生。

鲛人王稍有提及,此次僅是約了皇子交談,不會有危險,讓幽婉他們不必過分的擔憂。

出門不久,鲛人王似乎忘了什麽事,折返了一次。她返回寝宮,握着淚劍,遠辰以為王要攜帶武器出門,然後她并沒有。

鲛人王不僅沒帶走淚劍,她還将绡劍交到幽婉手中,對幽婉低聲叮囑了兩句,這才再次出了門。

出于護衛素來的警覺,遠辰非常不放心王獨自一人出門,他偷偷地跟着鲛人王,跟了一段路。他盡可能放輕動作,可依然被王察覺了。

鲛人王停下了腳步,她叫了遠辰的名字,把躲在陰暗處的護衛喚到跟前。她并未責怪遠辰違抗命令,悄悄跟随,她對遠辰說:“我今早聽到海的聲音有些異常,近期恐有變故,你要多留意族內的不穩變化。”

侍衛應了聲,接受了王的命令。

随後,鲛人王交代道:“淚劍,它是鲛人一族的武器,好好守着它。”

叮囑完這些,鲛人王轉身走遠了。遠辰沒再跟過去,這是他萬分後悔的一個決定。

鲛人王失蹤了。

遠辰異常痛苦,他未能盡到護衛的職責保護自己的王。他找了很久,想盡了一切辦法,始終沒能尋得鲛人王的下落。

直到有一天,失蹤的王突然歸來。

男鲛人神情複雜,他轉過身,正對囚籠,望着籠內的幼年鲛人。

作者有話要說:性福龍記事本:X年X月X日,兩把珍珠救活鲛人老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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