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宋映白嘴角抽動了幾下, 挑釁是吧, 你給老子等着!
這狗是房東的, 他暫時拿他沒辦法, 他轉身回了屋,先忙自己的事情——算賬。
百戶的收入是一年三十兩,也就比現在富裕了一點, 但是離買房還遙遙無期。
希望他爹知道他升職了, 覺得他有出息,支援他一筆銀子吧。
“唉,難不成還得掏老爹的荷包才能買房。”他糾結的扶着額頭,忽然想起了什麽,狠拍了腦門一下, “天啊, 差點忘了往家寄家書還得差不多一兩銀子,瘋了瘋了, 我要破産了。”
忽然聽到正屋方向狗鏈子嘩啦嘩啦作響, 宋映白悄悄從門縫一瞧, 就見白狗正走來走去,像是有心事一般,末了, 竟然長嘆一聲, 老老實實坐下, 仰頭對着月光, 一動不動的盯着看。
一副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的惆悵模樣。
宋映白看了一會,搖着頭回到了炕邊,往上一趴:“這狗絕對有古怪,等我忙完抄家,就收拾你。”
——
抓人、抄家、審訊,其實才應該是宋映白身為錦衣衛的工作項目。
宋映白從辦公的房間走出來,看着已經列隊的百十來號人,朗聲道:“馬培善,貪贓枉法,前幾日已經被咱們錦衣衛奉旨緝拿下獄,但是他所貪贓物還在家中沒有收繳,今日我等奉陛下谕旨前往馬家,清繳家産,必須做到沒有遺漏,大小物件,件件點清,知道了嗎?”
“是!”
“出發!”
宋映白跟着隊伍,出了錦衣衛衙門,一路到了馬家。
負責攆家眷的,沖進各個屋子,将屋裏的人無論男女全部趕到一個院子。
負責堵門的,繡春刀一跨,往大門角門前後門一堵,确保沒有人可以出入。
負責“翻箱倒櫃”,将貴重物品和可疑物品搜出來,搬到大廳去,讓人清點造冊。
一時間,随着錦衣衛的行動,馬家雞飛狗跳,哭爹喊娘,有暈倒的有要上吊的,鬧騰的不得了。
宋映白就坐在馬家大堂裏,正襟危坐,坐鎮這次抄家行動。
宮裏也派了人手,領頭的是呂公公,胖乎乎看着很面善,是皇帝的心腹太監。
他和手下的太監負責登記物品造冊。
抄家所得,不用說自然是擡進了皇帝自己的內庫。
宋映白覺得皇帝這麽幹得被戶部官員和言官噴得體無完膚,不過那就和他沒關系了,他只負責抄家。
一聲尖叫,一個中年女人披頭散發的撲進來:“你們滾出去,不能動我家的東西!”
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勇氣,朝着宋映白就撲了過去,自然是還沒到他跟前,就被旁邊的房家墨給按到了地上。
宋映白惱道:“負責清理家眷的人是怎麽幹事的?人都攔不住。”
他屬下的張小旗陪着笑臉帶着兩個校尉進來,将婦人拉走,“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宋映白送給他一個“不滿”的眼神,揮揮手示意他下去了。
正此時,屋外竟然又撲進來一個男人,二十來歲的年紀,容貌平平,但衣着華貴,看得出是個養尊處優的少爺。
他照着張小旗撲打了過來:“你們為什麽要抓我娘?為什麽,你們這群鷹犬爪牙!你們不得好死。”
兩個校尉,唰的一聲拔出繡春刀。
寒光閃閃,再向前一步,必然見血。
這個舉動,讓這男人暫時停止了動作,似乎在權衡利害。
婦人卻哭嚷着道:“你們這群鷹犬不得好死!永言,你還等什麽,還不跟他們拼了?”
馬永言聽了母親的慫恿,竟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顫顫巍巍的朝校尉們晃了晃:“我、我跟你們拼了。”
就你那兒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拼什麽拼啊你,宋映白冷聲呵斥道:“把刀放下!”
“我不放,我才不要被你們抓到诏獄去。”馬永言絕望的看了眼那婦人,刀刃方向突然一調,朝着自己喉嚨戳了進去,就見一道血濺出,噴灑在了雪白的牆壁上。
再看馬永言,已經捂着脖子,雙膝一軟,栽倒在地,一灘血跡慢慢淌開。
“我的兒啊——”婦人嚎啕大哭,似乎完全忘了剛才就是她慫恿鬧事的。
事情發展的太快,宋映白立即上前試他鼻息,已經沒氣兒了,他現在真不知道說什麽,可算是體驗到什麽叫官難做的了。
“你們是怎麽控制家屬的?怎麽沒搜身,他居然有匕首。”
“大人,屬下知錯,請您責罰。”張小旗低下頭,大氣不敢出。
他是不是故意的?把藏有匕首且有自殺傾向的馬家公子放進來,當着他的面自殺,如果上面追究起來,這個責任就得他擔着了。
宋映白沉着臉,“行了,趕緊把屍首弄下去,下不為例。”
張小旗他們趕緊把婦人和馬永言的屍體擡了下去。
這時候,四個校尉擡着一個長一尺,寬約七八寸,上面雕刻着奇怪的花紋的石頭匣子走了進來。
別看東西不大,卻要四個大男人憋得臉色通紅才能擡動。
“這什麽東西?”
“從馬家三少爺馬永言的房間裏查抄出來的,根本打不開,怪得很。”
馬永言?不就是剛才自殺那位麽,現在好了,抄出個奇怪的東西,人卻死了。
這石匣子花紋古怪,又打不開,相信裏面大有可疑,宋映白道:“……呂公公,這個先單獨放在一邊,一會您看看。”
呂公公也是個狠人,死了一個人,他就跟沒看見似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冊子和各種器物。
這石匣子看起來不值錢,呂公公道:“那就先放那兒吧。”
剩下的抄家活動還算順利,再沒發生意外狀況,夕陽西下的時候,抄家正式結束,宋映白做最後的清點。
他先清點了下人數,馬家男女老幼在名冊上是十八口,包括自盡而死的馬永言。
此時馬永言的屍體躺在廊下,脖子上一道血紅的傷口外翻,臉色因為失血而慘白如紙。
死得不能再透了。
但他還不放心,“張小旗,你去再補一刀。”
張小旗欲言又止,大概想說,這都死成什麽樣了,還補刀?
但宋映白是長官,人家吩咐就得聽,他上前,拔出刀,照準馬永言的脖子又來一刀,這一下,弄開一道大口子,只剩一層皮連着了。
宋映白見了,這才拿毛筆将他的名字從名冊上劃去,然後叫來義莊的人,叫他們把屍體處置一下,不管是放在義莊還是扔到亂葬崗,随便他們。
等義莊的人把屍體都拉走,宋映白将名冊一合道:“将馬家的人押往诏獄!”
至于馬家抄來的金銀珠寶,自然是由皇帝指派的大太監呂公公連夜帶人擡回了屬于皇帝自己的內庫。
想必皇帝今晚會龍顏大悅的。
宋映白則帶人将馬家貼了封條,然後押着馬家的人往诏獄走,在路口,看到義莊的馬車停在路邊不動,車夫正在打罵馬匹。
馬永言的屍體用席子卷着,直挺挺的躺在馬車上。
宋映白路過的時候,特意的瞧了露出馬永言鞋襪的席子,并無任何異樣。
而當宋映白他們走遠之後,席子裏馬永言青白僵硬的手慢慢握緊,攥成了一個拳頭。
——
義莊內,王老漢提着燈籠進行關門前最後一次巡查。
清點一下屍體,之後便關門睡覺,無論夜裏再發生什麽樣的情況,都不會再起身察看,這是規矩。
他作為一個看管義莊的守人,一向恪盡職守。
受傅天仇案件的牽連,馬家也被抄了,今天拉來了一具男屍停在這裏。
之所以沒把屍體丢到亂葬崗,而是留在義莊內,是因為馬家枝繁葉茂,雖然倒了馬培善這一枝,但只要不誅九族,馬家別的親戚仍在,保不齊會來高價收走這具屍首安葬,他們義莊也能從中賺取一點銀兩,維持義莊的運轉。
王老漢一邊想着,一邊提着燈籠往前走:“一、二、三……”一具具數着屍體,待數到最後一具,他不禁一愣,本該躺着屍體的地方,此刻只留下一領草席。
他身上噌地冒出一層熱汗,心髒跳的厲害,突然,一雙冰冷的手從後面扼住了他的喉嚨,吓得他渾身僵硬,手裏的燈籠掉在了地上。
燈籠熄滅,一片漆黑。
王老漢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只覺得呼吸困難,腳邊出現了一灘溫熱的水漬,接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他躺在地上,一睜眼看便看到門外的皎潔的月光,照得院內恍如白晝。
他屁滾尿流的爬出了義莊,往自己居住的小屋逃去,可他發現本該沒人的小屋,此刻亮着燈光。
那是他的屋子,只有他一個人居住,他昏倒前沒有點蠟燭,此刻誰在哪裏?
他本能的覺得應該逃,但又抱着僥幸的心裏,他一點點的挪到窗根下,順着窗戶的縫隙往裏看。
就見桌上點着一根蠟燭,燈光昏黃黯淡,但既然如此,桌前的人臉色依然看起來毫無血色,煞白如雪。
王老漢認得他,義莊負責收屍的人告訴他,這人叫馬永言是馬家的三公子。
此時,馬永言手裏拿着一根針線,對着鏡子,借着蠟燭的光芒,慢慢的縫合着脖頸處翻開的猩紅傷口。
一針一線,像在縫皮口袋,王老漢甚至能聽到針線刺破皮膚的脆響。
為什麽能聽到聲音?大概是因為皮膚冷硬了吧。
為什麽冷硬?因為馬永言是個死人吧,剛才摸他脖子,将他吓暈的,就是詐死的馬永言。
趁他昏迷了,馬永言跑進他的屋內,翻出針線縫脖子。
王老漢發現自己渾身都開始變得冷硬了,他終于牙關打顫,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嗓子:“鬼啊——鬼啊——”
馬永言聽到聲音,把桌上的物件都納入袖中,打開後窗戶,就在翻身跳出去的一刻,他回頭看向王老漢,眼神悲涼,縫合到一半的嗓子發出破風匣般的沙啞聲:“不要叫!”
而王老漢扒着窗戶,被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夥一瞅,只覺得頭腦昏沉,一瞪眼,又昏死了過去,當真叫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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