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葫蘆貓 …

“孟小師父,你說荊鴻為什麽不來看我。”夏淵刷刷刷練完功,大馬金刀地坐在地上,望着空蕩蕩的小涼亭,憂郁地說。

“太子殿下,您這是三天來問我的第二十二遍了,我真的不知道。”孟啓烈作為他發洩不滿的陪練,非常地無辜。

“那你為什麽還不明白我是什麽意思。”夏淵斜眼看他。

“哎?”太子殿下您幾個意思?

夏淵不得已只好點破:“我的意思是,你,去把他找來見我。”

孟啓烈納悶:“殿下自己為什麽不去找他?”

“啧,你為什麽廢話那麽多?”

“……”孟啓烈懂了,太子肯定是做了什麽惹到荊鴻了,自己拉不下臉來,就想方設法撺掇他去當和事佬。

好吧,去就去吧,不去的話真不知道要被碎碎念到何時。

孟啓烈打聽了下,得知荊鴻在宮外的大校場,不禁奇怪,心說一個文官總往校場跑幹什麽,到了那兒才發現,這荊鴻還真不是一般的文官。

二十個太子新招來的侍衛在那裏受訓,可看遍全場都沒有其他武将坐鎮,只有荊鴻和一個高階侍衛在督導。

荊鴻面前整整齊齊擺了一摞小冊子,看樣子是這些人的訓練記錄,孟啓烈到的時候,荊鴻正在交代他們輪值和訓練的安排。

那個高階侍衛先看到了他,迎面走來問道:“孟小将軍,有什麽事嗎?”

孟啓烈習慣性地腹诽,怎麽這些人喊自己的時候非要加個“小”字,肯定是給太子和荊鴻帶壞的,不過他也懶得計較了,拱手道:“我來找荊輔學。”

侍衛回禮:“輔學大人現在有事,煩請孟小将軍在此稍候片刻。”

孟啓烈繼續往裏走:“不用,我過去找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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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衛伸手攔阻:“抱歉,太子殿下有令,神威隊訓練期間,校場戒嚴,禁止任何閑雜人等進入。”

孟啓烈頓時不樂意了:“嘿我怎麽就是閑雜人了?我好歹也是太子殿下的武技師父。”

侍衛不肯退讓:“請孟小将軍不要讓在下難做。”

荊鴻正說着話,發現蕭廉在走神,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孟啓烈和顧天正二人在那裏較勁,趕忙上前勸解:“天正,這裏交給我吧,你去給他們分一下輪值的組。”

顧天正這才罷手:“是。”

面對猶在生氣的孟啓烈,荊鴻安撫地笑笑,将他引向校場外的僻靜處:“孟小将軍找我有事?我們到那邊說吧。”

……

顧天正回到神威隊的隊列前,依照荊鴻的安排将他們分組,他們從現在起要開始承擔護衛太子的責任了,他也可以稍微輕松點。

“好,就是這樣,三人一組,交替輪崗。”顧天正說完,讓他們自行休息一會兒,自己低頭幫荊鴻整理那些小冊子。

“明知是不好攔的人,為什麽還要去攔?”忽然一個聲音在身旁響起。

“那是我的職責。”顧天正頭都沒擡。

“你這叫迂腐。”

“你這叫犯上。”顧天正看他一眼,“蕭廉,你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随便問問。”蕭廉指着那些小冊子,“我們的訓練計劃、分組安排、食宿薪俸,都是那個太子輔學一手包辦的?”

“是。”

“唔,看樣子他不簡單啊,文武全才?”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還有,你應該稱呼他輔學大人。”

“所以說你迂腐。”

“所以說你犯上,罰你加練十圈負重跑。”

孟啓烈開門見山:“荊輔學,我來也沒別的事,就是太子殿下說要見你。”

荊鴻道:“勞煩孟小将軍幫我回複,就說我無暇分身。”

孟啓烈料到他會這麽說,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和太子殿下之間有點小矛盾?恕我直言,就算太子殿下再不占理,最後還不是要你來讓步?”

荊鴻哂然:“我知道,只是我希望他專心念書習武,不用為一些瑣事雜事煩心。”

孟啓烈道:“你把自己也歸為瑣事雜事?”

荊鴻道:“原本就是。”

孟啓烈很是無語:“你是不知道啊,幾天沒見你,太子殿下那張臉幽怨得瘆人,你還是過去見見他吧。”

荊鴻笑了:“沒事的,你也不必勸了,這陣子我确實有些忙,忙完了就去看他。”

孟啓烈啧了一聲:“你為他想得也太多了,無論什麽都事必躬親,像訓練侍衛這種事,完全可以交給別人嘛。”

荊鴻搖頭:“神威隊的訓練不能假手他人,這也是太子殿下仔細考量過的。所謂心腹,就是要自己從頭培養,交給別人他不放心。”

孟啓烈道:“那他倒是放心你、信任你,也不想想你有多勞累。”

荊鴻看他為自己抱不平,忍俊不禁:“好了,都不是什麽大事,我是他輔學,多幫幫他是應該的。”

“那我……”

“你就按我說的回他吧,他不會怪你的。”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待到這一日神威隊訓練結束,荊鴻剛回朝陽宮,就被搬個凳子坐門口的夏淵堵個正着。

荊鴻淡淡行禮:“殿下。”

夏淵站起來,在他面前耷拉着腦袋,一副認錯的模樣:“我知道,那天晚上是我不對,我做的過分了。但是,我真的不是在捉弄你,更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就是想、想……”

“殿下,”荊鴻打斷他的話,“殿下在此等臣,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我……”夏淵噎住了,心道壞了,荊鴻好像真的生氣了,他不敢再提那件事,立刻把早已準備好的後招擺出來,“不是,我今天去看了詠姬,說再過個把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我想親手給孩子打一個小金虎,但是不知道該怎麽做……”

荊鴻臉色緩和下來,心裏卻不知怎麽有點空蕩:“日子過得真快……确實,殿下的孩子是屬虎的呢。”

夏淵可憐巴巴地說:“你幫幫我吧,金塊我出,就是不會熔不會打。”

荊鴻終于還是對他笑了:“難得殿下有心,臣自當幫忙。”

小金虎的材料很好找,但模子很難做。

荊鴻自己試了多次,實在不得其法,只好去請教對這些偏門比較在行的陳世峰,陳世峰果然不負所望,很快給他推薦了一位在秣城頗有名氣的手藝師傅。

荊鴻跟夏淵提起這事,夏淵堅持要親自出宮拜訪那位師傅,于是荊鴻與他一起循着陳世峰說的地方去找人。走着走着荊鴻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這條路……不是通往粉巷的麽?

荊鴻想想也是,小挂件最吃香的地方自然是在這裏,那些個公子哥讨姑娘歡心的時候,可不得捎上些精巧的小玩意麽。

好在大白天的,粉巷的那些店都還沒開張,不過總有些早起的姐兒在窗邊梳妝,她們的眼神多尖利,一眼就瞅上了那兩人——一個錦衣華服的貴公子,一個豐神如玉的俊書生,都是她們的心頭好。

從荊鴻和夏淵進了那手藝師傅的作坊,便有姐兒暗中盯着他們,只等着開張時把他們招攬到自家店裏來,導致夏淵總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師傅問明他們的來意,道:“小金虎?這種模子我這兒多的是,現成的就能給你們。”

夏淵擺手:“那不成,我們要自己親手打的才行。”

師傅面露不耐:“那可麻煩了,你們都是門外漢,這活計太細,你們做不來的。”

夏淵道:“你只管教,我們肯定學得會,放心吧,謝師錢絕不會少了你的。”

荊鴻拍了拍夏淵的肩,示意他不得無禮,他知道匠人最看重的是自己的手藝,便沖着師傅一揖:“我們不求您獨門的手藝,只求能做出個大致模樣就好,還請師傅成全。”

那師傅看他倆誠心誠意的,出的價碼又高,也不好再拒絕:“好吧,但這挂件雖小,想要做好模子還是要花費不少時間的,這幾日辰時之後你們過來,我教你們。”

夏淵學着荊鴻也是一揖:“多謝師傅。”

其後幾日,夏淵和荊鴻都會在辰時之後來師傅這裏學手藝,描形狀,刻模子,有時候會耗到很晚。待到粉巷華燈初上,夏淵也瞧出是怎麽回事了。

“原來這就是粉巷啊。”夏淵心裏癢癢的,“荊鴻,我出去看看。”

“殿……少爺,我們是來做模子的。”荊鴻無奈。

“放心吧,我就在街上逛逛,不進店裏去。咱們說好了,你描圖樣,我刻模子,這會兒沒我什麽事呢。”說罷夏淵就出去逛大街了。

荊鴻搖了搖頭,就着燈燭細細描起圖樣來,之前按照師傅說的描了幾個,他都不太滿意,什麽猛虎下山、伏虎搏兔,他都覺得太過煞氣,不适合給小孩子佩戴,最後師傅也煩了,就讓他自己看着辦,所以他就自己琢磨起圖樣來。

接連兩天,荊鴻都在專心弄圖樣,與此同時,夏淵也沒閑着。他終究架不住粉巷裏如狼似虎的姐兒們,給拖進了一間店,也虧得他能把持得住,不喝花酒不玩姑娘,只花了些錢找她們聊天,至于聊的是什麽……

“哦?這麽說,與男子歡好和與女子歡好還是不同的?”

“呵呵呵呵,小公子真是嫩得緊,俗話說男女有別,那當然是不同的。”

“有什麽不同呢?”

“這個麽……”那姐兒嗔了夏淵一眼,“奴家哪好意思說出口呀。”

“你告訴我,這十兩銀子便是你的。”夏淵很是上道。

“哎喲小公子真是闊氣,那奴家也不好矯情了。”那姐兒收了銀錢,以扇遮面,與他細細道來,“比方說,與男子交合之時,須得……”

第三日,荊鴻描好了圖樣,是一只胖墩墩的初生虎犢,憨态可掬地坐着,煞是可愛。

收了紙筆,荊鴻見夏淵還沒回來,便自己取了塊板子來刻,可他手不穩,使力不勻,幾番劃弄下來,圖樣沒刻出來,反倒毀了一塊板子。

荊鴻不願放棄,繼續嘗試,結果一個手滑,刻刀紮到掌心,登時滲出血來。恰巧此時夏淵回來,見狀不及多想,捉着他的手吮出髒血,心疼道:“說好了我來刻的呢,你快歇着,剩下的都交給我吧。”

荊鴻聞到夏淵身上的脂粉香氣,一時也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我想早點刻出來,粉巷這種地方……畢竟不宜久待。”

夏淵道:“你真不用擔心,我很有分寸的,絕對沒有胡來。”說着他接過荊鴻手裏的活,“好了,我看看你畫的圖樣,哈哈哈,這是啥,長着貓腦袋的葫蘆嗎?”

荊鴻:“……”

夏淵望向他的眼神一窒:“荊鴻你……臉紅了?”

荊鴻別過頭,尴尬道:“我只能畫成這樣了,殿……少爺你若是不喜歡……”

夏淵立刻搖頭:“沒有沒有!我特別喜歡!就這樣最好了,很明顯是一只小老虎嘛,剛剛是我沒看清楚,你畫得很好。”

其實他此時哪還認得出什麽小老虎,他滿眼都是荊鴻微紅的臉頰,滿心都是粉巷的姐兒告訴他的男男歡好之法,只恨不得現在就湊上去親一口。

好在他還記得荊鴻上回為這事跟他置氣,他不敢瞎胡鬧,趕忙收斂心神,用師傅借的工具刻起了模子。

第五日,大功告成。

他們熔了金塊,澆鑄在模子裏,定型,冷卻,帶着濃濃的滿足感,拿給師傅看。

師傅瞅着這個“長着貓腦袋的葫蘆”,虎嘴是歪的,爪子少了一個趾頭,尾巴前細後粗,造型詭異,做工粗糙,他深深看了他們一眼:“千萬別說這東西是我這兒出去的。”

荊鴻、夏淵:“……”

荊鴻後來又給這只小金虎做了一番修飾,他找紅楠編了一串紅繩,在小金虎的腦袋頂紮了個孔,把紅繩穿了進去,好讓小孩子挂上。

做好這些,他看着這個并不怎麽精致小挂件,卻是愛不釋手,想着要拿去給夏淵,便用盒子裝了,小心翼翼地捧去找他。

走到杏樹林邊的小池塘,荊鴻碰上了出來散心的太子妃,聶詠姬挺着肚子,行動不大方便,荊鴻本欲回避,不料被叫住了:“荊輔學這是要上哪兒去,怎麽見着本宮就躲?”

荊鴻只得回轉:“下官見過太子妃。”

“你手裏拿的什麽?”

“是一只純金做的小金虎,要拿去給太子殿下過目的。”

“小金虎?難不成是給本宮腹中胎兒備下的?這孩子屬虎呢。”

“正是。”

聶詠姬似乎頗為感興趣:“讓本宮看看可好?”

荊鴻頓了下:“當然可以。”

聶詠姬伸手取了盒子,打開一看,登時嗤笑起來:“這是什麽東西?小金虎?這哪裏像老虎了,不是個葫蘆怪麽?啧啧,瞧這做工糙的,別是哪個地攤上買的吧。”

荊鴻不語。

聶詠姬又道:“不過既然是輔學大人送的,到底是份心意,也不用從太子的眼皮底下走一遭了,本宮這就收……哎呀!”

小金虎從聶詠姬的手中滑落,只聽輕輕的噗通一聲,掉進了小池塘中。

荊鴻眼睜睜看着,心中也是噗通一顫。

他擡眼看着太子妃,後者歉然笑道:“哎呀,對不住了。最近腹中胎兒折騰,方才踢了本宮一下,本宮一時沒拿穩……還請荊輔學多擔待些了。再者說,不過是個不值錢的小玩意,想來荊輔學也不會放在心上,對嗎。”

荊鴻道:“太子妃身體要緊。”

聶詠姬扶着侍婢:“出來逛了這許久,有些累了,那本宮這就回去了。”

荊鴻淡然相送:“太子妃慢走。”

待聶詠姬離開,荊鴻望着一池靜水,嘆了口氣。他找下人要了個網兜,自己挽了衣袖褲腳,便下水去撈。

而就在此時,剛回到寝殿的聶詠姬突然一陣持續的腹痛,豆大的汗珠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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