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澤真的有點受寵若驚。

學校距離自家的店鋪雖然不遠,但附近的生源出沒不多,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在一年之內把學生放上客戶群。更何況,他并不認為在一群家境斐然的人群當中殺出自己這麽一個異類是一件很容易讓人接受的事情,重活一遍不代表他換了一個人,章澤的內心還是潛意識不想看到旁人太過露骨的異樣目光的。也正是因為如此,除非必要,他并不多主動和人接觸交好。不過好在他已經學會要如何泰然接受別人的好意了,比起上輩子那只驚弓之鳥,章澤的改變已經足以令人側目。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對于人際的感應仍舊相當遲鈍,收獲了幾個上輩子不曾有過的好友章澤已經分外感恩,他更不會将別人對他的好感當做理所當然。本本分分做人,大概是上輩子吃了無數的虧後章澤總結出的最适合自己的人生格言。

然而這一刻,他卻感到無比的動容。

這些他甚至都不知道名字的校友抱着果籃和花束,一看就不是尋常來吃飯的裝備。他們很認真地一個一個和章母問好,坐的端端正正,将花束和果籃放在收銀臺之後,就很安靜地派出代表來替他們點單。而他們的視線,大多也膠着在廚房內的章澤身上。

章澤感覺到了,那麽多人的注視讓他有點不安,但很快的,從心中油然而生的感恩壓過了這種膽怯。他很友善地扯出一個和平常的溫和表情大不相同的露齒笑容,歡快地朝着人群點了點頭,然後意外地發現氣氛一下變的熱烈了。

尤其是女孩子,原本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兒們好像忽然放開了手腳,她們左右對了對眼神,然後三五成群地拉着手擠在了廚房前面。透明的玻璃讓裏面的一切都無所遁形,章澤原本順暢的包包子動作因為她們的注視都有些畏縮了,偏偏她們還隔着窗口和他說話——

“章澤,你穿白袍子真好看啊!”

“小觀音你學習那麽好,還要幫家裏的忙嗎?”

“你們這缺不缺人手?”

“對啊,我們來幫忙,工資随便意思意思就好!”

“……”章澤那點被感動驅使的勇氣一下子被消磨幹淨,頭越垂越低,臉越來越紅,小觀音?那是什麽叫法?

哎喲臉紅了!女孩子們興致更甚,都覺得自己以往對這個小觀音的了解大概還有偏差。

門外的陸路杜行止沉默了很久才進了店,章澤被女孩子團團包圍,并沒有看見他們。杜行止目光一瞬不瞬地定格在章澤身上,皺着眉頭問陸路:“你沒什麽感覺嗎?”

“啊?”陸路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當即笑了,“你以為我要吃醋?就為這個?別人喜歡他是好事啊,證明我眼光好。不過這小子可夠能招蜂引蝶的。反正我也沒把握能把他怎麽樣,當朋友處着呗。”

杜行止不贊同地皺起眉:“你的喜歡未免也太兒戲了。”

“切,”陸路知道杜行止的家庭致使他情感上有些認知偏差,他也不反駁,抱着臂笑眯眯地趴在了收銀臺上,“阿姨,您怎麽在這啊?”

張素忙着找零,一聽這話以為又是個插隊的小屁孩,沒好氣地擡起頭想告訴他守規矩,結果一眼就看見陸路了。看見陸路,餘光順便也掃到了站在他身後的杜行止,張素驚訝極了:“你們怎麽在這?”

陸路笑的沒個正行:“我和小觀音是朋友呗,他家新店開業我肯定要來捧場。阿姨,您不會和他也是忘年交吧?那小觀音的朋友圈也忒可觀了。”

“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兒子太沉默寡言,張素就對陸路這個杜行止的兄弟裏少數能說會道的小孩尤其另眼相待,被這樣沒大沒小了,也只是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也別給人家起這種稀奇古怪的綽號,小澤性格很內向的,不高興也不會告訴你們。我和他媽媽是好朋友,怕他開業忙不過來,搭把手。”

杜行止皺着眉頭,此刻忽然插嘴:“章澤是杜阿姨的兒子?”實在是巧的有點沒天理了,兜兜轉轉,關系網怎麽會錯成這樣?

“杜阿姨是誰?”陸路回頭看着他,“我怎麽覺得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啊,小觀音是你親戚?”

杜行止還不待回答,耳後忽然伸出兩只手來迅速地在他臉上揩了一把。這世界上敢這樣對他的還真沒幾個,他剛要出口的話默默的就吞了回去,回過頭無語地看着來人:“杜阿姨……”臉就章母被捧着親了一口。

“小杜,你來得正好,你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去幫她一起收個銀,一會兒我免費請你吃包子。”章母說完這話,風風火火地打算要走,一不留神又瞥到了一旁目瞪口呆的陸路,她眼睛一亮,也不走了,圍着陸路轉了一圈,“哎喲,這是誰家的小夥子,體格不錯啊!”

知道他是章澤的媽媽,陸路不敢怠慢,趕緊問好,又說自己是杜行止的朋友。章母當即更不客氣了:“會包包子嗎?”

“……”陸路緊張地搖搖頭,“不會。”

章母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很快又恢複了活力,雀躍地拉着他的手腕就朝店內走,“沒事兒,我看你身體不錯,今天太忙了,幫忙跑個堂。一會兒阿姨請你和小杜吃冰淇淋配包子……”

陸路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絕望地被拉走了,手上被塞進個托盤又被交代了幾句看座位號的訣竅,就一個人孤零零地被丢在餐廳中央。

“……”杜行止沉默地望了風中淩亂的陸路一眼,抿了抿嘴摸摸臉,和跑堂比起來,收銀好像比較有技術含量?總之他不敢和雷厲風行的杜阿姨對抗,想了想還是繞到收銀臺後面,跟母親學習起如何開煎包票據。

**********

人流減弱已經是下午六點鐘以後的事了。

有了杜行止這枚嚴肅的收銀員坐鎮,雖然店內的隊伍極長,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騷亂。同理,在校內知名度甚高的陸路在店內跑堂,即便腳程慢點,也沒人敢開口催菜,一切都顯得相當和諧美滿。

到後來龔拾栎和陳聰他們也洗幹淨手穿上圍裙進去替他煎包子了,任務也自然沒有那麽繁重。三個文質彬彬的小年輕站在櫃臺裏,還吸引了不少路過的居民打包煎包帶走。

即便是開店了,章母也沒有降低自家煎包品質的打算。煎包這個東西吧,一要面皮松軟,二要底皮酥脆,三要汁肥肉厚,第一口能咬去一半的餡料,第二口的餡料也絕不會少過第一口。這樣的一個包子,才能讓人清楚地感受到其中包含的心意,吃在嘴裏香在心頭,第二次才會繼續光顧。

既然預備做長久生意,口碑當然就必不可少。章澤跟章母商量過後已經決定好,日後哪怕是提高煎包的價格,也不會縮短煎包的用料。

章澤一開始只看到跑來跑去的陸路,雖然詫異他為什麽會莫名其妙來替自家跑堂,卻并沒有放下一堆客人去問這類無營養的問題。然而等他解開圍裙出來喝水時看到在收銀臺後跟張素一張一張攤開紙幣分門疊放的杜行止後,卻完全無法淡定了。

章母偏偏還塞給他一堆皮筋:“把這個拿去給小杜,讓他一百張一百張數好了捆起來。肚子餓了沒?我去給你們弄吃的。”

“媽,”章澤趕忙拉住她,臉色蒼白地問,“杜行止怎麽在這?”

“小杜?”章母一愣,随即笑了,“你認識小杜啊?他是你張阿姨的兒子啊,他年齡可比你大,你得叫他哥哥才行。”說罷她不等章澤回答,伸手就朝着杜行止招了招,“小杜,你過來,阿姨給你介紹阿姨家的弟弟!”

杜行止的神色有些微妙,眼看着章母推了推章澤的頭,催促他:“叫哥哥啊!”

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心底就有些期待起來。從這張嘴裏叫出輕而軟蕩的“哥”,光是這樣想想,他心中就像藏了只幼貓似的,被無爪的肉墊瘙地發癢。

然而章澤只是臉色蒼白地閉緊嘴巴,任憑章母如何催促都不肯開口叫人。感受到他那種對自己強烈的抗拒,杜行止盯着他發白的嘴唇,眉頭就越皺越緊。他這輩子沒被人這樣嫌棄過,加上一開始對章澤的印象相當好,這一刻受到的打擊無疑也是巨大的。

還是張素出面解了圍:“哎呀小澤都是大孩子了,你還讓他喊哥哥,多傷自尊啊。小澤,他叫杜行止,年紀比你大幾歲,在你們學校讀高三。你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以後在學校裏碰上不能解決的事情,也可以去和他商量商量。”

張素說着,難得在杜行止面前擺了一回威儀,“行止,和章澤握握手。”

章澤的掌心出了一層綿密的汗,嘴唇被咬的生疼,才勉強忍下了心中不斷激蕩的情緒。他本不願開口,但想起章母在淮興市內就張素那麽一個好朋友,他這個做兒子的态度太惡劣,無疑也是在落她的顏面。

章澤只好伸手和杜行止虛虛一握,很快想要縮回,如同在學校報名那天僵硬地開口:“杜學長。”

杜行止盯着他的嘴唇出神片刻,才感受到手心中的扭動掙紮,若無其事地握了握後終于放開。他一邊感受着掌心中的濕意一邊開口,聲音沉穩低啞:“見過面,很巧。”

章澤匆促地抿了抿嘴,握着剛剛摘下的廚師帽後退了兩步,對章母和張素點了點頭後轉身離開:“我去做作業了,媽,阿姨,你們忙。”

看着他惶急的背影,章母有些發愁,張素也很是憂慮地靠在了章母的肩膀上:“怎麽辦……小澤好像不喜歡行止呀。”

這孩子很少會這樣不客氣吧?章母也十分狐疑,口頭卻不得不安慰好友:“他就是怕生,讓小杜和他多見面多相處,熟悉了以後比親兄弟都好。”

“啧!”陸路在杜行止背後急的抓耳撓腮的,家長在此卻又不敢造次,只好蹦來跳去一有空閑就戳戳杜行止的後背,眼睛裏閃爍的光芒就差把問題寫在臉上——小觀音的手好摸嗎?

杜行止眯起眼,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陸路已經看習慣的臉變的不順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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