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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三個人,自己和章悌都沒成年,章澤想來想去,還是打算和母親商量一下自己的想法。
店裏的生意很不錯,比章澤預期的還要好。章家的包子皮酥餡兒大,汁甘味美,在淮興市這個不流行煎包生意的地方又是獨一份兒,開業那天小區裏嘗過滋味的居民從那之後基本上都變成了老主顧。下午買兩塊錢的煎包回家,第二天早晨熱個鍋,頂梁柱和孩子的早餐就有了着落。加上周圍有幾座不遠不近的學校,除了章澤上學的一中以外,反方向還有兩個小學,接送學生的家長和路過的學生也是主顧之一,其中占了大頭的還是開業當天來捧過場的一中學生。一開始他們看在章澤的面子上來,之後就純粹是為了包子的口味了,這些學生們不缺零用,有時候一買就六七塊錢,帶回家給父母一起吃。
開業那天的營業額居然有一千多,章母在金額統計出來以後差點傻掉,後來沒那麽熱鬧,營業額慢慢穩定,每天粗略算來也都在四五百元上下,刨去成本,每天一百到兩百的淨利潤在這個年代來說還是相當可觀的。
小廚房裏的餅铛增加到五個,章母雇傭了以前筒子樓裏玩的好的幾個老太太。這年代的老人很多窮苦出身,幹活一個比一個麻利,章家的活輕松幹淨,東家也和氣,退了休的老人每個月還能拿到一兩百塊錢的工資,幾乎沒有不願意的。章母也就站在櫃臺後面幫忙收收錢,有時候張素來找她玩,還會幫忙分擔點,比起擺攤的時候輕松海了去。
但她是個閑不住的人,一得空就蹲在櫃臺裏織個毛衣什麽的,還給張素家的小孩做衣衫。章母的娘家是自己村裏的裁縫,章母的奶奶是亂世時逃到村子裏的繡娘,一手蘇繡精細漂亮,有八分都傳承給了心靈手巧的章母。她做的衣衫,手工精制針腳細密,加上章澤時不時照着後世的款式給出的口頭建議,直将張素家的小孩打扮成了淮興市裏頭一份的時尚嬰兒。
章澤回家時,章母恰好收起縫紉機——縫紉機是張素從家裏搬來的,放在她家是個擺設,幹脆就弄來給章母趕工。姐姐章悌從閣樓下來,臉上笑容洋溢,穿着一件綠色的襯衫,偏長,腰上系一條黑皮帶,腿上穿着一條時下小城市裏流行的健美褲,看到章澤時很興奮地問:“媽剛給我做的踩腳褲,好看嗎?”
這條健美褲前部分是皮革面料,後半部分加織了有彈性的亞光面料,和現在市面上流行的所有款式都不同,類似于後世女孩子們人手一條的打底褲了,實在是……
章澤牙疼地點了點頭,日益沉穩的章悌忍不住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出去要給章母看,半路就被一個來買包子的居民給拉住了。
“小姑娘!”那個看起來三十歲出頭的太太繞着章悌轉了一圈,眼睛都在發亮,“你這個褲子哪裏買的啊?多少錢啊?”
“我媽媽做的!”
那位太太當機立斷掏出錢來往章悌手裏一塞:“二十塊錢,賣給我吧!”
……
“炒股?”章母一個下午接了十來條健美褲的生意,二十塊錢一條,淨賺十五塊還要多,夜色的她下踩着縫紉機心情飛揚。健美褲很好踩,面料有彈性,她連尺寸都不需要精密計算,五分鐘就弄好一條。聽到章澤的話,她腳下一頓,擡起頭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你是不是去看你姐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了?”
她說着瞥了眼燈下寫好作業後正在看書的章悌,章悌放下手上捧着的《看不見的騙術》,沒好氣地撒嬌道:“媽!怎麽又是我!”
“家裏就你看這些東西啊,”章母撇了撇嘴,也不搭理章澤,繼續低頭做衣服。
章澤試圖說服她:“我有內部消息,真的。我們學校的那些同學,很多都在證券公司有關系,不會虧本的。”
章母頭也不擡地聽他講完,忽然按住了縫紉機的滾輪,揚起臉嚴肅地看着他:“你知道你鄭奶奶為什麽要來咱們家幫工嗎?”鄭奶奶就是現在在章家煎包店裏幫忙做衛生的一個老太太,其實家裏兒女雙全,聽說都在沿海打工,家庭條件大概是不錯的。
“為什麽?”
章母複又低下頭去,悶悶地回答:“鄭奶奶的兒子在上海學人炒股票,虧了五萬塊錢,工作也做不下去了,欠了一屁股的債。”她說完再不開口,沉默的姿态卻已經明确表達出了自己對于此事絕不支持的态度。
章澤抿着嘴直起腰,垂眼看了他一會兒,偷偷拿餘光瞥了眼章悌。
章悌阖上書,伸出指頭對他“虛”了一聲,擺擺手,朝着閣樓的方向指了指。
章悌對章澤的提議無限支持,她看了很多證券類的書籍,心中早已對交易細節了解的門清,正是急于下海試手的階段。原本她不該有那麽大的膽量,可幾次在報紙上的漲跌計算都預測精準,這給了她對于陌生行業起步階段相當重要的自信。
他倆年紀不不到,章澤十五,她十六,在證券公司都開不了戶,加上兩個人都沒有多少積蓄,首要解決的就是錢和開戶的問題。
開戶倒是容易,只要找的是成年人就行,可問題在于這個人必須是值得信任的,否則假使賺了錢之後對方翻臉不認人,章澤也沒有足夠的依據來要回本該屬于自己的財産。第二就是資金,姐弟倆将自己所有的積蓄都湊在一起,數來數去也只有兩百塊錢,這點錢丢到證券市場裏聽個響都不夠的,能拿來做什麽?
假如章澤知道某些小股的短期走向,那一點小錢說不定就能翻翻炒炒變成大錢,可惜的是,他腦子裏只有少數幾只股票留下了印象。
想來想去,他腦中兜兜轉轉,居然只剩下一個能信得過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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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凜冽,天空中飄着小雪,過完元旦進入一九九六年,街道上更加蕭瑟。
年底的股市不容樂觀,急轉直下的局面讓很多人都傾家蕩産,投機者裏有理智的也有沖動的,但在利益面前,再理智的人也難免要動搖。
三年的低谷,臨了還狠狠地摔上一跤,很多人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饒是如此,證券公司仍舊紅火熱鬧,大廳裏紅綠交錯,時不時暴起一陣歡呼和哀嚎。這群賭徒壓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賭紅了眼,輸紅了眼,贏紅了眼,使得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個人氣勢都尤為可怖。
陸路歪着嘴搓搓手臂:“小觀音,要不是你求我,打死我也不來這兒湊熱鬧。”
這外號反抗了幾遍仍舊無效,章澤皺了皺眉頭也強迫自己忍了下來:“你這不是來了?你借我多少我還你雙倍,就是不知道這熱鬧湊上一次你會不會上瘾。”
陸路挑起眉:“嘿,老子可是傾家蕩産把所有積蓄都給你了,你他媽能說句好聽的嗎?”陸路這次真可以說是下了血本,五萬塊錢對他來說也不是小數目。他爹一個老首長,又紅又專,每個月就給他五百塊的零花錢。要不是章澤許諾絕對會還他雙倍,這筆錢他估計得放給社會上的弟兄做借貸。不過一年時間翻一翻,這種利潤是借貸的高額利息也達不到的,借誰都是借,還不如借給熟人賣個好。尤其這人還是章澤,他做夢都想打好關系的小觀音。
當然,說到底他還是有別的盤算的。陸路點了根煙,瞥到大廳裏若隐若現的保安,吸了一口就藏在了腿邊,裝酷籲了口氣:“我現在跟你杜哥哥合夥開了個小公司,公司裏要資金的地方多,你借的不及時,否則我還能弄出一點。啧,玩股票這東西太費腦子,你還是得去跟你杜哥哥商量着來,虧了也不打緊,延遲個一兩年還都沒啥關系。”
一旁的章悌皺起眉頭,眼刀刷刷刷抛了過去:“可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您能說句吉祥話嗎?”
“我錯了!”陸路怕極了章澤家黑黑瘦瘦偏偏氣勢驚人的姐姐,被教訓後立刻高舉雙手,“我的意思是你們可勁兒的撈,要覺得撈不夠本,晚些時候還,多翻幾番我也不介意!”
五萬塊錢投進去,每股的價格比章澤的記憶中還要少一些,兩塊兩毛六一股。
好極了,只等時間翻盤。
章悌在大廳裏轉悠了一圈,左看看右摸摸,還站在選股的股民後頭圍觀了好久,沒得出什麽結論。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她對弟弟的選擇卻打心眼裏信任,章澤這輩子沒主動做過幾回決定,可每一次大刀闊斧的選擇必定都是正确的。她不會忘記自己究竟是因為誰才能過上如今平靜溫馨的生活,如果不是章澤強烈要求母親離開村子,自己恐怕直到現在還是那個畏畏縮縮不敢大聲說話的農村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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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路屁颠屁颠地搖進杜家,熟門熟路地穿過大廳爬上二樓找到杜行止的書房,推開門的同時哈哈大笑:“哎喲杜哥,小觀音這回得栽!”
杜行止原本就這天光在看書,聞言一下子擡起頭,冷靜的眸光打在陸路身上:“什麽意思?股票買了?”
陸路點了根煙,抽了一口之後掐滅在煙灰缸裏,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地倒在沙發上:“你可不知道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有多可愛……那股票都跌停好幾盤了,他一買就是五萬,不知道從哪學來的三腳貓買低論哈哈哈哈!這回不栽我得跟他姓……”
杜行止的心情不知道怎麽的就陰沉了下來,以往對好友的為人處事從不置喙的态度也難以擺開,甚至覺得陸路此刻的嘴臉實在難看的驚人:“你借他錢的時候,就知道他要買這個股?那你為什麽不阻止他?”
“我幹嘛要阻止他?”陸路擡頭瞥了他一眼,目光相當的‘驚奇’,“我巴不得他還不了錢呢!要不我他媽得當孫子多久才能跟他搭上界?小觀音這人我算看明白了,他心眼老實的很,到時候還不了錢,我再低眉順眼地擺一下大度,他指定把我當恩人。卧槽,想想都受不了,小觀音的手……杜哥,你之前摸過小觀音的手,滑不滑?軟不軟?”他一個轱辘從沙發上竄起來,整個人猴子似的蹲在沙發上抓耳撓腮,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緊杜行止。他可沒忘記章澤家開業那天杜行止跟章澤握手的畫面。
杜行止皺起眉頭,對好友詢問的目光視而不見,他轉身沉默地坐回桌邊低頭看書,腦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天自己握住的那只骨節分明老繭密布的手。
那樣一只手……顯然承受了相當多的貧窮和苦痛,這五萬塊錢如果當真虧的血本無歸,他能夠想象到章澤會為此承擔多麽沉重的壓力。
他不知道怎麽的,心底泛起一股難以忽略的刺痛,好像原本瘙癢的幼貓逐漸成年,爪尖漸露鋒利,毫不留情地按在了柔軟的胸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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