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結束

她是在高一下學期文理分科後與姜舒雲認識的, 那是才開學不到兩周，前座的女生在某一天放學時突然扭頭對她說道：“要一起吃飯嗎？”

女生的友情很簡單，有了一個開頭, 後面的發展就順理成章起來, 兩人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當然，無話不談只是一個形容詞, 某種意義上，無論是高傲精煉的姜舒雲，還是安靜內向的白莎莎,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

白莎莎曾經擔心過，姜舒雲這種人會主動跟自己搭話, 肯定是不知道自己的真正個性。等了解了她們不是一路人，說不定就會嫌棄自己。

然而事實上卻并沒有, 姜舒雲甚至笑道：“正好，我們也算互補了，而且，雖然你确實看起來挺膽小的，但是某種特殊的時候, 卻意外地膽大和執拗。”

比如對顧景。

姜舒雲一眼就看出來了，自己好友對于這位青梅竹馬的感情。

她與白莎莎一開始做朋友的理由真的很簡單，她不喜歡交際, 但是長期一個人, 又會慢慢被孤立, 被人用同情的目光打量，最後演變成更麻煩的事情，那都是她經歷過的。

所以她需要一個朋友讓自己不至于看起來是孤單一個人，又不至于太吵鬧, 她只想好好學習，而白莎莎在她的觀察裏，再适合不過。這個女生比她還努力，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因為她有一個成績拔尖的愛慕者。

對于愛慕者是顧景這件事情，姜舒雲沒法說她眼光差，畢竟那個男生的優秀沒人能否認，只是……

她有意提醒白莎莎：“那種人，看起來和善，對誰都熱心，其實性格最冷了，不會有人能真正進到他的心裏。”

白莎莎認真地反駁他：“不是的，他真的是個特別好的人。”

姜舒雲便笑着打住了：“也有可能你是特別的。”

聽了這話的白莎莎微微紅了臉，少女心思大多敏感，她也總是忍不住在自己配不上他和自己也許在他心裏是特別的這樣的兩種念頭裏來回拉扯。

還好高中的學業繁忙，白莎莎為了能夠追上顧景學習更是刻苦，這些小心思，便被她小心地藏了起來，只有每次學校放假一起回家，才是她能放任自己的時刻。

“我們班裏氛圍特別壓抑的，下課鈴聲都是不存在的東西，每次放學我第一個出去，總是好突兀啊。”

一起坐車回家的路上，顧景跟她抱怨着，他成績好，在的是學校的尖子班，學習氛圍自然嚴肅。

當然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與其說是抱怨，更像是當做笑話講給白莎莎聽。

白莎莎大部分時候都只是一個聆聽者，只偶爾地插上幾句話。

顧景說累了，便靠在座位上休息了，颠簸的路上，他的頭不自覺地慢慢滑到了旁邊的肩上，感受到肩上傳來的重量，白莎莎僵硬着身子一動不敢動。

很久以後他們在一起了說起這些事時，顧景才笑着告訴她：“其實我是故意的，就是喜歡看你那緊張的樣子。”

“你……你知不知道每次回家肩膀都麻了。”白莎莎故意說嚴重了吓他。

果然，顧景馬上給她揉肩：“怎麽會，我都小心着沒有太用力，我很重嗎？”

“嗯。”白莎莎微微閉眼回想那一次次黃昏裏止不住的心悸，“重死了，就像是肩負着我整個世界的重量。”

那時候顧景對于她來說，便是這種意義了。

在她升入高三的時候，顧景高三畢業了，他考上了A大，在他們的小鎮裏轟動一時。

顧家大擺筵席的時候，白莎莎也去了。顧景的爸媽都笑得合不攏嘴招呼客人，開席之前有人點了鞭炮。

白莎莎一向不喜歡鞭炮聲，總覺得那聲音震得耳朵都要聾了，可是第一次，她竟然覺得這聲音也沒那麽讨人厭了，至少可以讓她借着這種場合把那些藏在心底的心思說出口。

“顧景，我舍不得你。”

“我一定會考上A大的，然後就向你告白。”

白莎莎自言自語說完後擡起頭時，正好對上顧景的視線，她的心一緊，不自覺地就說出了那句最想說的話：“顧景，我喜歡你。”

等鞭炮聲結束了，顧景從另一邊走了過來。

“莎莎，你剛剛在說什麽？”

白莎莎的心像是小鹿亂撞一般打鼓，面上卻強自鎮定着：“沒什麽，我就是在說，我也一定要考上A大。”

說完臉一紅：“有點吹牛了是不是？”

然而顧景卻笑了：“怎麽會？我等着你啊！學妹。”

學妹那是上了大學後才興起來的說法，高中很少有這麽叫人的。

這句“我等着你”就成了白莎莎最大的動力，比方姝美的唠唠叨叨和班主任唾沫橫飛的動員都管用。

連本來也認真的姜舒雲都自愧不如地感嘆：“你這絕對是傳說中愛情使人優秀的最好體現，我是不是該去找個哈弗劍橋的人暗戀。”

她倆床頭挨着床頭，白莎莎從被窩裏探出頭，微弱的燈光打在臉上，大晚上看起來還挺慎得慌。

“我可真想象不出來舒雲你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子的？肯定是……”她學着舒雲說話的語氣，“過來，腳賜給你舔了。”

姜舒雲拍了拍她的頭：“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在被窩裏看什麽呢？怕不是什麽課本而是什麽不可言說的書吧？”

她伸出手作勢要去掀被子，下鋪傳來“咚咚”的兩聲，那是下鋪同學不悅的提醒聲，兩人便迅速噤了聲。

白莎莎被子一蓋，又鑽進被窩裏去打手電看書了。

可能是壓力太大了，高三年底前放假的期末考，白莎莎成績跌下了不少。

方姝美向來是只看成績擺臉色，因為這成績，白莎莎放假在家沒少被罵。然而她甚至都沒有精力因為被罵而傷心了，這成績本身就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顧景來她家的時候，她正埋頭在房間裏背書。

他看了看在客廳跟李秀芬抱怨白莎莎怎麽松懈了，成績下降的方姝美，敲了敲白莎莎的房門。

沒一會兒，白莎莎探出頭：“顧景，你回來了啊？”

她其實已經聽到了聲音了，只是覺得放出一定會考上A大那種大話的自己現在這個成績實在是太丢人了，所以沒臉出來見人。

顧景笑：“怎麽了？學習比我還吸引人啊？半年沒見了，連個招呼都不打一個？”

認真說起來，這兩人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連個遠門都沒出過，又從來都是一個學校，半年，确實是他們分開最長的時間。

白莎莎怎麽可能不想他呢？只是她把所有的想念都化作了學習的動力。

可是當顧景提出要她出去走走時，白莎莎壓根說不出拒絕的話。

“你們倆要去哪啊？”方姝美看他倆要出門了，揚聲問道。

“給莎莎妹妹傳授傳授考A大的經驗，中午不回來吃了。”

“她哪能考得上A大，她又不像你學習成績那麽好。”

“阿姨，你要學會鼓勵，別總是否定莎莎。”

顧景抱怨一句，估計她也不會聽，就帶着莎莎出門了。

白莎莎因為那句“莎莎妹妹”暈暈乎乎的，後邊的都沒聽到了，所以被顧景帶到高鐵站，她人都懵了。

“啊？我們要去哪？”

“跟我來就是了。”顧景攏了攏身上的羽絨服，又問她，“冷不冷？”

白莎莎搖頭：“不冷。”她出來的時候穿得挺厚的。

“那身份證帶了沒？”

白莎莎連連搖頭，她以為頂多就是街上繞一圈，哪裏會想到帶身份證。

“沒事，有身份證號辦個臨時的就可以買票了。”顧景輕車熟路地把她帶到辦臨時身份證的地方，兩人就這麽上了高鐵。

被帶到A大校門口的時候，白莎莎人都是傻的。

顧景搭上了她的肩：“來學妹，學長今天來給你做向導，開啓我們的A大一日游。”

大學的一切對于白莎莎都是那麽陌生，原來學校真的可以大到需要騎車，原來圖書館并不只是徒有一個名字的擺設，原來每節課都要去不同的教室上。

因為是放假期間，他們難得才能找上一間沒有關門的店。

顧景有些惋惜：“你要是其他時候來，這裏吃的東西可多了。”

白莎莎覺得像是在做夢一般，這種日子。

“壓力呢也要給自己正向的壓力，”顧景一邊吃面一邊安慰她，“別總想着考不上怎麽辦，就告訴自己，一定會考上！這叫積極的心理暗示。”

白莎莎臉上有了些笑意：“那要是這麽暗示，最後考不上，心裏落差不會更大嗎？”

“你看你看，我才說完，不要想着考不上。快點把這幾個字從腦海裏丢掉。”

白莎莎笑了笑，又低下頭去吃面。

高考結束後，不知道是不是這心理暗示起了作用，白莎莎真的考上了A大，成績出來以後，連方姝美都足足三天都是和顏悅色，逢人就誇自己的女兒有多優秀。

暑假顧景沒有回家，卻特意打了電話到方姝美這裏跟她道喜。

“我就說了吧？你肯定可以的。”

白莎莎滿腹的話此刻一句都說不出來，最後還是顧景說着。

“這是我的手機號，等你買了手機記得存一下。”

“嗯。”

她買了手機後，第一個存的號碼，就是顧景的，晚上白莎莎在床上翻滾着，不知道該怎麽給他發第一條信息。

删删減減幾小時，她才終于發了出去：“顧景，我買手機了，這是我的號碼。白莎莎。”

然而直到臨睡前，她都沒有收到回信。

果然上了大學會比較忙吧？白莎莎有些落寞地想着。

姜舒雲發揮得稍微失常了一點，報的是A市的另一所學校。

兩人是一同坐火車過去的。

火車站裏到處都是各個大學迎接新生的隊伍，姜舒雲也坐着自己學校迎新的車走了，白莎莎卻始終在人群裏尋找着熟悉的人影。她已經跟顧景約好了碰面。

好在顧景在人群裏本就是出衆，白莎莎絲毫不費力就看到了他。白色短袖的他比起以前氣質似乎更加溫潤了。

白莎莎往那邊走去，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叫了無數遍的名字，她卻沒有辦法大聲叫出來。

就像是心靈感應一般，顧景向這邊看了過來，臉上随即露出了笑意。

“莎莎。”他倒是叫得極為自然，“你拿的東西多，就站在那就可以了。”

白莎莎聽了便停在原地安心等他過來，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她卻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顧景旁邊還跟着一個女生，那女生穿着水藍色的連衣裙，一頭黑直的長發随意披着，真的特別漂亮，氣質恬靜又美好，與旁邊的顧景看起來就像是天生一對。

笑意就這麽凝固在了臉上，女人的第六感已經讓白莎莎的心開始冷卻了。

“我就說你該買高鐵，”顧景走近了才笑着說道，“你看你的火車都快晚點半個小時了。”

“對……對不起。”白莎莎慌忙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

“逗你呢！說什麽對不起？”顧景笑着開始去接她的行李。

“顧景，這就是你說的你媽媽朋友的女兒嗎？”

“哦對，”顧景像是才想起來，“忘了給你們介紹了，這是我妹妹，這是我女朋友霍凝，莎莎，你可以叫嫂子。”

白莎莎剛剛就一直用餘光觀察霍凝，現在顧景的話像是打破了她的最後一絲幻想。

王子……果然是和公主在一起了。

鼻子一酸，她差點流出了淚，馬上低頭裝作去看行李掩飾過去：“你也應該早點告訴我嫂子也會來，這下我可是什麽都沒準備。”

“準備什麽啊？”霍凝親切地幫她分擔行李，“你是顧景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不用太見外，就算準備禮物，也是該嫂子準備。”

“行了，站這裏太擋路了，快點走吧。”

白莎莎接下來的所有心神都用去了掩藏情緒，她不能在顧景的女朋友面前表示出半點喜歡顧景的樣子，還不得不應付着她的各種問題。

霍凝并不是A大的本校生，所以後邊報道，辦餐卡，分宿舍所有的流程都是顧景親自帶着她去的，最後終于把東西搬到了分好的宿舍裏，顧景又要帶她去吃飯。

白莎莎趕緊擺手：“不用了，我跟舒雲約好了要一起，顧景要不還是下次吧，下次再和嫂子一起。”

“是你的朋友嗎？也在這個學校嗎？”霍凝問她，“幹脆叫上一起好了。”

“以後還有機會呢！”白莎莎還是推辭。

“那就下次吧，”旁邊的顧景終于開口了，“反正都一個學校了，以後機會多的是，有什麽問題就跟我說。”

白莎莎點頭，等他們離開後才開始整理東西，直到一滴滴眼淚滴了上去，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也不是沒想過這種情況，畢竟他們從來沒有定下什麽約定，這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只是來得太突然讓她措手不及。

初入大學重逢的喜悅，在這個夏末被磨滅得點滴不剩，她整個青春的單方面戀愛，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迎來終結。

顧景的聯系方式依然在白莎莎的手機裏，她卻再也沒有主動去找過。

倒是對方依然把她當做妹妹照顧，連霍凝也是，幾次提出帶她一起去吃飯。

白莎莎面對他們總會覺得心裏被壓得喘不過氣，在顧景又一次來找她時，她在宿舍樓旁找到了等在那裏的顧景。

“約你可真是難約啊學妹，這都開學這麽久了，還沒好地一起吃個飯呢。”

顧景一邊說着一邊向前邊走，走了幾步卻發現白莎莎沒有跟過來，他回頭，只看見白莎莎還站在樹蔭下的陰影處。

“顧景，”她的眼裏帶着悲傷，“我喜歡你，你知道吧？”

顧景愣了一下，然而白莎莎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呆愣只是因為她猝不及防的表白，而并不是喜歡這件事的本身。

果然，她的心裏了然，自己的喜歡，他是知道的。

白莎莎笑着繼續說道：“所以，既然有了女朋友，就不要把我這種對你還懷着這樣心思的女生放在身邊。”

就像姜舒雲說的那樣，膽小的白莎莎，在某些時候卻又意外地膽大果斷，說完這些話，她頭也不回地向宿舍走去了，後邊傳來的叫她的聲音她也充耳不聞。最終，顧景沒有追過來，她也忘了去看那人的表情。

幾天後，顧景給她發了消息。

“就不能做普通朋友嗎？”

白莎莎苦笑，什麽普通朋友，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但她只是回道：“給我一點時間。”

能足夠放下他的時間。

整整半年，兩人都沒再聯系，學校大得很，兩人甚至都沒能再碰上一面。

寒假放假的時候，白莎莎一下樓就看到了等在那裏穿着黑色大衣的男生。

沒等她做出反應，顧景已經走上前接過了她的行李箱：“我媽特意打電話讓我回家的時候跟你一起，說你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

白莎莎低頭，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面。

車上，她聽到顧景輕輕問了一聲：“莎莎，時間還沒夠嗎？”

這話就像是在問，她還在喜歡他嗎？

白莎莎頭對着窗外假裝睡着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怎麽回答都太難堪了，喜歡這種話，她不會再說第二遍了。

後來她也談過一次戀愛，只是結局相當不愉快，男生跟她分手之時，平日裏儒雅斯文的臉上第一次表現出嘲弄。

“都上大學了，哪有人談戀愛還像個小學生似得？牽個手還磨磨唧唧，連一次親吻都沒有。”

白莎莎沒有說話，追她的時候，男生很是積極與耐心，才讓她慢慢地被打動，可是在一起後，對方很多時候都會想做一些親密的舉動，甚至暗示性地約她外出留宿，這讓她感到害怕，所以此刻被甩，她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氣。

麗

她對于男生的奚落毫無反應，旁邊卻出現了一個有反應的人。

響亮的巴掌聲讓在場兩人都愣住了，白莎莎震驚地看着來人：“顧……顧景？”

顧景沒理她，只跟那男生撕打到了一起，末了，他若無其事地把旁邊一箱蘋果遞給了白莎莎。

“這是我媽寄給我的，寄了兩箱，讓我給你一箱。”

那是他們自己家種的，白莎莎接了過去，小聲地道謝：“謝謝。”

“重不重？”

她搖搖頭就往宿舍裏走，老實說，被顧景撞到這種場面，她是覺得有些丢人的，她唯獨不想被顧景目睹自己感情上的失敗。

“莎莎，”顧景在後邊叫住了她。

白莎莎回頭，男生的眉眼一如記憶裏的溫柔。

“下一次選男生，可要擦亮了眼睛。”

然而，白莎莎的下一次，就是顧景他本人了。

下周一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