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澤的學校位于淮興市埠城區建國南路當中。沿着河濱走,距離市中心中山路大概一條街的距離。
就是這一條街的距離,生生将一處風景優美的城區拖進了死路。即使埠城區內小初高好幾座,卻仍舊沒有為這個城區帶動多麽興旺的人氣。不過說起來也不奇怪,以淮興市的學區制度來劃分,在埠城區內上學的通常也都是同區的居民。高中雖然能吸納五湖四海的生源,可學生們的購買力實在也難以跟成年人比肩,少有區外的人流進駐,城區自然而然的就冷清了下來。
所以這裏商業街的興盛程度甚至連市中心的十之二三都無法達到,除了餐飲以外,其他諸如服裝、配飾的生意全無機會做大,大多都是當地的房主自己支個攤子賺點小錢自給自足。地位與郊區無異。
可是沒人比章澤更加清楚,埠城區冷清的局面,再也維持不了太久了。
淮興市即将迎來發展的高峰,在市場經濟的推動下,市內會湧入大批的外來就業者,當一切都進入正軌之後,這個城市裏不可再生的一切物質價值都會飛快攀升。而埠城區,則會成為後世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這樣一個從前名不見經傳的城區造就了多少的暴發戶,靠着拆遷與成倍增值的房産,鹹魚翻身的埠城區人有很多都迷失在了一夜暴富的陷阱中。在一段時間內,“埠城區”三個字,就是淮興市人用來嘲諷暴發戶的名詞。只要淮興市邁動開發的腳步,這片現如今無人問津的土地,很快就會變得寸土寸金。
如果章澤有能力,他會試圖在還未露出端倪的城市改建計劃中分得一杯羹,如果他有本錢,他也能置辦下大量的不動産坐等翻盤,只可惜他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市民,他甚至還沒有成年,更沒有任何能讓自己一夜暴富的手段。他所能做的只是盡量多勸告父母積累財富,這甚至比自己做決定更難,因為許多時候,父母只會把他急迫吐露的勸誡當做笑談。
好在章母在他的鼓動下終于對開店有了信心,幾天下來,一家人也得到了許多有用的信息。章澤把手頭已知的售房信息全部分門寫好,地址、面積、裝潢程度、樓齡以及價格,優劣一目了然。
不過雖然目前埠城區的房價比河濱區要低,卻也只是在同市的平臺上而言。比起栗漁村的十萬元能拔地而起一棟樓房,肯定相差的還是很遠。尤其他們要找的還是商業鋪面,價格比起居民房就更高了。章母雖然鐵了心要做事業,但在看到商鋪每個月的租金以及規劃好的店鋪花費後仍舊難免畏縮。看來看去,她挑中一間居民樓下臨街五十平方的商鋪,每個月七百塊錢,電費三毛,如果要買的話,房東老太開價一千二一平方,還價以後,大約在五六萬也能拿下。
但章母并不預備買房,饒是章澤舌燦蓮花,她也不覺得把手頭的雞蛋全部放在一個籃子裏是個聰明的決定。她從來不是沖動的人,又沒有章澤這樣見證過發展的外挂,當然一心一意只想要穩步慢行。可這樣油鹽不進的态度卻着實讓章澤感覺到太傷腦筋。
他看中的是距離章母中意目标不遠的一處店面,總面積一百二十平,內裏還有原房主搭住的閣樓,如果需要,甚至能隔出二層。因為面積大,每個月的租金要比章母看上那間多出四百,可是如果囫囵出賣的話,單價卻比那間五十平方的還要低廉一些。
這麽大的商鋪在埠城區不太好出手,面積成為買賣市場上的硬傷,這個年頭的錢太過精貴,相比五六萬就能買到的小商鋪,大商鋪的價格會讓很多有意向者望而生畏。
可章澤知道怎麽空手套白狼啊,貸款不就行了貸款這玩意在後世是個雞肋,但目前對他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只苦于沒有一個合适的時機說服母親聽從自己的意見罷了。
這些天因為剛開學,章澤擔心章悌在新學校會被欺負,通常都是要繞路去找章悌一起回家。七中和一中相距不遠,下課時間也要稍微晚一些,姐弟倆通常剛好夠時間碰面。
腦子裏煩心着開店的事宜,章澤比往常更悶了,放學鈴一響就埋頭收拾東西。一中的校舍很破,桌椅也很舊,書本都要照章帶回家,否則沒有鎖的大門完全無法防賊。作為升學率在全是名列前茅的高中,一中的學習氛圍從新生就開始緊張起來,入學時伴随學籍書本還會發放大量練習卷宗和數化外語參考。一個偌大的書包最後會被塞到放不下鋼筆,可想而知這重量有多麽可怕。
作為書呆子,章澤對學習倒真沒什麽可擔心的,畢業工作那麽久,重新拿回書本他照樣對學過的知識印象深刻。于是他将自己目前學習的重心放在人際交往上,每天盯着班級裏那些勝友如雲的同窗取經,到頭來悟出一個道理——想要朋友多,一得能說會道,二要有個人魅力,三必須反應靈敏。
能說會道和反應靈敏距離章澤估計有段距離,他目前所能觸及的大概就是個人魅力了。章澤想起陳聰程冀中他們曾說過,自己安靜坐在某處微笑凝視他們時背後會出現佛光……雖然描述的誇張了一些,但某次章澤蹭到一張全身鏡親自觀察了一下,也發現到自己那個模樣确實挺有派頭的。
以前杜行止就是這樣,談生意的時候不論是否在主場,只要大馬金刀地朝凳子上一坐,其餘人的目光就會不由自主地朝他而去。見過他的人在未深交時就容易對他托付信任,公司融資的時候,多少人因為他的一句話心甘情願地傾家蕩産……哪怕現在章澤下定決心要對他敬而遠之,卻也不得不承認在這方面他天生就有優勢。
章澤為自己回憶中那段還未步入崩裂的友誼發笑,笑容裏五分懷念,五分凄涼。對杜行止,他掏心掏肺過,甚至将對方當做比父母更加重要的家人。如果沒有死前經歷的那段磨難,他也許永遠也不會發現這段友情只是自己在剃頭挑子一頭熱。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把,陷入回憶的章澤不由吓了一跳,猛然轉身,他發現陳聰和龔拾栎正勾肩搭背地站在身後笑眯眯看着自己。
“一起走?”陳聰伸手挑了下章澤的下巴,“哎喲,笑得真好看,怎麽不笑了。”
章澤拍開他的手。這些官宦人家出來的小孩,年紀輕輕就比他這個大叔會來事兒。哪怕真實年齡已經好幾十了,章澤在他們面前依舊常常感到自己缺心眼。上輩子的章澤在一中大概呆了快一年才發現這個現實,從那之後更加自卑和小心翼翼。可這輩子的章澤不一樣,有什麽可害怕的?少說少錯,笑臉迎人,記住了這兩條,哪怕不跟他深交,也沒人會無緣無故覺得他讨厭。
安靜微笑他可在行,知道陳聰是和自己鬧着玩,章澤也不計較他摸自己的臉,都是男人還能被占便宜不成?他收好了書包,單手甩在肩上,慢吞吞開口:“我還要去接我姐姐,你們倆一起去嗎?”
龔拾栎伸手把章澤的書包給搶了過來提在手裏:“去啊,幹嘛不去。我們還不認識你姐,去打個招呼也好。”這小子長那麽好看,他姐不得跟天仙似的?只要稍微想想兩具觀音并肩而立的畫面,龔拾栎口水就快挂到腳面上來了。
章澤挑眉:“你拿我書包幹嘛?”
龔拾栎掃了眼他在同齡人中算得上瘦削的身體,撞了陳聰一下,陳聰連忙說:“你理他,他就喜歡兩手重量均衡。以前在大院裏就老是挑扁擔玩兒。”
龔拾栎的臉黑了。
章澤話不多,可龔拾栎跟陳聰湊在一起卻從不冷場,他倆互相挖苦取笑,偶爾還說旁人諱莫如深的八卦。比如高三某學姐倒追某學長被無情拒絕,亦或者同年級的某某某一如既往地目中無人,XX已經表達出對他的不滿,估計再過不久兩個人就要對上了。
章澤不由汗顏,他對外界消息的汲取實在是相當滞後,他們話中那個某某某他也見過幾面,卻從不覺得對方有目中無人。上輩子在這個學校耗了三年光陰,除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和杜行止這個朋友,他幾乎一無所獲。這種遺傳自父親的木讷性格在城市裏相當拖後腿,章澤也為此吃了不少的虧。好比大學畢業後他考上公務員,進了單位之後卻完全鬧不明白單位裏暗潮洶湧的黨派之争,也因此總是躺着中槍。對立雙方都将他當做敵方陣營,同期入職的同事步步高升,他卻幾年如一日的原地踏步。可天性帶來的遲鈍卻不容易改變,哪怕放到了現在,章澤也沒信心能聽出那些人話中拐彎抹角的深意。
所以他注定不是吃公家飯的料,自己當老板才是最實惠的。
三個人的腳程不慢,到七中門口的時候,學校還沒放學。龔拾栎靠在校門口點了根煙,看着七中整潔寬闊的校舍一臉苦逼:“操,和他們比起來,咱們過的那叫什麽日子啊!”
一中校齡長樓齡也長,市政府早就計劃撥款翻建了,可因為種種原因,計劃就是落實不下來。也苦了龔拾栎他們這些富家子弟,一身光鮮地坐在破破爛爛的校舍裏,冬冷夏熱,怪惱人的。
章澤瞥了眼神情警惕的學校保安,踹了龔拾栎一腳:“把煙給掐了,小心被人當做混子。”
龔拾栎盯住他抿着嘴笑,手上的煙直接被陳聰拍開。他啧了一聲拿鼻孔對着陳聰神情不善,眼看又要互相噴灑毒液的時候,七中終于放學了。
湧出的大批學生吵吵嚷嚷,章澤陳聰三個發光體吸引到不少目光。許多女學生都紅着臉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七中校風開放,沒一會兒遠處就聚起一堆推推搡搡觀望的。
章澤這個粗神經沒感覺到不對勁,從他等章悌放學那天開始七中的人好像就那麽多,他也頂多感嘆幾句七中真熱鬧啊比一中熱鬧多了,卻也不會去深思為啥放學時間校門口要那麽熱鬧。
章悌的出現讓翹首以盼的龔拾栎他們有些失望,他們理想中仙氣十足白衣飄飄的女神只是個皮膚稍黑的清秀姑娘,這讓兩個本來對交新朋友興致勃勃的小孩立刻失落了,順路走出一截,兩人就不多留戀地和章澤姐弟告了別。
他們離開以後章悌才自在了一點,一直低垂的腦袋也擡了起來,她撞了章澤一下,為難地說:“澤,你以後別來接我了,這幾天老有人讓我給你送信。”
“送信?”章澤茫然地眨眨眼,“我認識的人嗎?”
章悌臉上升起一抹紅暈,跺了跺腳:“哎呀,一會兒給你,在我書包裏呢,看了你就知道了。”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可別跟媽說是我幫你遞的。”
她現在比起在村子裏的時候開朗了許多,剛才在校門口的時候,還有一群姿态親密的女同學和她告別,很顯然在新學校裏也适應的比較不錯。章澤摸摸她發質粗硬的腦袋,總算放下心來,正想要說些什麽,大院門口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定睛一看,原來是幫章母找到工作的胡奶奶,章澤露出個笑容,點頭道:“胡奶奶好。”
胡奶奶正抱着一筐荸荠拿小刀削皮,她就愛看章澤姐弟倆安靜乖巧的模樣,聽他問好,心中更加喜歡,忍不住抓了一把荸荠朝他手裏塞,一邊塞一邊說:“家來客人了吧?你胡叔叔前天給我從外地帶來的,可甜了,拿回去讓你媽做給客人吃。”
客人?
章澤挑了下眉頭,想不到自家會有什麽客人來訪,于是對她笑笑,拉着姐姐快步朝家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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