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二天淩晨,一家人早起洗漱,跟章澤一路出門。

章母和章悌去出攤子,章澤拉着行李送章父去車站。

看着章母騎着車子逐漸遠去的背影,章父欲言又止,走出近半條街後才憋不住問章澤:“你媽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章澤先是一愣,側頭打量一下章父不像是随便聊聊的表情,思考了片刻也沒明白過來他的問題是什麽意思:“我媽怎麽了?”

“你沒發現嗎?”章父很無語的盯着兒子,“她現在脾氣變得好奇怪,昨天跟我說話的樣子你沒發現不一樣嗎?之前在縣城醫院裏還和你奶奶打架,以前在村子裏的時候她明明脾氣很好。”

“呵呵,”章澤扯了扯唇角,忍不住諷刺,“我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挺好的。至少我們讀的起書,還不受欺負。”

章父壓根兒聽不懂,聞言頓覺兒子的思想境界比起自己還差得遠。他只好無奈搖搖頭,又在上車之前被兒子叮咛了一百遍要放好存折不許取款,這才頂着晨光上路。

章母帶小孩的工作每天九點半到崗,工作地點也不遠,就在章家住的解放路朝下。那裏從十字路口開始人流就銳減,朝下大多是獨棟的洋房群落,雖然并不是淮興市的著名富人區,可也絕沒有人能輕看從這裏走出來的住戶。不過也對,這個年頭願意花這種價格找一個不用做飯專職照顧孩子的保姆的人家肯定差不到哪兒去。九點未到章母就匆匆換下滿是油污的圍裙和兒女告別離開,章澤和章悌只要在一個半小時以後把車子騎回院裏再把餅铛弄回家就可以了。

這是她頭回早退,市場裏比較投緣的一些攤販都過來打聽原因,章澤照實說了過後,許多人都啧啧贊嘆章母的勤勞。

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大概是生意最忙的時候,從九點開始到十點人流慢慢減少,雖然如此,但因為少了個人,章澤姐弟還是滿的滿頭大汗。

章悌手指翻飛捏動面皮,章澤看好火候煎好包子還要收錢找零。不過排隊的顧客大多都是老客人了,看到他們姐弟倆有點忙不過來,一般都不再催促。

他們倆這正忙得不可開交,誰知忽然從天而降一個健力寶易拉罐,正砸在章澤腳邊發出一聲巨響,将姐弟倆都冷不丁的吓了一跳。

章澤順着易拉罐丢來的方向看去,煎餅攤的老板娘正一手叉腰,另一手握着着她的竹餅片遙指自己這邊。見章澤注意到她,頓時破口大罵:“注意一點好不好!油煙飄到我這邊來了!”

章澤先是詫異,随後看她攤位前稀稀拉拉的小貓兩三只,心下了然。他冷笑一聲,索性不做搭理。這女人顯然沒安好心故意在找茬,客人那麽多的時候當然是做生意要緊,何苦為了那幾句一時痛快的話把鈔票往外抛?

煎餅攤老板娘氣得夠嗆,越看煎包車越窩火。她現在悔的腸子都青了,要是早知道這家人不是善茬,她應該在這家人來做生意的當天就把他們趕地遠遠的。皮革廠和附近居民區人流那麽多,菜場前面的攤位區簡直是風水寶地。當初這家人不來的時候,自己一天少說能賺百來塊錢,多的時候兩三百都是有的,要多滋潤有多滋潤。可現在,大部分的客人都被煎包攤搶走了,自己就算縮減了開支也沒有以前那樣大的客源,收入當然銳減,和以前的風光天差地別!

章澤不理她,分分鐘之內又賣出一筐新鮮煎包。他對不講理的中年女人本來就不願沾手,更何況他深知煎餅攤的生意變差是因為偷工減料的關系。要不整個菜場為啥就她一家受影響?其他人家該做多少不一樣差不多麽?煎包攤價格高,來光顧的客人本來就是少數,這點生意還不讓人做,眼紅的人眼界着實也太淺了。

他不想惹事,卻不代表對方也這樣想。也不知道是急眼了還是更年期,煎餅攤大娘居然挽着袖子上來就踹了章家的三輪車一腳:“我說油煙飄到我那邊了!你聽見了沒有!”

章澤握緊拳眼中噴火,扭頭掃她一眼,餘光卻瞥見周圍那群暗暗觀察自己這邊的顧客。他忽然露出一個有些膽怯的微笑:“阿姨,一會兒我搞好了這邊就換一下位置好嗎?我媽不在攤子上,我和我姐兩個人有點顧不過來。”

看的就是你媽不在!她忍了那麽久怎麽可能就把這一茬輕輕揭過?老板娘冷笑一聲,雙手抱臂擡起下巴居高臨下的盯着章澤姐弟:“不行,影響我做生意了,你們現在就搬。”

章澤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心中權衡着如果正面交鋒自己能夠占據多少優勢。章悌全無武力,如果出現矛盾肯定只有挨打的份兒,而自己和母親原本在攤販心中的無害形象肯定也會因為一場争吵功虧一篑。他演算完畢,決定暫退一步不吃眼前虧,轉頭對排隊等待包子的老主顧說:“叔叔阿姨,你們能幫我們一起挪一下位置嗎?”

本來事不關己的顧客們紛紛看不下去了,出言指責那攤主:“你這個老板娘,都一把年紀了來欺負小孩子。他們煎個包子能有什麽油煙,分明是在無理取鬧嘛!”

有人開口說話,剩下的人也紛紛被氣勢壯膽,你一言我一語的交頭接耳起來。附近不那麽忙的小販也紛紛跑了過來,擋在章澤姐弟面前詢問事由。

那女攤主也沒想到居然會有那麽多人幫章澤姐弟說話,氣焰頓時消減了不少,後退兩步之後才色厲內荏的扯着嗓子:“搞什麽?搞什麽?人多欺負人少嗎?我告訴你們我老公一會兒就來了你們嘴上放幹淨一點……”

章澤并不說話,他是男的對方是女人,不論是對是錯只要接了話他就絕對要在接下去的争吵中擔一部分責任,還不如索性只低着頭裝作不知所措。因為他年紀小模樣又好看,這種安靜受辱的姿态反倒更容易讓人心生憐惜。

一旁章悌怕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女攤主的丈夫卻忽然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一把拽住女攤主朝着自家攤位的方向拖。一邊拖一邊羞愧萬分的低頭朝着章澤姐弟說:“你們別和她計較,這人腦子不好使……”

大概是見勢不妙,女攤主也不像從前那樣對丈夫潑辣,而是順勢就被乖乖的提溜了回去。

喧鬧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煎餅攤那個角落一時無人問津,男攤主氣的不行,低聲吼罵老婆:“你怎麽就那麽不消停?我去上個廁所的功夫,一定要鬧出一點事情來才高興?”

“窦震富你有沒有良心?你以為我樂意去找人吵架啊?生意都被他家搶走了,換你你不着急?”女攤主捂着臉哭的有些無措。這不是她第一次出面解決競争對手了,只是以前菜場的攤販都擰成一股繩齊心協力的對待外來者,她解決的相對輕松一些。可這次的這家人,卻邪門的很,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把人都收買走了。眼看生意越來越不景氣,她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卻沒人站在她這邊。好賴她是個女人,誰是天生喜歡做潑婦的?老公但凡能耐點,她也想做沒事兒就打麻将的貴太太啊!

男攤主想起自家這些天的生意,也不由得嘆了口氣:“要我說,生意不好也不全是人家的關系。他們家攤子剛擺出來的那幾天咱家不也是照舊做生意嗎?你得把心态放平,別愁眉苦臉的,對客人态度也好點兒,別把氣撒在顧客頭上比什麽都強。”

女攤主冷着臉說:“他們家人給你什麽好處了?你處處幫着他們來教訓我?我為什麽愁眉苦臉?兒子上學不要錢?結婚不要錢?談朋友不要錢?你每個月工資才多少?我這裏生意不好,咱家月底就得赤貧!那家那個潑婦這幾天剛好不在,反正你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再不把趁着這個機會把他們家趕走,咱們一家人就去喝西北風吧!”

男攤主無可奈何:“講點理行嗎?你說的根本就不可能啊!”

“哼,不可能。”女攤主冷笑一聲,“我當初怎麽就嫁給你了呢?你妹妹現在當着官,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還有人伺候。我這個當大嫂的就活該吹着冷風讨生活,讓她幫個忙還非得被你攔着,當初她上大學交學費,我可從來沒說個不字!就她是爹生娘養的,你就不是了嗎?”

男攤主煩躁不已,蹲在車圍上點了根煙埋頭抽起來。

章澤那邊恢複秩序後到底影響了一些生意,排在後面的一些客人因為不想惹麻煩早早走了。因為錯失了客源,這一次章澤姐弟直到臨近十一點才得以收攤。他們剛剛熄滅爐子,餘光就看到煎餅攤老板娘趾高氣揚的駕着車子從攤前駛過。

她走後,油條攤老板裝了四五根油條湊了過來,把油條塞給章悌,一邊問章澤:“剛才我那邊做生意沒顧得上過來,你們倆沒被欺負吧?”

這種關心雖然顯得有些馬後炮,但對于讨生活的攤主們來說已經算是鼓起勇氣的一種站隊表現了。不論是多麽狹隘的圈子裏都避免不了拉幫結派和各種争端,章澤從不朝心裏去,這種時候朝着自己人發火的才是傻子。于是他彎腰從零錢框裏摸出兩塊錢塞給油條攤主,笑眯眯地回答:“沒事兒,就是我姐有點被吓到了。劉阿姨,我們不能白拿您的油條。”

油條攤主來回推托,最後也只肯拿走一塊。收了錢之後也不走,幫着章澤姐弟把一些沉重的東西搬上車子後,沉默了片刻才拍了拍他倆的頭:“今天的事兒回去別瞞着你媽,賣雞蛋餅那家不是好人,菜場裏給他們趕走的攤子不是一家兩家了。”

章澤一愣:“怎麽趕?就像剛才那樣來找我們吵架?”

油條攤主閃爍的眼神掃了掃周圍路過的人,一臉神秘的湊了上來,像是要說驚天大秘密似的捂着嘴靠近章澤的耳朵:“他家有人在政府裏當官!”

章澤若有所思的挑了下眉頭,才恢複笑臉,颔首朝這位攤主說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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