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永存

歷經過喪屍圍城後，H市仿佛從一場硝煙彌漫的戰争中存活下來。

全市加派人手搭建臨時住房，巡邏的維安隊伍仍舊沒有松懈，他們穿梭在H市各個街頭巷角，以确保H市劫後的安全環境。

從各個角落搜尋出來被喪屍吃掉的屍體正集中在一處準備火化處理掉，他們的親人圍在外面，哭得心痛不已。

悲鳴的哭啼聲仿佛穿破空氣，曾小福耳朵動了動，他已經靠坐在這間房門整整外一天一夜。

而房內，把門反鎖将自己關在裏面一天一夜的人，正是雷仲坤。

裏面仍舊安靜得聽不到任何動靜，曾小福無力地舔了舔已經幹得起皮的嘴唇，細白的手臂将蜷住的腿環緊，腦袋無力地搭在上面，長長的眼睫低垂，掩去所有情緒。

頭上那頂雷仲紳經常幫他清洗的大紅色繡有金福字帽子早就不翼而飛，柔軟微卷的頭發落在兩鬓，小小的一個人縮在門口一天一夜，任誰看到都心疼極了。

穆麒第五次把水和食用的餐點端到曾小福面前，他看到曾小福如此可憐的樣子，聯想到自己找了一天一夜都了無音訊的家人，眼眶倏地又紅了，鼻子酸脹酸脹的。

“吃一點吧。”鼻子早就因為哭得頻繁，堵塞得厲害，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

曾小福緩緩搖頭，裏面的人只要沒出來他就不吃。

要難過，他們一起難過；要絕食，他們一起絕食。

盡管他真的已經餓得不行，鼻子在聞到食物的氣息後，肚子反射性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曾小福腦袋暈乎乎的，他就是卯足了一股勁，死死撐着最後一口氣。

徐彬從外面走進來，他朝兩人走去，左看一個左看一個，最後皺起俊氣的眉頭，伸手将穆麒拉起來。

“算了，他們現在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反正也沒幾天時間。”

徐彬大聲道，故意說給房間內的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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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有人曾經送給我的一句話嗎，‘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

穆麒沙啞問：“是什麽意思？”

徐彬用手掌摸了摸穆麒的腦袋，淡淡回他：“古人說的大道理。”

說完，他對着就沒把頭擡起過的曾小福輕聲嘆息。

“穆麒你先去睡一會兒休息，他的飯我來送。”

穆麒正準備拒絕，徐彬拍了下他的後腦勺，不送拒絕道’：“聽話，去休息。你連續二十四小時都在外面找人，身體吃不消。”

穆麒執拗道：“可是你也陪我一起找了......”

徐彬冷哼，“我什麽體格你什麽體格，你個連毛都沒發育完全的小孩快去休息吧。”

他們互相瞪了眼，穆麒說不過，只好找了間房間補覺去了。

徐彬半蹲下身子，曾小福如此執着的一面，相處這段時間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說你傻還是笨呢。”他搖頭無奈道。

曾小福突然擡起眼睛，他沉默安靜地看着徐彬，那眼神令徐彬所有的話都噎在了喉嚨內。

他......變了。

果然死亡是令人迅速成長又極其悲哀的一件事。

徐彬搖頭苦笑。

“算了，不管你了，你守在這和雷仲坤一起想明白吧，只是飯我還是會按時送來這邊的。”

曾小福目光閃了閃。

“悲傷可以，但記住要愛惜自己，只有活得好好的，才有時間去懷念已經消失的人，不是嗎。”

徐彬說完，用力眨了下眼睛。等眼底的濕潤的霧氣散去後，他勉強笑出聲，內心一片悵然。

被喪屍咬傷死亡後的屍體距離集體火化時間還有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

曾小福縮在門外，他突然擡頭，猛地站起身。

只是他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已經太久，雙腿已經麻木到沒有任何直覺，人才剛站起，緊閉的房門就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曾小福仰着腦袋，他定定的看着身前的男人，清明的聲音透出幾分沙啞和疲倦，語氣平靜道：“你出來了。”

餓了幾十個小時，心力交瘁下他們兩個人的臉色都算不上好看。

雷仲坤下巴冒出許多胡茬，臉部輪廓似乎變得更加冷硬了，那雙銳利的眼睛越發深沉，讓人看不出裏面的任何情緒波動，就如同......一潭死水。

曾小福吸了下鼻子，他小聲道：“我知道要去哪裏，我們一起。”他頓了頓，哽道：“去送他。”

綠色的眼眸眼深深望進對方眼底，堅定而清明，雷仲坤仿佛怔了一下，随即低沉應了一聲，人也顧不上打理，直往火葬的場地奔去。

李特特意讓人将雷仲紳的屍體放置到其他地方，在一片哭泣的人群中看到雷仲坤趕來時，他朝對方走去，“我知道你會來，特地留了個單獨的空間給你。”他本來不太會安慰人，在雷仲坤和曾小福間看了看，只好道：“你們有什麽要做的要說的，去吧。”

雷仲坤微微點頭，曾小福緊跟在一旁。

H市被損壞的區域正在緊急修建，全市電網還沒徹底修複，街上大半店面商廈仍然緊閉大門，偶爾有人路過，但步履匆忙，似乎還沒從這場劫難中回神，沉浸在恐慌之中。

整座市區滿眼望去，皆是說不出的蕭條。

路吉祥牽着小星的手，緩慢步行在市內的街頭，有巡邏的維警看到他們，紛紛投來奇怪又驚訝的視線。

路吉祥心緒平靜，小星說他沒逛過街道，那麽自己便帶着他，一步一腳穿過每條街道。

盡管他們可能會遇到潛在的危險，然而思索過後，路吉祥不想留下遺憾。

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牽着小星過來看看吧……

他們漫步在安靜而空曠的街道上，輕輕的腳步伴随着路吉祥的聲音。

悠長，沉靜。

“小星。”

小孩仰起頭高高望着他。

“哥哥再過不久就要離開這裏了。”

“離開？哥哥不帶小星走嗎？”小星聽到這話，有些害怕的抱住了他的腿。

路吉祥溫和的摸着小孩的腦袋，“哥哥有很重要的事去做，不方便帶着你。”

小星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他明白哥哥說不方便就真的不方便。

“那我等你回來！”

路吉祥哎了一聲，也不知是嘆息還是答應。

前方道路未知，他哪裏知道以後能不能活着回來。

可無論他是生是死，只要小星活着，他也就沒有任何遺憾。比起懼怕死亡，他更想要那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喪屍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小星等不到路吉祥的回答，着急得就要哭了，可他只能死死忍着，不能哭。

路吉祥摸着小孩的腦袋，“別哭，別哭，小星是最堅強的孩子。哥哥……會回來的。”

給小孩許下善意的承諾，這是他最後為小星做的一件事了。

連時間都要停留在這一刻。

有風輕緩吹拂而過，他靜靜地躺在那裏。

眉眼镌刻着溫柔，唇角抿成一個輕柔的弧度。

就仿佛只是睡着了，等待着人輕輕呼喚他。

就好像他從未離開過。

雷仲坤平靜垂眸，凝視着躺在眼前的人，旁邊的曾小福卻又立即濕了滿面。

眼珠轉了轉，雷仲坤伸出幹燥的手掌抹去曾小福臉頰的淚水。

“別哭，仲紳一定不想看到你哭。”

曾小福嗯嗯點頭，他用手背胡亂将淚漬擦去，靜靜地凝視着。

兩人一動不動站了很久很久，他們給雷仲紳送別最後一程。

最後一程最遠、最長的路。

他們的心會永遠在一起，永不忘記。

直到李特出現，提醒他們火化的時間到了。

火苗一點一點變大，他們看着燃燒的火焰将這個溫柔的人漸漸湮沒，将他全部包圍。

這個最溫柔的人。

“我們竟然連一張相片都沒拍過。”

雷仲坤對着翻湧地火焰，語氣毫無起伏的說出這個事實。

曾小福搖了搖頭，他微微彎起眼睛，随後手指指着自己眼睛，輕聲道：“他在這裏。”

指着腦袋：“在這裏。”

然後向下，滑去，停在心髒：“在這裏。”

雷仲坤聞言，喉結上下滑動，眼珠子不斷閃爍着。

他嘴唇一張一合，沉默而死寂地鎖在房間一天一夜後，這個素來鐵血寡言的男人，終于哽咽出聲。

“弟弟……”

燃燒的火焰鋪天蓋席卷着，曾小福怔怔的望着這一片火焰，又看看雷仲坤。

垂在兩側的手悄然握緊，向來懵懂的眼神，此刻充滿了堅定。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這兩天又要不停地坐班車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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