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淩志最近過的不太順,羅慧故意傷人的名聲傳開後,在單位裏對他也有些許影響,大隊領導來找他談了幾次話,讓他約束好家人,挺沒面子的。

加上開學日将近,兒子章寶林成績不咋滴,羅慧卻想讓他去市裏上高中,為這個跟他吵了好幾回,連母親都有意見了。最近總扯着他抱怨羅慧太潑辣。

聽到羅慧标志性的沉重腳步,他眉頭忍不住攢起,煙瘾犯了卻找不到煙抽,仰頭躺倒在床上。

羅慧進門看到丈夫死狗似的模樣就來氣,不過她從不輕易發怒,只是扭過頭眼不見為淨,一邊擦香膏一邊狀似無意地開口:“老大他們家房子改簽的事情你聽說了吧?”

“嗯,”章淩志不想多談這個,他和哥哥的關系并不親密,分家之後更是不想牽扯瓜葛,“你問這個幹嘛?”

羅慧瞥了他一眼,看出他心情不好,眼神閃爍片刻,忽然扯出一個嬌美的微笑。

她走到床邊柔若無骨地側坐下,俯身在丈夫臉上香了一口,“怎麽了?在煩心兒子上學的事?”

其實不止。但章淩志越來越不敢對妻子表達不滿,只有點點頭,臉上就又被親了一下。

“擔心錢吧?”

“嗯。”

羅慧低着頭,有些嗔怪地看着他:“傻,錢不就在眼前嗎?你怎麽不知道把握機會呢?”

章淩志眉頭挑起,疑惑地對上她的視線,片刻後回過味兒來,驚愕地瞪大了眼:“你是說……”

**********

另一頭章澤這邊,跟梢的對象預備打車離開。

淮興市出租車不多,兩腿跑不過車輪,章悌注定要跟丢。

章澤心下一凜,小心的隐匿好自己的身形,在出租車從身邊駛過之後掏出二十塊錢抓住了一個臨時停車的電動車主,迅速說道:“阿姨,我爸跟一個女人上了那輛車子,您載我偷偷跟着他別讓他跑了,我給你二十塊錢行嗎?”

二十塊錢并不少,加上被他拉住的是個恰遇中年危機的婦人,對方幾乎沒有片刻猶豫就讓章澤上了車。

章澤戴上她遞過來的安全帽,在路過章悌的時候大聲讓她先回家通知母親,自己則盯緊了前方的出租車。

王輝果然沒料到甩脫章悌後還有一個章澤跟在後面,出租車繞着主幹道開了一個來回,就拐進一條通往居民區的單行道裏。

大媽一路同仇敵忾,見狀趕忙催促:“後面沒路了,他們肯定要進這邊小區。”

章澤下了車,不顧她的推托将錢塞進她兜裏,摘下帽子後閃身躲在一株梧桐樹幹後。

王輝左右看看沒找到章悌的蹤跡,這才松了口氣整理衣襟步入小區。

老小區的保安等同無物,章澤輕易地就跟了進去,眼看他拐進三棟的一單元,便藏在樓道裏傾聽樓梯間裏回蕩的腳步震動聲。

腳步踏上二層的時候停頓了片刻,随後響起鑰匙開門的聲音,章澤連忙跟上,躲在牆根處瞥到緩緩阖上的203號。

他緩緩笑了起來,找到了。

這是個年味兒相當濃重的人家,已經到夏天了,可正月裏貼上的福字對聯卻還是簇新的。門口放了一張深灰色的腳墊,腳墊幹淨整潔,只有一丁點剛剛蹭上去的泥土。

——這絕不是單身漢能過的日子,家裏除了愛幹淨的女主人外,最大的可能就是還有一對已經退休卻勤勞能幹的父母。

章澤慢步上前,按了下門鈴,片刻後門被打開,裏面果然是個大約五十歲上下的老太太。

老人家燙着花白的卷發,戴着一架玳瑁眼鏡,身上穿着幹淨筆挺的女士套裝,完全是知識分子的模樣。她目光先是不解,在看清楚章澤的模樣後閃過一絲驚豔,随即柔和了眼神,笑眯眯地把門打的大開:“小朋友你好,是來找我們的嗎?”

章澤臉上是對老人們攻無不克的幹淨微笑:“奶奶好,我來找王叔叔。”在局裏呆了一個下午,他對王輝的個人信息多少有了些了解。

王輝端着茶杯從拐角探出頭來只看了一眼,臉上登時色變。

*******

章澤走出小區大門的時候兜裏揣着糖,手上捏着紙。

紙上窦順娟這個名字不期然躍進腦海,他總覺得有些耳熟。而她所住的鑽石小區這名字雖然三俗到了極點,但在這年頭卻是淮興市樓盤中數一數二的高檔。一個執法大隊大隊長的職務顯然無法帶給她這樣優渥的生活,家世和男人,就不知道她倚仗的是哪一個了。往往這樣的人,才最忌憚旁人的目光。

鑽石小區有點遠,章澤覺得自己大概可以解決好這件事,于是并不打算回家,左右尋找起代步車輛。

餘光瞥到拐角處停着的一輛白車,車身上到處是縱橫交錯的刮擦痕跡,右大燈被撞地稀巴爛,慘不忍睹的模樣讓他莫名感到熟悉。

這念頭也就在腦中一閃而過,沒想到那輛車駕駛室的門居然就這樣打開了,裏頭鑽出穿着明黃色polo衫的陸路,下巴抵在車頂讪讪的和他問好。

“……”簡直陰魂不散。

“我在裏面拿文件費了點時間,剛出來就看着你往外跑。”陸路摸着腦袋,咧開大嘴笑的陽光燦爛,“然後一不小心就跟到這裏來了,你跟着王輝來家裏幹嘛?”

章澤不太想搭理他:“來辦點事。”

陸路被他噎地啞然,好一會兒才又出聲問:“我,我聽他們說,你們家攤子被沒收了。你來找王輝搞這事兒?王輝做不了主的。”

章澤微笑:“我剛剛也知道了,所以我要去找正主。師兄你要是沒事兒,我就不跟你多聊了,再見。”

眼見他要走,陸路下意識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接到章澤遞過來的看神經病的眼色時,一時嘴快說了句:“我認識窦順娟,也能說兩句話,我陪你一起去吧。”

章澤客氣地扯了扯嘴角,不着痕跡地掙開他的手:“謝謝,不過不必麻煩了。”

見他絲毫不作猶豫地離開,陸路那股牛脾氣倏地就上來了。他從小到大哪兒被那麽不客氣地對待過啊?也就是對章澤有好感才會小心翼翼,但老被拒絕,陸路的自尊心一時也受到了相當沉重的打擊。索性也不看人臉色了,他上前幾步拽住章澤的胳膊就朝車裏扯。

章澤根本不想欠他人情,當然少不了掙紮,不過陸路從小在軍隊裏混大,力氣當然不是普通人比得上的。等到車開動後,章澤就是想走也走不得了。

章澤嘆了口氣,無奈只能妥協。他被拉進副駕駛,見陸路沉着臉在旁邊開車,首先就解開安全帶爬到了後座。

陸路眼神一閃扭頭就想詢問緣由,下一秒車身哐當一震刮在了牆根處,右側的大燈徹底掉下來了,碎的稀裏嘩啦。

“……”陸路抿了抿嘴,眼神直視前方當做什麽都沒看見。

高檔小區的居民身份查的比較嚴,門口有專人巡視,不過陸路開着公車,門口的保安連詢問也沒有一句,放開路障就讓過了。

陸路下車時還在偷笑:“瞧吧,要是我不跟着,你連進都進不來。”

章澤不甚真心地和他說了聲謝謝,順着地址找到了單元門,在看到電子門鎖的時候腳步一頓。他不認識窦順娟,如果想要進去,只能等待其他住戶進門的時機了。

陸路擠開他,笑嘻嘻地按下601,片刻後戶鎖接通,裏頭傳來一個女人慵懶的聲音:“你好?”

“窦阿姨,”陸路瞥了章澤一眼,笑容古怪,“我是杜行止的朋友,您應該認識我的。”

窦順娟先是愣神,随後倉促地打了招呼開了鎖,章澤皺起眉頭思考了一下這個窦順娟和杜行止是什麽關系,腳步忽然就頓住了。

窦順娟……窦順娟,窦順娟啊!他怎麽就給忘了?!

當初杜行止他爸剛一退休就癫痫似的要和杜行止他媽離婚,娶一個叫窦順娟的女人進門。那女人還有一個比杜行止年紀更大的女兒,從小不學好,沒結婚就懷孕生了個孩子。杜行止他爸不知道為什麽被這個女人死死地拿捏住,最後還是和妻子離了婚,杜行止那段時間因為張母狀态不好對事業相當分心,并且不止一次在喝醉酒後發誓一定要給他爸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現在陸路的一句話,将一切都串連了起來。章澤怔愣之下忍不住想要仰天長嘆,果然怕什麽就會來什麽。

他最不想要和杜行止身邊的所有人扯上關聯,但偏偏從重生以來卻無法避免和他們打交道。淮興市太小了,無論是陸路、杜行止還是窦順娟,都擁縮在一個這樣狹小的城市裏,也許某一天不經意轉身時都能踩到對方的腳。

章澤花了一秒鐘時間考慮是否要上樓,最終仍舊長嘆一聲邁開了步子。陸路雖然不解他的背影為啥瞬間變得壯烈,但此情此景正合心意,也沒有不跟着的道理。

對窦順娟,章澤上輩子只是耳聞,雖然覺得她大名鼎鼎,印象卻相當不好,也從未見過面。現在見到真人,他還是搞不明白杜行止他爹為啥會這樣孤注一擲地為她抛棄自己的家庭。

窦順娟看上去确實比較年輕,三十歲上下的模樣,跟章澤差不多高,體型豐臃皮膚白皙,可看樣貌,卻絕不是那種傾國傾城的美女,甚至連小美女也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五官端正。

然而她眉宇間卻有一種端莊的正氣,鼻梁挺直,鼻尖圓厚,耳高過眉,額頭高亮。她穿着一身很素淨的半長旗袍,腳上一雙棉麻拖鞋,打開門時屋裏湧出一股菜香。她顯然和陸路不熟,和态度卻并不生疏,打開門後她就忙着去廚房要把做好的飯菜端上來。

“好難得來阿姨這一次,留下來吃個晚飯再走吧?”

很有一種“家”的氣氛的女人。

章澤心想,要不是早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情,自己恐怕很難對她生出惡感。

陸路也不進門,一手撐在門框上,以一種相當抗拒的姿态将章澤牢牢地阻在身後,開口叫住了她的動作:“別忙活了,窦阿姨,新單位挺順利的嘛,都能使喚人沒收我朋友的攤子了。官威浩蕩,我今天來還得求你放升鬥小民一條生路。”

窦順娟腳步一滞,回過頭詫異地注視着他,視線又從他的臉上挪到被他護在身後的章澤臉上,面皮騰的就漲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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