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神會危機（三）

這個樹林很大，比試煉之路的所有樹林都要大。麥基看克萊斯過幾天就要從衣服上扯下一根布條綁在樹枝上，十分疑惑：“你覺得我們會迷路？我們一直朝着南面走啊，星星和太陽照亮我們的前程！”

在心底猜測沒有證實之前，克萊斯沒有透露太多，“以防萬一。”

麥基看着太亞扛着魔獸屍體回來，蔫蔫地說：“又吃肉。”

克萊斯道：“第一次吃，你睡覺都在打飽嗝。”

麥基沮喪地扯着頭發，“可是我們吃了将近一個月了。”

已經一個月了。

克萊斯看着頭頂的星空皺眉。這裏的天氣很好，有陰有晴有雲有雨，吃喝不用發愁。而且魔獸非常符合規律，沒有出現逆天的技能，比試煉之路輕松了不知道多少倍。但讓他介懷的是這裏的環境和記憶中的那個地方太像了，而那個地方卻有個很大的麻煩。

麥基咕哝道：“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要過多久。”

丹夫接過太亞手裏的魔獸，利落地撕開皮肉，架在火上燒烤，聞言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腦袋以示安慰。這是它無意中發現的，每當麥基不開心的時候拍一拍，他的臉色就會好很多。

太亞羨慕地看着兩人的互動，都是契約者，它的這位就沒這麽溫順。它裝模作樣地走到克萊斯面前，瞥了他一眼道：“今天的魔獸可真多，差點把本帥龍忙死了。”

克萊斯敷衍地說：“辛苦了。”

“你不問問本帥龍是怎麽打敗它們的？”

克萊斯看了眼魔獸皮的傷口，淡然道：“凍死的。”

太亞：“……”看看，他的契約者是多麽的無趣！

克萊斯道：“你今天出去有沒有看到布條？”

太亞一仰頭道：“當然有！”

克萊斯道：“不是指你身上穿的這件。”

太亞錯愕：“……”他怎麽知道它要這麽說。

克萊斯搖搖頭，坐到火堆前面去了。

太亞：“……”他這是什麽表情什麽态度什麽意思？！

麥基看太亞氣呼呼地跟着克萊斯坐下來，小聲問道：“你們又怎麽了？”他發現離開試煉之路後，克萊斯和太亞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微妙，一個經常火冒三丈，一個依舊輕描淡寫，這樣的相處模式不得不讓人想起——老爸和兒子——盡管從外形來看，太亞比克萊斯高大得多。

克萊斯搖搖頭。這裏溫差不大，他恢複一個人睡覺的習慣，自此太亞的脾氣就越來越糟糕了。倒是麥基還和丹夫早早晚晚地抱在一起。想到這裏，他看了他一眼道：“你想過什麽時候娶妻嗎？”

麥基臉色一變，餘光小心翼翼地望了丹夫一眼，見它并沒有關注這裏，又放心又失落，幹笑道：“又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能出去。”

“沒想過嗎？”克萊斯直接幫他得出結論。

麥基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反問道：“你呢？”

克萊斯道：“小時候想過。”偷偷地躲在被窩裏幻想着自己早點長大，娶個聰明賢惠漂亮的妻子，成立一個新的屬于自己的家。

“以你的條件，應該找個貴族小姐。”麥基順勢引開話題。

克萊斯搖搖頭。

“貴族小姐怎麽不好了？”麥基雖然不想娶妻，但對貴族小姐還是有點向往。

克萊斯道：“家族太大，太複雜。”

麥基不太懂光明神會和各國的關系，想了想道：“那找個漂亮的，最好也是個騎士，或者魔法師！我聽說砍丁帝國有個很厲害的女魔法師，而且很漂亮。”

“奧利維亞·馮恩？”

“好像是這個名字。”

“她比格蘭瑟姆夫人小五歲。”

“……哦。”麥基撓撓頭，勸他，“會遇到合适的。”

克萊斯想起光明神會內部的争鬥和外部遭遇的困境，以及自己的現狀，嘴角噙起一絲淡淡的苦笑，“嗯，或許吧。”

麥基早就察覺遭遇紫夜精靈之後，克萊斯對自己的态度就有了九十度的轉變，之所以說九十度是因為進入試煉之路的時候已經轉了九十度。而現在，他好似把自己當做了真正的朋友，會分享煩惱，讨論家常。麥基心裏有點興奮。他已經适應了自己的朋友是團長，但受寵若驚這種感覺偶爾還是會浮現心頭。

太亞從剛才開始就豎着耳朵聽他們聊天，聽到娶妻兩個字，心裏莫名不悅，總覺得自己的東西要被人搶走了，十分糟糕。龍的占有欲很強，一旦劃入自己的領地，就絕對不許別人動一根汗毛。但克萊斯這種性格，自己沖他大吼大叫也沒什麽用。

嗯，首先，他要找個戰友。

它抖抖腿，看看丹夫。

丹夫感覺到他的目光，擡起頭來。

太亞挑挑眉。

丹夫茫然：“……”

太亞看着已經烤得差不多的肉，指了指旁邊的樹林，然後比了個一的手勢。意思是一個小時後去那邊密談。

丹夫點點頭，站了起來。

正伸出爪子的太亞：“……”

空着肚子的雙龍來到樹林密談。

太亞道：“如果有人要搶你的東西怎麽辦？”

丹夫疑惑地看着它。它的東西在離開的時候都已經交給它的姐姐保管了，如果它回去，姐姐會還給它，如果回不去，就屬于它姐姐的。它們說好的，族裏也會承認，誰會來槍？

太亞道：“比如說你現在有一塊金子，但是要被人搶走了……”

丹夫憂郁地說：“我沒有。”

……

重點不是這個！

太亞快氣歪了，決定直接了當地說：“麥基要跟別人跑了。”

丹夫道：“本是一直跟着跑嗎？”

太亞道：“他要是娶妻子怎麽辦？”

丹夫愣住了。

太亞道：“到時候他一定沒空理你了。”

沒空理它？

丹夫想着以後不能抱着麥基醒過來，心裏有點空落落的，想了半天，反問道：“那怎麽辦？”

“不能讓他們娶妻！”太亞斬釘截鐵地說，“屬于我的必須是我的！”

丹夫被它的情緒感染，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那怎麽辦？”

“……”

“……”

兩頭龍在樹林裏吃了會兒涼風。

太亞道：“嗯，他們現在只是說說，還沒有動手。所以，我們先觀察。”

“嗯。”

“等他們行動了，我們就……”太亞腦子骨碌骨碌地轉着，然後做決定，“拍死他們的對象！”

丹夫點點頭。

維護契約者貞操聯盟成立！

太亞惦記着肉，正要往回走，眼角看到什麽東西在飄揚，瞟了一眼，立即站住，将那條眼熟的布條從樹上解下來，屁颠颠地跑到克萊斯身邊，傲慢地伸出手，“喏。”

克萊斯一擡頭就看到布條上的數字，那是十幾天前。“你在哪裏找到的？”

太亞指了指方位，為了避免他問它們為什麽去，大聲道：“澆灌樹的時候看到的。”

克萊斯對原因不敢興趣，拿着布條若有所思。

吃得一嘴油的麥基抹抹嘴巴，撕了條腿遞給丹夫，然後坐到克萊斯身邊，對着布仔細打量了幾眼，驚詫道：“我們真的迷路了？”

“可以這麽說吧。”克萊斯面色凝重。

“什麽叫可以這麽說？”

“是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麥基道：“什麽好消息壞消息？”

克萊斯道：“我們回到夢大陸了。”

“……”

三雙眼睛驚愕地看着他。

麥基第一個跳起來，“真的假的？你是說，我們，我們回到夢大陸了？”

克萊斯點點頭：“壞消息是，我們在夢魇林。”

夢魇林是什麽地方，丹夫和太亞都沒概念，但麥基在夢大陸這麽多年，怎麽會不知道？！他顫聲道：“你是說四大禁地之一的夢魇林？”

太亞沉不住氣道：“什麽四大禁地？”

麥基揪着心，正打算好好地描述一番，讓他們認識到夢大陸的恐怖，但看着太亞和丹夫，心突然就放下來了。他差點忘了，他現在不再是一名普通的盜賊了，而是大陸唯二的龍騎士之一！雙子島，試煉之路他們都闖過來了，還怕什麽夢魇林！這裏的魔獸他們已經見識了一個月了，不過如此。

“就是，很多魔獸的地方。”

太亞道：“經常有人來這裏打獵嗎？”

“那倒是……不經常。”麥基道，“夢魇林的出口是聖帕德斯魔法學院，夢大陸最厲害的魔法師都……在……”他望着克萊斯，瞳孔收縮，用近乎尖叫地聲音吼道：“海德因！”

克萊斯道：“也許會在。”

麥基差點哭出來，“格魯森的榮耀斷了。”

克萊斯拿出斷劍塞到他的手裏，安慰道：“要對他好好解釋。”

麥基：“……”他怎麽會以為克萊斯對自己态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呢？真是太天真了！

“比起聖帕德斯魔法學院，夢魇林最叫人頭疼的是另一件事。”克萊斯沉聲道。

“什麽？”還有什麽比海德因更可怕嗎？麥基想起被第一魔法師追殺的日子，覺得已經苦逼到頭了。

克萊斯道：“夢魇林是一座會活動的樹林。”

“……”

三雙眼睛震驚地盯着他。

麥基小聲道：“這個時間不适合講恐怖故事。”

克萊斯道：“我挑了最不恐怖的說。”

麥基道：“它會怎麽活動？從聖帕德斯學院上跳過去，歡快地蹦回沙曼裏爾？哦，那倒不錯。”

太亞從剛才開始就仔細聆聽和思考着他們的對話，開口道：“你是說，樹林裏的樹木會活動嗎？”這樣就解釋為什麽克萊斯這麽刻意地綁布條和找布條。

克萊斯道：“不止是樹木，還有土地。”

“……”麥基終于明白了克萊斯的意思，“你是說，我們可能永遠也走不出這片樹林了？”他們走過的路随時可能被挪動他們的前面去，也就是說，他們可能一直走着舊路。“有規律嗎？”

“沒有。”

麥基整個人都冷下來了。

克萊斯道：“所以，從明天開始，我們不用走了。”

麥基苦笑道：“難道等着樹林把我們送到門口？”

克萊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麥基道，“萬一運氣不好呢？”他們不是要在這裏呆上幾十年，甚至一輩子？

克萊斯道：“從明天開始，我們要關注魔獸的種類。”

麥基看他胸有成竹，稍稍安心，“為什麽？”

“越深入夢魇林，魔獸的等級越高，越靠近學院，魔獸的等級越低。什麽時候遇到兩三階的魔獸，我們就可以出去了。”說起來，這一個月裏，他們已經吃過幾次兩三階的魔獸了，只是那時候還不能百分百肯定在夢魇林裏，所以他沒有說穿。看頻率，離開這裏或許只要幾天的時間。

克萊斯說完，撕下肉，慢吞吞地吃起來。

太亞将他的話仔細消化了一會兒，眼睛亮起來，“你是說，我們很快就可以到……人類的世界了嗎？”

克萊斯吃肉的手頓了頓，想到另一堆頭痛的問題。比如說，他們離開之後，怎麽安置麥基、太亞他們。比如說，自己身上的黑暗鎖能不能解開。他毫不懷疑自己即使一生不能使用鬥氣，加布萊德他們對自己的态度也不會改變，但是教皇和其他祭祀就不能保證了。又比如說，菲達讓他進入雙子島的真正用意是什麽，難道真的是……取龍血嗎？

他想着問題，手突然被太亞抓住，張嘴把自己咬了幾口的後背肉吃了。

太亞塞了個前腳給他，“吃這個。”

克萊斯道：“你到人類世界之後有什麽打算？”

太亞動作一僵，眼睛頓時瞪大了，“難道不是你安排嗎？”

麥基和丹夫看過來。

面對太亞濃濃的怒氣，克萊斯反倒笑了，“嗯，我安排。”

麥基眼珠子轉了轉。

入夜後，麥基找了個機會坐到克萊斯身邊。

自從麥基和克萊斯談論到娶妻這個話題後，太亞對兩人單獨在一起的狀況就很敏感。一見他們坐到一起，就假裝漫不經心地朝他們靠了靠，然後豎起耳朵。

麥基道：“成為神聖騎士的标準是什麽？”

克萊斯道：“你想成為神聖騎士？”

“可，可以嗎？”麥基期待地看着他。雖然知道自己這個要求很過分，失敗的可能性很大，但，至少要嘗試過，不是嗎？好不容易身邊出現了神聖騎士團團長，要是不把握住這次機會，他以後一定會後悔死。

以克萊斯對光明神會那群老頭子的了解，他們對龍騎士的加入一定舉雙手雙腳贊成，說不定麥基還沒開口，教皇就親自帶隊出來迎接了。

但是否讓麥基加入，克萊斯還在考慮。麥基不是自己，也不是加布萊德他們，他心地善良但原則不強，機靈敏銳卻容易輕信。光明神會這樣的地方，自己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時時刻刻地看着他，到時候他的路會怎麽樣，難以預料。有其他身邊的丹夫，比他更單純。

“我配不上嗎？”麥基失落地說。

克萊斯道：“你想成為騎士，神聖騎士團并不是一個好選擇。”

“啊？”

克萊斯仔細想了想，“我有兩個建議。一個，是加入聖索維榮耀學院。”

麥基驚愕道：“我可以嗎？我根本不會鬥氣。”

“你是龍騎士，有沒有鬥氣根本不重要。丹夫就是你最大的鬥氣。”

“還有一條路呢？”

“砍丁帝國，郁金香軍團。”克萊斯輕聲道。

這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光明神會已經派遣大軍攻打砍丁帝國，雙方已經處于水火不容的境地。

“為什麽是砍丁帝國？”他問。

克萊斯道：“他們消除了內患，至少在未來二十年內，內部不會産生大的動蕩。海登·那菲斯特是個不錯的領袖。”作為經常在暗地裏幫光明神會處理各種事件的人，他對各國內部的狀況了若指掌。“安德烈·巴塞科雖然不錯，但是沙曼裏爾皇帝最多還能活五六年，到時候，國內一定會有一場動亂。”

麥基聽他對各國情況信手拈來，侃侃而談，內心的崇拜和景仰又上升到一個新的臺階。“那神聖騎士團為什麽不好？”

克萊斯皺了皺眉。他的确對麥基産生了信任，但這是在共患難的情況下，離開這裏，他們就會面臨不同的路，是否還能繼續朝着一個方向，誰也說不清楚。所以他并不打算透露太多的消息。

麥基道：“光明神會也會産生內部的……”他被克萊斯看了一眼，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克萊斯道：“我的鬥氣被禁锢了，也許，不能再做團長了。”

麥基道：“可是你有太亞。”

……

克萊斯過了很久才從這句話裏回過神來。他一直認為麥基沒有鬥氣，依附丹夫天經地義，卻沒想過自己也能依附太亞。

依附？

這個詞陌生得可怕。

他從麥基身邊離開，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

麥基說的沒錯。如果他身體裏的黑暗之鎖真的解不開，那麽以後用到鬥氣的機會将會很少，太亞将成為他的劍，他的鬥氣。自己必須盡快适應這個情況。

失去鬥氣而尋死覓活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克萊斯現在想的是怎麽樣利用自己手裏的資源好好地活下去，這就是當初他拼命修煉鬥氣的原因，也是他答應菲達去尋找龍血的原因。因為他想成為龍騎士，擁有更強大的力量來擺脫光明神會對自己的控制。

不管怎麽樣，至少他擁有了龍，也許還不能擺脫光明神會，但光明神會也不會擺脫他。他們還将以互相利用的形式共存一段時間。

而眼下的問題是，怎麽和太亞打好關系。

他回頭朝太亞的位置望去。

太亞竟也在望着他。

克萊斯猶豫了下，果斷地站起來，朝太亞的位置走去。

太亞沒吭聲，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走過來，在自己身邊躺下。

一人一龍靜默了一會兒，克萊斯朝太亞的位置挪了挪。

太亞一轉身，背對着他睡了。

“……”

克萊斯盯着火光，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火堆裏的火慢慢地，慢慢地暗了。

克萊斯又看着黑夜好長一段時間。

睡着已經是很後來的事。克萊斯醒的時候，就覺得身上被一座小山壓着，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掙紮了一下，那座山就變成了八爪魚，将他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懷中。

克萊斯睜開眼睛。

太亞的硬物正戳着自己的屁股。

“我要起來了。”他盡量平靜地說。

太亞抱着他，磨蹭了幾下，然後睜開眼睛偷偷打量他的表情。

克萊斯肩膀動了動，又不動了，然後太亞磨蹭自己的大腿，只是朝麥基睡覺的方向看了看。他和丹夫竟然不在。

太亞低聲道：“他們去洗漱了。”

克萊斯覺得他話中有話，還想問，就被一連串摩擦磨得生疼，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了。

這次太亞并沒有很久，很快就起來，然後拿昨天被克萊斯丢在一邊的布條輕輕地擦拭他的褲子。

克萊斯接過布條，“我自己來。”

太亞盤腿坐在他邊上，大咧咧地晾着濕漉漉的褲子，一聲不吭地瞅着他。

克萊斯道：“你想說什麽？”

“你今天怎麽沒躲？”

克萊斯道：“你想我躲？”

“……你們昨天的話我聽到了。”

克萊斯将他和麥基的對話想了一遍，沒察覺到什麽不妥，“所以？”

“你想依附我，所以讨好我？”太亞問。

克萊斯愣住了。他不是因為問題愣住，而是因為太亞竟然會提出這樣的問題而愣住。這種思維完全是人類才有的。他本以為龍不會計較這些。事實上，這一路行來，也沒看出太亞介意過他的心理狀态。這種改變是什麽時候因什麽開始的？

太亞見他沉默，以為默認，心裏突然有點陌生的酸澀感。他不知道原因，話卻脫口而出：“不用這樣，我給你依附。”

……

十分鐘後，太亞一邊擦着褲子一邊懊惱。

他這個蠢貨，幹嘛這麽大方！應該趁機要福利才對。

哦，他的每天早晚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