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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兒子受傷的消息,章媽媽狀若瘋癫,她一改從前和氣生財笑臉迎人的個性,提着斧頭剁掉了章澤小叔家的大門,吓得老太太差點犯心髒病。章澤小叔也無處可躲,只好心驚肉跳的跟着她來到縣城支付章澤的醫藥費。
章爸爸比章澤想象中要有能耐一些,那天被他拉來的人居然是很少在村子裏辦公的村支部書記李長明,李長明那天順路要來章澤家附近辦事兒,就被他生拉硬拽的帶來了,一進門就碰上血案,這還是他到栗漁村上任至今的頭一遭。
栗漁村民風不咋樣,卻很少會出現見血的案件,村民膽子普遍小,偷雞摸狗已經是相當不好收拾的,這回出了惡性傷人事件,作為村支書,他當下雷厲風行下達了處置命令。
章澤一早本來是想讓他随便拉個人來,只要是村裏能說的上話的,上門來給他做個證,羅慧這女人就如何都掀不起風浪了。既然落水的事情給不了她教訓,那他就另起爐竈,給她按上一個無法推诿的罪名,兩家人徹底撕破臉反倒是好事,能讓父母對小叔一家的看法從無可不可惡化為見之生厭,他挨上一刀又能算得了什麽?
結果證明連老天都在幫他!
章澤被綁着厚厚的繃帶,嗅着房間中消毒水的氣味,除去四面令人生厭的白色,肩膀上的疼痛對他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章爸爸沉默的坐在旁邊給他泡奶粉,他很自責,如果他能早一點把人帶來,而不是在路上耽擱那麽久的話,兒子絕對不會受傷。因此從章澤住院以來,他表現的都異常勤快,有時甚至會親手給章澤削個蘋果——這種事情對從前的章爸爸來說簡直是無稽之談。
章媽媽在病房門口和警察說話,音量不低,安靜的病房裏偶爾也能聽到幾句,小嬸羅慧現在蹲在派出所裏還沒法兒出來,有村支部書記的證詞,她蓄意傷人的事實當然是毋庸置疑的,不過還有一些不得不走的章程需要派出所來進行。
章澤喝奶的時候,章媽媽帶着一個皮膚黝黑的國字臉男人進了病房,她撥開坐在床前沒反應的章爸爸,對國字臉男人說:“同志請坐,有什麽問題你就問吧,不過我兒子昨天才醒來,精神不太好,您注意把握一下時間。”
國字臉男人點頭,單刀直入的問章澤:“你嬸嬸用刀襲擊你的時候,有沒有說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
坐躺在病床上的章澤一張小臉刷的一下更白了,他低下頭沒有說話,好像不願意回想那時的場景一樣,神情滿是恐懼。
國字臉警察有些不忍,人生來就容易同情弱者,章澤本來長得就瘦小,模樣又漂亮,此刻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讓他無法再問更多。然而章澤沉默了一會兒,卻還是顫聲回答:“我前幾天被章寶林推到河裏差點死掉,小嬸不承認,還跟我爸媽要錢。我……我說去警察局,她就……”
未盡之言大家心裏都有了數。
國字臉警察低頭在記事本上寫了幾句,點點頭,又問:“章寶林是你嬸嬸的親生兒子?”
章澤猶豫着點點頭,眼眶慢慢紅了。
那警察不再多說,憐惜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幾句,起來叫上章澤的爸媽一起出了病房。房門一關,章澤臉上可憐兮兮的表情霎時一掃而空,他眉頭微皺,目光冷然,下床到門邊偷聽了幾句,又很快回了床上。
那警察說的是:“犯罪動機已經能夠确定。”
縮在被子裏的章澤微微笑了,濃郁的消毒水味兒也無法打消他的好心情,聽着警察走後肆無忌憚的在病房門外開始争吵的父母,他心中升起一種近乎病态的快意。
他仍舊記得上輩子出了賣房事件之前,他提醒爸媽要和小叔一家保持距離時,得到了怎樣的回答。
章爸爸抽着自己黝黑發亮的老煙杆,信誓旦旦地罵他:“都是一家人,他們再壞,也不會故意害我們。沒影的事就別每天小肚雞腸的去瞎琢磨。”
哪怕是到了後來,種種矛盾越演越烈,父親也一直像個聖父似的在旁圍觀,章澤實際上已經受夠了他的誇誇其談和不切實際,他總将自己放在一個道德制高點的位置,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身外之物”,卻從不想想他的能力是否真的到了可以無視“身外之物”的程度。
他這樣的人,本來就是不應該娶妻生子的。
而現在,病房門外一直忍辱負重逆來順受的母親扯着嗓子怒罵父親的話語一句句飄進耳朵,從頭至尾閉口不言的父親臉上是個什麽表情章澤幾乎都能猜到,現實大概會給他極大的一記耳光,重壓之下,哪怕父親不能改變,終于強硬起來的母親也算是可以依靠的存在了。
長嘆一聲,從醒來之後一直殚精竭慮的為以後做打算的章澤終于有了休憩的時間,心神放松,他幾乎立刻就陷入了沉眠。
迷迷糊糊間,他被一陣喧鬧的吵嚷聲拉出夢境。
夢裏他又重溫了一遍自己死前的場景,冰冷的藥劑打入靜脈的感覺上一秒還停留在那,他心有餘悸的睜大眼瞪着雪白的天花板,然後才想起自己已經重生了,現在正躺在縣城醫院的住院部。
爸媽不在房間,但隔着病房門,章澤聽到了他們和人争吵的聲音,對方的嗓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章澤覺得應該是自己認識的人。
父母那種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錢的個性章澤是信不過的,所以他忍着肩膀的陣痛從床上爬了起來,拔掉了手背上的吊針,一邊按着針眼一邊穿鞋子下了床。
拉開門的瞬間他差點笑出聲來,許久不見的場景忽然又這樣活生生的映入腦海,那麽多年後,即便是親身參與,章澤也絕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憤憤不平,把自己氣個半死了。
章奶奶維持着盤腿坐地撒潑打滾的姿勢,臉上還挂着淚痕,一臉痛不欲生的模樣。她大概是沒想到章澤會忽然醒來,病房門打開的時候她呆了一瞬,哭爹喊娘的臺詞出現斷層,她一下子想不起來剛剛哭到哪兒了。
這是她的看家本事,她用這一招鬥死了自己的婆婆,拿捏住章澤的爺爺,章父和章澤小叔分家的時候,她又重出江湖替小兒子一家包攬章家盡量多的財産,其實在上輩子,她還用這招逼的章爸爸将新房戶名落在她身上過,不過這輩子,她顯然是做不到了。這麽個敏感的時期,章澤哪怕是用腳趾頭也能猜出她的來意。
章媽媽對這個老而無德的婆婆可謂是滿心厭惡。章奶奶從來偏愛小兒子,章母和章父結婚前她對彩禮百般阻撓,最後鬧的章母只扯了一塊紅布抱上一袋小米就過門,章澤小叔在不久之後卻辦了一場相當隆重的婚禮。章家的兩座瓦房幾乎都是章父章母拼出來的,後來卻愣是分出一間專門給章澤小叔做婚房,在那之後不久,更是恨不能将大兒子一家淨身出戶般分了場聲勢浩大的家,她到現在也忘不了婆婆躺在村口假哭號喪時的嘴臉,作為小輩,這輩子章母吃了她無數的明虧暗虧,但她萬萬料想不到,章奶奶居然能在這件事情上理直氣壯的來醫院裏要求他們不追究羅慧的責任。
看着蹲在牆角又是悶不吭聲抽煙的章父,章母滿眼的辛酸淚只有朝着心裏流,她就想不明白了,同樣是親孫子,自家章澤究竟差在了哪兒?一個兩個的都不把他的命當命!
見章澤出來,反倒是章媽媽吓了一跳,她并不想讓兒子知道這些事情背後的肮髒,趕忙忽略了卡殼的婆婆上來擋住章澤的視線:“怎麽這麽快就醒了?是不是外面太吵,影響你睡覺?”
章澤不動聲色的越過她肩膀看了眼不以為然的奶奶,垂眸扯了扯嘴角:“我聽到你們在外面說話,以為姐姐來了。”
章母松了口氣,一邊将他朝屋裏推一邊解釋:“現在這裏事情太多,照顧不過來,就把你姐送到你姨媽家呆兩天。你快點回去睡,我們盡量不吵你。”
章澤按住她的肩膀,不容拒絕的回答:“我不困,媽,奶奶來這幹嘛來了?”
忘記臺詞的章奶奶見有機可乘,立刻插嘴:“我來看你好的怎麽樣了。”
章澤朝她展示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繃帶,面無表情的說:“我很不好。”
她一時語塞,吶吶片刻,眼神忽然兇惡起來:“你們這是想要逼死我這個老太婆啊!!!”
章爸爸的煙杆朝地下一磕,終于忍不住反駁道:“娘!你夠了!”這麽多年被不公平對待,他就是個傻子,也已經快要忍不下了!
章奶奶明顯打了個顫,她大概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兒子居然會開口責怪自己,先是不敢置信的盯着章父凝視了一會兒,直看得章父嘆息一聲撇開臉去,才扯着嗓子長長的打了個花腔,哐叽一下又盤腿坐回了地上,一拍大腿,前仰後合的吊起了嗓子——
“——天煞啦!!!!!”
住院部三樓一整層都開始來回蕩漾着她的號喪。
“怎麽回事?”
住院部的當班護士聽到響動紛紛趕了過來,沒一會兒就在周圍搭起人牆,章澤餘光瞥到父親終于不堪其擾的轉身從角落的樓梯離開,心底發起一聲冷笑。
他憋出一泡眼淚,盯着坐在地上仍在吊嗓的奶奶,放低了聲音:“奶奶,上星期章寶林把我推到河裏,我發高燒發的快要死掉也沒見您來看過我一眼,現在章寶林他媽拿刀把我砍成這樣,你為了她堵在我病房門口不讓我好好休息。我真想問你一句話,我爸是你親生的嗎?”
他話音剛落地,圍觀群衆就好像發現了驚天大秘密一般倒吸了一口涼氣,私下指着章奶奶竊竊私語起來。
他就不信了,這老太太真能連臉都不要!
哪知章奶奶只是哭聲一頓,對周圍的一切竟毫不在意,反倒尖着嗓門兒反駁:“你現在不是還沒有死嗎!!你說是寶林推的那就是寶林推的?一家人關着門的事兒你非捅到警察局那就是你不對!一屋子攪家精!”
還不等章澤說話,章媽媽就像瘋了一樣尖叫着撲到了她身上,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她再也無心去顧忌丈夫的想法,兒子小臉蒼白眼神悲戚的模樣讓她簡直無法呼吸!章澤的話無疑也戳在了她的心坎裏,同樣是兒媳婦,婆婆憑什麽要做出這麽明顯的差別待遇?哪怕是委屈自己她也認了,這麽多年不也是熬下來了嗎?可縱然是再不喜歡,自己的兒子也是無辜的,憑什麽要受這份委屈!
從章澤落水,到章澤被刀砍傷,雖然傷在章澤身上,章母卻也同樣感同身受的疼,原本被積壓積壓再積壓的怨恨這一刻完全爆發出來,不過眨眼之間,兩個女人就互相撕扯着頭發打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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