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江硯在笑。
從徐期醒來之後,他便一直在笑,眉毛彎着,嘴角勾起,不溫不火不焦不躁。他的手撫上了徐期的背,手臂上新鮮的傷口仍在流着血,綻開的皮肉通過神經向大腦發送着疼痛的訊號,但他覺得不是很疼,所以他在笑。徐期的雙手環着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口,濕熱的淚水在赤裸的皮膚上濡開,淌進了心口,他第一次從徐期身上收獲到了這個寶物,所以他在笑。
這對于徐期并不公平,怎麽能有一個人在哭,另一個人卻在笑的道理?但他忍不住,所以他的臉上仍然帶着幾分笑容。
他偷偷地收緊了手臂,放肆地感受這個人的體重、溫度,感受那發絲搔在自己臉上的癢意,皮膚毫無阻隔地相貼的觸感,以及這罕見的哭泣。
徐期哭得很壓抑,不停地顫抖着,拼了命地将哭聲往喉嚨裏咽,好像發出泣聲對他而言是一件可恥的事情。壓抑到後頭,他只發出了斷斷續續的、淺淺的哽咽聲,只不過相反地,眼淚流得更加洶湧,幾乎染濕了江硯的半片胸膛。
江硯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慢慢地,手臂上的疼痛減輕了,傷口處的血開始凝固。這是一段不長也不短的時間,足夠人體開始嘗試修複傷口,也足夠人腦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徐期終于逼着自己停下了顫抖。然後他努力地深吸了兩口氣,放開江硯,坐起來,問道:“藥箱在哪?”
他嗓子有些啞,聲音中帶着哽咽,臉上滿是淚痕,久未哭泣過的眼睛泛着紅,嘴唇上還有着強忍哭聲時留下的咬痕。
江硯端詳了片刻,回答道:“在客廳的電視櫃裏。”
徐期出了房門,這才發現,這就是之前他來過許多次的那間房子,甚至就連那只小金毛都還在這裏。它趴在窩裏睡覺,兩只大大的耳朵服帖地垂着,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它無關,顯得十分安寧。
徐期感到幾分荒謬、不真實,但他還是把處理傷勢放在第一位,很快地找到了藥箱,回到房間裏。江硯坐在床邊望着他,他站了兩秒,沉默地坐到江硯身邊,拿出酒精傷藥和棉球。
先開口的是江硯。徐期正給他的傷口消毒,酒精有些刺激,正常人會吃痛,但江硯仿佛什麽都感受不到。他沒受傷的那只手拿着手機,遞給徐期,很體貼地問:“要報警嗎?”
徐期閉了閉眼:“報什麽警。”
“非法拘禁,限制人身自由。”
徐期花了幾秒鐘壓住給他一拳的沖動,說:“別在這裏裝。”
江硯乖乖地把手機放下,和他道歉:“對不起。”又問,“我放你走之後,你可以不要拉黑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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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期的手下意識地抖了一下。他已經預料到了結果,但他還是盯着那略顯猙獰的傷口,問:“如果我拉黑了呢?”
“我沒法再對你做什麽,囚禁你也不能改變你的決心。”江硯說,“我只能像以前那樣,對無能的自己發洩。”
這其實是一個威脅。徐期厭惡被威脅的感覺,但江硯用以威脅他的代價是如此的血腥慘痛,令他只覺得不值。
這一切根本不值得。江硯不惜自殘也想要留下的人,根本不值得他這樣做。
他的情緒控制根本沒到位,被強行壓抑下的情緒又一次翻騰了起來。徐期問:“為什麽一定要我?”
“因為我需要你。”
“為什麽你需要我?”徐期低着頭,“因為我當年幫過你,當年的我給過你希望?”
他感到窒息,好像有什麽無形的存在掐住了他的脖子,令他難以呼吸。那股荒謬感幾倍幾倍地膨脹着,幾乎要把他撐破了,他沒有等江硯的回答,而是自問自答一般地接着說:“可是那個我已經沒有了。”
江硯道:“對我來說,你就是你……”
這句話一出,徐期像是聽到了什麽無法接受的東西,臉色驟變,猛地将手上的東西一摔,騰地站起來。他緊咬着嘴唇,情緒被炸藥引線點燃,一瞬間就再次爆炸了。
“早就不一樣了!”他失控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願意接受你嗎?因為我早就不是你喜歡的那個人了!”
在心底深埋了許久的話,一旦開了個頭,就無法再停下來。
他幾乎是怒瞪着江硯:“我知道你以前喜歡我什麽,你喜歡我在你面前無所不能的樣子,你喜歡那個可以為你解決所有難題、給你指引方向的我。我也喜歡那樣的自己,但他早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就只是一個什麽都做不到的廢物!”
他大口喘着氣,胸膛劇烈地起伏,從未說出口的話全部堵在他的喉嚨口,争先恐後地要湧出。
江硯如此心心念念牽挂着的,只是一個因為無法面對現實就丢下他逃走的廢物。江硯不惜自殘也想要留下的,只是一個徒有其表的、一無是處的殘骸……
江硯喜歡着的,是一個虛假的存在,他又要如何頂着這個外殼,去和江硯共處?
但江硯只是坐在他的面前,靜靜地聽着他的話。
“你錯了,徐期。”江硯仰頭看着他。
“我調查過你,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他說,“我一直不提,只不過因為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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