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試煉之路(四)

懷中人已經斷了氣。她的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傷痕,脖子和腿上全是鐵棍抽出來的痕跡,唯有臉安靜又安詳。躺在自己最親近的人的懷裏,做着鮮豔漂亮的藍裙子美夢,她離去得一點兒都不痛苦。

痛苦的是被留下來的人。

麥基每個骨頭都在用力,每個骨頭又都無力。他想抱緊她,溫暖她,将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堆積在她的面前讨好她,看着她笑,聽著她軟軟地叫哥哥,和她一起分吃一小塊面包。辛苦又快樂。

可這一切如泡沫一樣,破碎在冰冷的夜。

他突然想起來,這本來就是個泡沫。

瑪麗走的那一晚是夏夜,天沒有這麽冷,身上還穿着紅裙子。他歇斯底裏地叫,歇斯底裏地哭,歇斯底裏地拿起鐵條捅進那個一手養大他們也毀了他們的男人的肚子。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男人渾濁的眼睛流露出憤怒、譏嘲、冷酷以外的情緒,那樣的驚恐倉皇,與他和瑪麗挨打時一模一樣。那時候,他終于知道那個欺壓着他們的山根本不是山,只是一塊一敲就碎的硬泥巴。

但他知道得太晚,太晚。

……

這些是很多很多年的事,那眼前這個是誰?

麥基恍恍惚惚地思索,暈暈乎乎地分不清真真假假。

丹夫将麥基像抹布一樣拖出來,想将瑪麗從他懷裏掰出來,他卻撕心裂肺地叫起來,手用力撓丹夫的胳膊和手背,全無章法。

細微的疼痛刺激丹夫的神經。它有點不解和無奈。

克萊斯重新醒來,對一人一龍一屍體鬧成一團,冷眼旁觀。

小鎮沒有棺材鋪。麥基去鎮上最富有的人家偷了個精致漂亮的木箱子,瑪麗裝在裏面,小小的,瘦瘦的,像個可愛的娃娃。麥基給她換上一條藍綠色的裙子,袖子有點長,肩膀有點寬,裙擺有點大,可鑲着金絲邊綴着珍珠粒,樣子十分漂亮。麥基說,等她大了就合身了。箱子裏還放了幾套其他顏色的連衣裙陪葬。他本想放食物,又怕招蟲蟻。

置辦好一切,他挑了個小鎮後頭的一塊高地當瑪麗最後栖身之所。此處風景秀麗,冬暖夏涼,是個好去處。

麥基和丹夫默默地挖土,到十分之一,克萊斯拿着三柄鏟子從小鎮走來。

麥基很吃驚。印象中的克萊斯心狠手辣喜怒無常,想不出他能做這樣具有人情味的事情。

“葬完就別惦記。”克萊斯狠狠地鏟起一抔土。

拜完新墳回來,麥基精神稍好。這一切都是他曾經經歷過的,如今不過從頭再做一遍。

克萊斯順着小鎮主道往外走,丹夫突然道:“太亞。”

克萊斯道:“應該還在倉庫。”麥基鬧了大半夜,對它一點影響都沒有,照舊睡得香。他們離開時叫過它,它睡得很死,要不是兩個鼻孔還冒着熱氣,丹夫大概要像麥基一樣痛哭一場了。

他們又回轉倉庫,還沒靠進,就看到一抹鮮豔的小紅裙坐在倉庫前面,呆呆地看着小鎮的方向,直到發現他們才跳起來,歡喜地笑。

俊美無俦的太亞坐在她身邊,反倒無人注意。

丹夫疑惑道:“她不是……”

“哥哥!”瑪麗撲進他的懷裏,一腦袋不停地拱着他的肚子。

麥基呆了半天,才重新抱住她,“瑪麗?”

瑪麗伸出小手撫摸他皺起的眉頭,擔憂地說:“哥哥太累了嗎?今天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好。”麥基毫不遲疑地答應了,牽着她回倉庫。

兩人窩在倉庫角落裏說話。瑪麗坐下時小心翼翼地捋了捋裙子,生怕壓皺了。麥基說故事哄她,克萊斯時不時聽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故事裏,以大魔王的形象。

到中午,瑪麗怕他肚子餓,翻出一塊藏起的小黑面包,和麥基兩人分着吃了。

麥基臉僵了僵,默默地塞進嘴裏。

吃完午餐,麥基督促瑪麗午睡,等她睡着後,輕手輕腳地走出倉庫。克萊斯和丹夫擡眼看他。麥基緩緩道:“是瑪麗……最後的那天。”

丹夫學老瘸子拐了兩下:“他?”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麥基恨意依舊。“他算是我們的養父,鬧荒的時候從人販子手裏買下來,連同其他幾個有兄弟姐妹的孩子一起,教我們偷和騙。年長的出去幹活養活他,年幼當做人質扣押。”

克萊斯道:“那個人現在在哪裏?”

“……我殺了。”麥基彎下腰,抱住頭,沉浸在不堪的回憶裏,“那天我照往常一樣出去幹活,但運氣不好,這個鎮太小,鎮上的人對我們很提防。我到傍晚才搶到半塊奶油面包,回去就看到瑪麗躺在血泊裏,渾身是傷……理由是他要搶我送給瑪麗的紅裙子換酒錢,瑪麗不肯。”

克萊斯道:“這個幻境是用你的回憶創造的。”

麥基低聲道:“對不起。”他知道,他當然知道。走進小鎮的第一步他就已經知道,所以直接來倉庫。這麽多年來,他無時無刻忘記過瑪麗,這是一個傷口,持續作痛卻永不結疤。能夠再見她,即便是虛構的幻境,他也感到滿足。

丹夫道:“他又來了。”

果然,昨天被丹夫用鐵條砸得腦漿飛濺的老瘸子拎着酒瓶,完完整整地晃悠回來。

克萊斯道:“你昨天為什麽不殺他?”

麥基羞愧道:“我怕殺了他,幻境就會消失。”

克萊斯從柴堆後面摸出那根重複利用的兇器,交給麥基。“你不想她一次次地痛苦死去吧?”

麥基肩膀一抖,伸手接過鐵條。

老瘸子還沒到跟前,已經罵罵咧咧起來。

麥基看着他,仇恨如火山爆發,拿着鐵條沖上去,一陣暴打。老瘸子被打得毫無反手之力,酒瓶子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他又摔在地上,壓着碎片,痛苦呻吟打滾讨饒……

丹夫看麥基打了半天都沒什麽實質進展,一把搶過鐵條,示範道:“這樣。”

一棒子下去,老瘸子腦瓜開花。

麥基呆呆看着老瘸子的屍體,胸膛急劇起伏,半晌才感覺到瑪麗害怕顫抖地身子貼着自己的後背。“不怕不怕。”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手已經将瑪麗拉到面前,輕輕地抱住安慰。

克萊斯神色陰沉。

老瘸子的屍體在這裏,瑪麗在這裏,倉庫在這裏。幻境還在。

瑪麗吓壞了,小聲抽泣,麥基哄了半天才将她哄得睡着,出門就看到克萊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要這樣看着我,我也希望動動念頭這個幻境就會消失,但我做不到。”

“不,你做得到。”克萊斯用腳尖勾起鐵條,輕輕一挑,挑到麥基面前。

麥基抓住鐵條,疑惑地看着他。

克萊斯面無表情地說:“殺了瑪麗。”

……

“你瘋了。”麥基像丢燙手芋頭一樣丢開鐵條。

麥基是解開幻境的關鍵,克萊斯難得好脾氣地解釋道:“在現實裏,你已經親手殺了老瘸子報仇,所以造成這個幻境的執念并不是你對老瘸子的仇恨,而是對瑪麗的遺憾。”

麥基心頭一震,轉頭看着乖乖睡在太亞身邊的瑪麗,五味雜陳。他當然遺憾,是十分遺憾,萬分遺憾。要是當初他早一點鼓起勇氣反抗,瑪麗就不會慘死在那個人的手裏。不,這不僅僅是遺憾,根本是懊惱,痛悔!

克萊斯重新将鐵條放在他手裏,好聲好氣地說:“這只是幻境。”

“她是瑪麗。”麥基呢喃。

“她不是。瑪麗死了,眼前這個只是你記憶制造出來的幻象。”

“她是。”麥基鑽入了死胡同,怎麽都不肯出來。

克萊斯道:“瑪麗這麽愛你,一定不希望你死吧。”

麥基擡起頭,看向他的目光充滿抗拒,仿佛他說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大逆不道人神共憤。

克萊斯道:“我們在幻境裏呆了一天一夜,吃的是幻境裏的食物。你猜我們真實的身體能堅持多少個一天一夜?”

麥基渾身一震。

克萊斯拉起太亞,又叫上丹夫,頭也不回地往小鎮外走。

“我不認識瑪麗,但我想,她很愛你,也很愛這個世界。她沒走過的路還有很多,這世上沒人比你更适合幫她走下去。”

小鎮一點點地消失,像有時限的魔法。克萊斯看着麥基順着那條逐漸消失小鎮主道一步步地走來,腳步沉重,神色僵硬,如行屍走肉。

“你做到了。”

麥基看着他,猛然揮出一拳。換做以前,他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對克萊斯出手,可現在的他并不是平時的他。任何人親手殺了自己一直守護的最親的人,哪怕是幻境,也會承受不住。瑪麗喊“哥哥”的聲音不時在他耳畔回響,讓他迷茫到底自己是幻覺還是瑪麗是幻覺。

克萊斯單手接住,瞳孔猛地一縮。

丹夫驚疑地看着面前的景色從小鎮變成樹林又變成油菜花田,不安地想變身,卻發現依舊不行。

麥基轉頭,看着那條熟悉的插在油菜花田中間的小道,突然前俯後仰地笑起來。他不停地擦眼淚揉肚子,笑得十分誇張。

克萊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大步朝前走去。

丹夫道:“是什麽?”

麥基笑累了停下來,覺得自己可悲又無聊,意興闌珊地說:“他的家。”

小路盡頭是格蘭瑟姆莊園。仿佛預知他們的駕臨,白漆鐵門大敞。

克萊斯平靜地穿過前方空地,走入大宅中,沒多久又平靜地走出來。

麥基看着他手裏沾血的匕首,看着下沉的夕陽及餘晖照耀下雄壯巍峨的宅子,實話實說:“沒效果。”

克萊斯将匕首放入靴內,轉身進屋,“這裏有客房。”

就算這裏有客房,有傭人,有蛋糕牛奶,有新鮮蔬果,生活舒适,可克萊斯等人都無心欣賞。麥基像游魂一樣追着克萊斯讓他想辦法。揮出那一拳之後,他對克萊斯的畏懼像是裂了一道縫,勇氣時不時從縫隙裏噴射幾發。

克萊斯将格蘭瑟姆老爺和格蘭瑟姆夫人的遺體并排放在他們卧室的大床上,還蓋上了被子,自己坐着邊上的躺椅思考。

麥基道:“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嗯。”

“你殺他的時候不會心悸手軟嗎?”

“這是幻境。”

“可那張是你父親的臉。”麥基覺得不可思議。

克萊斯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也只有那張臉是父親。”

“……我毫不懷疑如果這個是真實的他,你也會毫不留情地揮劍。”

克萊斯眸色一沉,“他給了我生命,卻摧毀了我對世界一切美好的想象。”

“至少他保證了你的溫飽。”

“我寧可他遺棄我。至少對父親和家這些詞,我還能保留一點卑微的想象空間。”

“你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麥基憤怒地譏嘲,“看看我過的生活,你真的覺得你受到的那些挫折不可容忍嗎?被遺棄的小孩不止吃不飽穿不暖,而且毫無安全感,天天過得提心吊膽。”

克萊斯想起瑪麗和老瘸子,語塞。不過他絕不會口頭承認,“你現在是要和我比誰小時候過得更慘嗎?”

麥基道:“我在提供解決問題的建議。”

“絲毫聽不出來。”

“我對瑪麗心存愧疚和遺憾,所以去除幻境的方式是……斬斷這份牽挂。那麽你的心結是享受不到家庭的溫暖,對格蘭瑟姆老爺和夫人懷有恨意,我想解除幻境的方法或許是……”

麥基看着他,突然笑了笑。

克萊斯皺眉。

半夜十二點好似魔法重置裝置。

克萊斯和麥基看着躺在床上那對沒有生氣的夫婦突然開始呼吸。麥基覺得一切都詭異極了,更詭異的是克萊斯點燃了蠟燭,放到兩人的床頭。

“啊!”格蘭瑟姆夫人驚叫着醒來,吃驚地看着站在床邊有點眼熟的青年,“你是什麽人?!在這裏幹什麽!”她色厲內荏地喊。

克萊斯怯弱地垂下眼眸,“我是克裏啊……媽媽。”最後兩個字,輕如蚊鳴,仿佛有些羞澀,可麥基知道,并不是這樣。這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遠沒有他表現得那樣輕描淡寫,或許用咬牙切齒恨之入骨更合适。

格蘭瑟姆夫人被吓到了。她一邊尖叫一邊拼命地推着格蘭瑟姆老爺,“天哪!我一定是在做噩夢,這個噩夢真是太可怕了。那個廢物……哦,我不是故意侮辱你的血統,但我太震驚了,簡直無法忍受。我完全沒辦法和他呆在同一間房間裏,一想到我呼吸的和他是同一片空氣,我就覺得要窒息了。”她推醒格蘭瑟姆老爺之後就跳下了床,拿起大衣披在身上,戒備地看着克萊斯,猶如一只張開刺的刺猬。

格蘭瑟姆老爺迷迷瞪瞪地醒過來,看到克萊斯也是吓了一跳,随即冷淡地說:“你在這裏做什麽?”

克萊斯道:“乞求您的原諒。我不該擅自離家出走。”

“你在說什麽?”格蘭瑟姆老爺皺眉。

格蘭瑟姆夫人冷笑道:“你管離開兩個小時叫離家出走?哦,那莊園裏可憐的工人們天天在離家出走。但是,同你不一樣的是,他們是在辛勤的勞作,為了格蘭瑟姆莊園變得更加繁榮而努力。我想以你的腦袋是絕對不會理解的。”

克萊斯這才知道原來幻境裏的這一天是他離家的那一天。

格蘭瑟姆夫人去抓門把,發現門從裏面反鎖了,驚詫地叫起來:“我的天!你居然反鎖了門,太可怕了,你到底想要做什麽?奧德莉,我可憐的奧德莉怎麽樣了。”她飛快地打開門沖了出去。

房間裏只剩下格蘭瑟姆老爺、克萊斯和麥基三個人。

格蘭瑟姆老爺道:“你選了一個很不恰當的時間出現。”

克萊斯道:“我只是想求得您的諒解。”

“沒有這個必要。”格蘭瑟姆老爺撇開頭,仿佛看他都覺得玷污眼睛,“沒事盡量不要出房間。”

麥基突然明白克萊斯仇恨的來源。眼前這個充滿厭棄情緒的老人是克萊斯的親生父親,這是來自至親的傷害。他的童年或許充滿了貧窮、饑餓、寒冷和毒打,可是他有瑪麗,他們互相舔舐傷口,彼此提供溫暖,在最絕望的時候還有一個親人站在背後支持你,鼓勵你,疼惜你。可是克萊斯沒有。他衣食無憂,遭遇的卻是冷漠。格蘭瑟姆莊園對他來說并不是一個家,而是一個籠子。他人在這裏,精神卻無處寄托。

“您為什麽這樣讨厭我?”克萊斯問。

格蘭瑟姆老爺驚奇地問道:“讨厭你?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我從不讨厭你。”看着克萊斯微微亮起的眼睛,他殘忍地繼續道,“那簡直在浪費我的感情。”

……

這段對話并不是幻境虛拟的,而是真實存在過,只是時間地點不一樣而已。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歡,因為他的樣子讓以美貌著稱的格蘭瑟姆家蒙羞。他的父親是個執着追求美麗的人,自己就像一個不能銷毀的瑕疵品,每時每刻地提醒着他的失敗。

嘲諷、輕蔑和忽略是他最常接觸的情緒,時間一長,他就不喜歡出現在人前,也不喜歡與別人說話。沉默寡言的孩子給人陰沉的錯覺,于是他越來越不讨人喜歡,于是越來越沉默寡言,不斷地惡性循環。

格蘭瑟姆夫人很快回來,看到他還在房間裏,幾乎要咆哮了,“行行好吧,格蘭瑟姆大少爺,回到你的房間裏去。你簡直像個無家可歸的鬼魂,真叫人害怕。”

麥基怕克萊斯一時沖動又殺了他們,忙拉着他出房間。

他們的腳剛剛邁出,門就在他們身後重重地摔上了。

麥基道:“你小時候就是這麽過來的?”

克萊斯道:“我确定我小時候沒有半夜跑去別人房間的習慣。”

丹夫被關門聲吵醒,站在走廊看他們。

麥基道:“得快點解決了,想個辦法讓他們原諒你吧。也許做件漂亮的衣服或者好吃的蛋糕?”

克萊斯道:“按照你的思路,我們會被活活餓死。”

“什麽意思?”麥基在原地想了很久,恍然大悟,“應該是你原諒他們!”這裏的格蘭瑟姆老爺和夫人都是幻境,根本沒有意識。他聯想到瑪麗,心情微微放松。

第二天清晨,格蘭瑟姆老爺和夫人一下樓就看到克萊斯站在樓梯口眼巴巴地看着他們,神色溫柔。

格蘭瑟姆老爺停下腳步,看着他目光冰冷。

格蘭瑟姆夫人快步沖下來,指着他的鼻子道:“真叫人不安生!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克萊斯突然上前一步,抱住她,柔聲道:“媽媽,我愛你。”

……

格蘭瑟姆老爺和夫人消失了。

格蘭瑟姆莊園消失了。

油菜花田也消失了。

眼前依舊是叫人恨之又恨的暗夜裏。

空中如純白棉絮的細碎花瓣飛舞,太陽正要升起。

正在廚房裏解嘴饞的麥基眼睜睜地看着手裏的雞腿化為烏有,郁悶地沖過來問道:“你怎麽做到的?”

克萊斯脫掉衣服,露出精壯的身軀,冷漠地說:“我要洗澡。”

“這裏沒有湖。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怎麽做到的?你真的原諒他們了?”

克萊斯冷笑一聲,淡然道:“我愛媽媽,一直愛。”只是抱住格蘭瑟姆夫人的時候,在心裏不斷地催眠自己這個人是母親而已。

麥基還想問清楚,就被太亞一把拉到後面去,撞入丹夫的懷裏。

太亞上上下下地打量克萊斯,确定他毫發無傷之後,皺眉道:“你們這幾天到底在幹什麽?”

克萊斯轉頭看他,見它不再像幻境裏那樣木然呆滞,才開口道:“這也是我想問你的。”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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