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噬心計(下)

夏淵在外面也沒閑着,他聽從荊鴻的計劃,一邊叫來熬藥的紅楠質問,一邊派人暗中注意翠香的動向。

紅楠一聽太子說荊輔學喝了藥之後吐血了,當即吓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不住發抖:“沒有,奴婢沒有下毒!奴婢可以對天發誓,完全是照着方子熬的藥,絕對沒有往裏加其它東西!”

夏淵冷哼:“不是你還能是誰?窦太醫的方子本王已讓人驗過了,沒有半點不妥。我說荊鴻的病怎麽老是不見好,平日都是你給他熬的藥,那些藥你也做過手腳吧!”

紅楠急得淚如雨下,極力辯解:“真的沒有……奴婢根本就不懂什麽藥理毒性,更不會妄圖加害輔學大人……殿下,殿下你聽我說,碰過這碗藥的人不止奴婢一個啊!還有翠香,藥是翠香端來的啊!”

夏淵裝模作樣地回憶了下:“哦,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你說是翠香?有什麽證據嗎?”

這裏紅楠卻說不清楚,此時窦文華從荊鴻房裏走出來,夏淵連忙上前詢問情況。

窦文華道:“殿下不用擔心,荊輔學的确是中毒,但并不嚴重,明日便無大礙了,先前我開的方子還是照常服用就好。”

夏淵這才松了口氣。

窦文華又道:“荊輔學讓我帶個話給殿下,希望殿下能讓他單獨見見紅楠。”

夏淵立刻搖頭:“這怎麽行?事情都還沒查清楚,萬一這女人又要害他怎麽辦?”

窦文華愣了下,按理說太子該知道紅楠不是下毒者,怎麽還多此一問?他看他眉間焦慮,不像是裝的,頓覺無語——八成是這笨蛋太子關心則亂,自己演戲演糊塗了。

他只得接話:“殿下當荊輔學是紙糊的嗎?區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就算真要害他,他還不會呼救嗎?再者說,沒人會傻得在這時候動手的。”

言下之意,有這種擔心的殿下你才是真傻。

夏淵沒聽出他的諷刺,勉為其難道:“那好吧,我親自率人在外面守着。”

荊鴻靠在榻上,形容慘白,聽見戰戰兢兢的腳步聲,他擡頭望向來人,淡淡笑了一下。

紅楠見了他,腿一軟便跪下了,不住磕頭:“輔學大人,輔學大人您是大好人,請您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要害您啊。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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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你。”只一句話,截住了紅楠所有的惶惑。

“哎?您……您信我?”紅楠猶未反應過來。

“我知道下毒的不是你,我喊你進來,只是要你做一件事。”

“什麽事?”

“指證翠香給我下毒。”

紅楠有點懵,片刻後回過神來,老老實實道:“也許不是翠香,也許……也許另有其人,我、我沒有證據。”

荊鴻道:“我給你證據。”

紅楠不解:“為什麽?”這算是陷害?她根本沒見到翠香下毒啊。

“此事是太子殿下授意的,殿下這麽做自然有他的目的。只要你指證翠香,事情結束之後,你便是當朝太子身邊最親近的侍婢,你可以好好想想。”

這根本……由不得她說不吧。

太子殿下授意?那剛才在外面都是裝的?太子不是個白癡嗎?難不成平日也都是裝的?

紅楠沒時間細想,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這下算是領教了太子殿下和這位輔學大人的厲害。雖是身不由己,但她也忍不住覺得,如果先前都是逢場作戲,如此精明的一雙君臣,或許真的能成就大業,而她這個貼身侍婢,應該也能沾些光彩吧。

想到這裏,紅楠按捺住良心的不安,重重叩首:“奴婢知道了,多謝輔學大人提點。”

翠香聽說輔學大人出了事,隐隐感覺事情不妙。那碗藥她沒做過手腳,但不知為何,她心裏毛毛的。于是趁着那白癡太子在審問紅楠,似乎還沒懷疑到她身上,她慌忙放了信鴿向主子報信,接着匆匆趕到約定好的地方等待接頭的人。

很快就有人來了,是個中年太監,兩人躲在陰影中小聲交談,太監數落道:“怎麽做事的!大好的機會沒撈到,反而惹來一身騷,春榮宮的臉都給你丢盡了!”

聽了這話翠香頓生不滿:“你當這差事好做嗎?那個荊輔學精明得很,我根本猜不透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若不是你自以為是要去驗什麽藥垢,怎麽會讓他們起疑心?”

“這麽說是我的錯了?你以為給太子的湯藥做手腳很容易嗎,我們要嫁禍荊輔學,總要先抓住他的把柄,否則他到時一賴到底,我們能占到什麽便宜?”

“總之是你延誤了時機!”

“哼,說我延誤時機,別忘了之前那些消息都是誰及時放出去的。娘娘要觸太子的黴頭,我想方設法找機會,你以為那些流言怎麽來的?皇上杖責荊輔學,又禁了太子的足,這些難道沒有我翠香的功勞?”

太監撇了撇嘴:“你想怎樣?”

翠香咬牙:“這裏不能待了,跟娘娘說,盡快把我弄出去,進不了春榮宮也不要緊,總之先讓我脫身。”

太監沒再多說什麽:“知道了,你等消息吧。”

接頭人走了,翠香稍稍松了口氣,無論如何,撐過這一晚,她應該就能全身而退了,她就不信,出了這朝陽宮,那白癡太子和荊輔學沒憑沒據的,還能折騰出什麽樣的大事來。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瞬間,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堵在了她前面:“翠香姑娘,殿下讓我來找你,不曾想,倒是聽到了些有意思的閑談。”

翠香的臉瞬間煞白。

她忽然什麽都明白了。

太子和荊輔學故意給她留了半條後路,之後便是——請君入甕。

荊輔學舊疾未愈又添新毒,太子一日之內急召了兩次太醫的事,很快鬧得整個皇宮沸沸揚揚,甚至驚動了皇上皇後。

由于牽涉到太子的飲食起居,這件發生在朝陽宮的下毒案是在皇上的監督下開審的,由德落寺的典法令楊舟親審。

紅楠一口咬定是翠香下的毒,什麽藍色的香包,什麽白色的粉末,說得繪聲繪色,而在翠香的住處,也的确發現了藍色香包和花葉蔓長春的殘漿。

那名喚作顧天正的小侍衛得了荊鴻授意,将當晚聽到的內容略作删減,僅說此女暗中與一太監接頭,言談中提及利用安神湯謀害太子的意圖,确有加害太子殿下和荊輔學之心,與早前的謠言風波也有關系,至于受誰指使,他點到為止地提及春榮宮,沒有多說。

春榮宮分為東西側殿,分別住着貴妃和淑妃兩位妃子,此時她們亦在旁聽。

林貴妃矢口否認:“我那裏可沒這麽一號愛管閑事的太監,我也不認識這丫頭。莫不是有人圖謀不軌,蓄意栽贓吧。”

對此淑妃頗為不屑,只說了句:“清者自清。”

那名太監已被人暗中處理了,可說是死無對證。翠香自知無望,在殿上凄厲叫道:“你們這群人,個個滿手髒污,什麽都幹得出來!貴妃娘娘、淑妃娘娘、荊輔學……你們哪個不想謀害太子?呵呵,你們敢做不敢認,我區區一個丫鬟,活該被你們玩死。我認了,我什麽都認!二殿下,二殿下!我是想幫你啊,他日你登上皇位,不要忘了我!”

林貴妃拂袖怒斥:“笑話,你算個什麽東西!要我皇兒記得你?!皇上,這丫頭分明是瘋了,死到臨頭還想拉人下水,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

二皇子夏澤端坐于一旁,漠然看着這場鬧劇,接到林貴妃的眼色也不說話,只是目光時而望向帶病參審的荊鴻那處,意味不明。

夏淵亦是忍不住道:“混賬!你敢再說荊鴻一句壞話試試!”

混亂中,皇上終于開了金口:“犯人神志不清、語無倫次,此事到此為止,楊愛卿按律判刑吧。”

事到如今,衆人皆能猜到這多半與林貴妃脫不了幹系,然而卻是動不了她——且不說指向她的證據不足,就憑皇上那句息事寧人的話,就知道不該再追究下去。

朝陽宮的人受害,身為太子名義上的母親,皇後自然想把罪定得重些,但此案不可涉及的疑點太多,而且荊鴻本身并沒有大礙,典法令楊舟十分為難,最後只好根據“春秋決獄”來判罰,還是免了翠香死罪,只将她收監德落寺。

可惜數日後,翠香“畏罪自殺”的死訊還是傳了出來。

她是一顆廢棋,亦是林貴妃藏不住的把柄,縱然法上容情,她的舊主子也斷不會留下她這個禍患。

荊鴻的這一招“殺雞儆猴”,令他自己成了林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但确實震懾住了朝陽宮裏來自各個“主子”的線人,至少能讓他們安分幾天,也給了夏淵時間,慢慢收服宮中屬于他自己的心腹內侍。

紅楠便是第一個。

對于翠香的死,紅楠心懷愧疚,可她已不能回頭也不想回頭了。因為她很清楚,要想在這朝陽宮裏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她除了效忠太子,沒有別的路可走。

在窦文華的敦促下,荊鴻沒過幾日便養好了病,是夜,他再次違背醫囑,開着軒窗,任那微涼的夜風吹拂進來。

就着銀亮月光,他伸出雙手,仔仔細細地看着,看那些薄繭,那些紋路,那些……看不見的鮮血。他長長嘆息:一孽疊一孽,當真是要他萬劫不複嗎……

最近荊鴻養病不去“侍寝”,夏淵便學會了半夜探房,美其名曰“照顧病人”,實則是想賴在他這兒睡。

這日溜到屋前,夏淵看見荊鴻在窗邊站着,側臉憂愁。他看見他低頭端詳自己的雙手,垂散的發絲在風中糾纏缭繞,衣袂飄飄,好似憐世的仙人一般,夏淵不禁有些呆了。

他在看什麽?看手?

他知道那雙手修長又幹淨,掌心柔軟,拍撫他的時候,那力道不輕不重剛剛好,讓他舒服又安心。可是,自己的手,有必要看得那麽認真嗎?

夏淵進門,給他關上窗,握着他的手反複看了半天:“你在看什麽?”

荊鴻不答,抽回手,試探着問他:“殿下,你是否覺得我做錯了。”

“你哪裏錯了?”

“翠香不過是聽命行事,以命抵罪,何其不公,我那樣做……”

“你永遠都是對的。”夏淵打斷他的話,幽黑的眼睛望着他,一字一頓,“若是将來有人說你錯了,我便把這世上的黑白,都颠倒過來。”

荊鴻驀地怔住,一時無言。

為他颠倒黑白……是怎樣深厚的信任,才會讓夏淵說出如此天真的話。

對夏淵而言,荊鴻護着他,為他好,哪怕再不擇手段也無妨。在他心裏,也許其它皆是混沌,惟獨荊鴻是絕對的正确。但令他不滿的是:“荊鴻,我聽孟小師父說,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是笨蛋的做法,以後你不要再拿自己的身體作賭注了,我們可以一起想想別的辦法。看你把自己弄生病,我……本王很不高興。”

荊鴻看他板着臉的模樣,心中微暖:“好,殿下,我聽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二皇子手指扣了扣棋盤,以眼神詢問荊鴻:為何不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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