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見識到了戰獸的毫不留情,部落衆人這才不自以為是了,遠遠的躲開,找了個還算背風的地方點起了篝火,正烤着帶來的幹肉。

看着篝火,獵斧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因為太專注于思考,甚至手裏抓着的肉他只吃了一口,被他握在手裏已經不知不覺涼透了。

“阿爸。”獵岩在邊上小聲喊着。

“啊?”

“我們可以去向茅部落請巫和戰獸。”

“請來了呢?”

“請來了……請來了不就沒事了?”

“蓉部落和茅部落的戰獸都太弱了,茅部落的還不允許吃肉,而且他們的巫來了必定想着讓我們給茅或者蓉更多幫助。”

獵斧三口兩口把幹肉吃完,他是看不上獵岩的。可是,當初獵黑和獵果竟然放着部落裏最美的女人不要,未來的族長不當,甚至他親自找獵星和獵果去說,他們三個人一起生活也是可以,那兩個人竟然轉天就收拾東西走人了!

于是,他的女兒只能和獵岩生崽子。獵茅不按照他的想法辦事,因為她是獵茅,是大巫,是周圍部落裏最年長的人和最有智慧的人,獵斧不甘心也得低頭。可他們倆就只是兩個小崽子,也敢和獵斧這麽對着幹,卻還能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獵斧認為自己已經足夠仁慈了。

可是,現在他的仁慈并沒有得到回報。其實讓獵斧最不明白的,是為什麽獵果和獵黑他們能活下來?難道上一個春天和夏天他們将獵物藏私了?可是……獵斧看一眼獵岩,他是最不想讓獵黑和獵果回來的。獵岩做的事情,沒有幾件能夠讓獵斧點頭的,可在索要獵黑和獵果的食物這件事上,獵斧相信部落裏再也沒有誰比他幹得更好了。

那麽,再食物不充足,又多了一個孩子的情況下,他們到底是怎麽度過冬季的?甚至剛才看那四個人的狀況,這個冬天過得還算不錯?難道是被戰獸供養食物的?那麽,一直被供養的戰獸,為什麽寧願自己打獵養活四個廢物,也不願意繼續在部落裏過着安逸的生活?

“阿爸!有人回來了!”獵岩忽然叫着站了起來。

獵果他們拖着鹿一路回來,幸好還有雪,否則這一路下來,鹿的血肉少說要磨掉一半。

部落這邊,獵岩以及與他交好的幾個戰士,往常總是卡要獵果他們獵物的人,就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要走過去想把獵物接手。可是這次,事情就沒有那麽美好了。留守的二哈瞬間竄了出去,護衛着獵物,護衛着帶回獵物的同伴與主人一家,它們龇出牙齒,雙眼圓瞪,繃緊身體,沒有嚎叫,只是喉嚨裏發出一陣陣的喉音,所有的無不代表着它們随時都能發起進攻。

因為都快到洞口了,這是偶,白銳和獵星也已經是自己在走了,同時也都幫着果爸拉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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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情況,白銳三口人的表情都很微妙。

“獵果……”獵岩有些不忿,想要開口索要。

“回來!”獵斧一開始沒有阻止獵岩,因為他想試探一下,但是獵星很顯然是不打算給了。獵岩再糾纏,難道是要讓情況更加惡化嗎?

獵岩帶着人,只能不甘不願的回去了。

三人也不去看他們,這鹿太大,拉不進去洞口。獵果就把兩個孩子趕進洞去,自己在洞口處理鹿和狼。原來他是不敢這麽幹的,就怕引來其他的食肉動物。當然也是沒多少機會這麽做,每次回家的路上總能“偶遇”族人,一天的辛苦沒了大半還是對方手下留情。其實剛撿回白銳的那天,他們也遇到了族人,只是白銳昏迷了一路,并不知道他那天看似大豐收的黑爸和果爸,依舊只帶回了少少的獵物。

拖了這麽一路,鹿和狼都已經凍得僵硬了,沒處理幹淨的血已經都凍在了血管裏,這樣的肉會很難吃,不過原始人也不在意這個。

一頭狼直接給留守在家的二哈們分食,獵果在邊上剝鹿皮。

部落裏的人看得直流口水,那可是鮮肉,比他們手裏的肉幹不知道美味多少倍。除去根本不可能狩獵的隆冬,這種大地還沒有完全複蘇的初春,也是狩獵最困難的時候。可供狩獵的對象很少,而經過一冬的蟄伏,饑渴難忍的也不只是人。甚至,人的部落在這個時候往往也成為了狩獵的目标。

獵部落多年的經驗累積下,除非食物緊缺,這個時候采取的行動就是繼續像冬季一樣躲在洞裏。就算如此,偶爾也會有野獸找上門去,到那時就是靠戰獸和戰士們了。不過那是往年,今天部落沒戰獸了……

“獵果,只要你們回到部落去,我願意從族長的位子上退下來。”獵斧用最溫和無害的語氣勸慰着。

獵果一怔,一臉不敢置信的擡頭。

“選舉首領的儀式是需要大巫主持的,只要你們回去,白銳成為大巫,就可以為獵部落再次選擇一個族長。”

獵果是和獵黑的意見有些不一致,如果族長今天來,咬死了只接白銳和獵星回去,他說不定私下裏反而會勸一勸其他家人。但族長的表現完全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給獵果的印象,獵果感動了?相信了?

才怪!

他一直覺得部落才是安全的,這沒錯,因為人多集群才能降低危險,以及獲得更多的資源。可是族長的表現,太虛假了。虛假到一直對部落心存懷念和幻想的獵果,也産生了嚴重的危機意識。意識到如果自己回去,那現在族長說得有多好,到時候,他們一家死得就有多慘!獵果對部落僅存的乃到哪期待和信任,就在此時此刻,被燃燒殆盡了。

部落裏怎麽樣他們能不清楚嗎?如果讓部落裏的人重新選擇誰做他們的族長,大多數的人也只會選擇獵斧。因為他們不知道,除了獵斧還有誰能夠當族長。而且他們恐懼着,新的會帶來改變。可能那個改變是好的,但如果是壞的呢?部落已經延續了很久,大家生活得很平穩,他們知道什麽時候能活,什麽時候去死,他們都順應着自己的規律生存着。

——看似汲汲營營尋找着一切手段讓自己活下去的原始人,其實是非常守舊而懼怕改變的。

另外一部分是部長的心腹,尤其其中一些甚至不用輪流打獵,只需要執行最安全的保護村莊的任務,卻無論何時都能分得最多最好食物的人,更是會毫無疑問的選擇族長。獵黑和獵果還在部落的時候,雖然還存在着有異議的一部分人,可到了現在,這些人已經沒剩多少了,當獵茅去世,他們更無法起到什麽作用了。

獵果覺得自己的腦子比過去清楚多了,如果他們答應了,到時候白銳已經做了大巫,獵斧又是經過再次的部落推舉,公平上任的。他們家白銳那個時候還能再離開嗎?想想白銳的性格,好吧,貌似他是能的……可是,何必多此一舉呢?

“獵斧族長,你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吧,部落裏少了你,應該很着急吧?”那意思就是,別在這浪費時間了,該去哪涼快去哪涼快吧。以後,還是靠自己過日子吧。

話說完,獵果低頭,繼續吭哧吭哧的割鹿皮了。

“果爸,我們來幫忙。”白銳和獵星忽然竄出來了,獵星還遞給了獵果一杯熱湯——這種天氣裏,別說熱湯,就是喝上一杯熱水,都是一件極為幸福的事情,更不用說那是用“那口鍋”煮出來的熱湯。

獵果也不拒絕,端過杯子,一邊吹着熱氣,一邊喝去了。

獵星接替了他的位置剝鹿皮,白銳還沒幹過這事,并不匆忙上手,而是用心看着學。這鹿的脖子和兩條前腿都斷掉了,卻不見任何撕咬的痕跡,白銳正一邊研究着死鹿,一邊跟獵星學習剝皮的手法,那邊獵斧竟然又不死心的發話了:“獵星,你的阿爸還在部落裏,你又有妹妹了。如果部落沒有了大巫,沒有了戰獸,會有很多人死去,年紀小的和年紀大的,是最先死的。”

“我阿爸是獵果和獵黑。”獵星看都沒看族長一眼,手上動作連貫,連一點停頓都沒有,可實際上他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他和白銳被部落遺棄的情況差不多,但白銳是被陌生人丢出去的,他卻是被阿爸抱着走。那時候他已經懂事、記事了,也見識到了死亡的真相,他知道他阿爸抱着他朝外走是要幹什麽。他的腳再怎麽疼,也無法和死亡的恐懼相比較。他在阿爸的懷裏哭,求他不要扔掉他,他阿爸給出的回答,是用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獵星,被野獸咬死太疼了,讓阿爸殺掉你吧。你死之後,你的皮肉阿爸也不會給別人,阿爸會一點點把你吃掉的。”

其實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他阿爸的容貌現在都已經模糊了,可是阿爸說的這些話,他的語氣,還有當時感受到的那種滲透到骨髓裏的冷,獵星怎麽也忘不了。

快憋死的時候,黑爸和果爸帶着他們僅有的那點財産出現了,他們想帶走獵星。這次他阿爸給出的答案是“我要那塊角牛的背皮”。

那天,獵星沒有了一個阿爸,又有了兩個新阿爸。

***

一個不該活下來的瘸子竟然也頂撞他!雖然心裏已經氣炸了,但他臉上顯露出的只有哀傷和誠懇。

“你們要求的條件我都答應了,但我們的大巫依舊不願意回到他的部落?”

白銳看他這模樣覺得牙酸得厲害:“你根本沒答應我們的條件啊,其實明擺着的,我們真正的條件就是,你,帶着你的女兒,離開部落。這才是我們條件的本質。為了部落,你們會離開嗎?”

“你不要太過分了!”獵斧沒法繼續裝下去了,“你帶着你女兒離開部落,我立刻帶着戰獸搬進去。”白銳站起來,和族長對着瞪眼,又去問族長身後的人,“族長重要,還是大巫與戰獸重要?”

族長下意識轉頭看着他帶來的族人,包括獵岩在內,其他人接觸到他目光的時候,都有些閃躲。

大多數原始人的腦袋還是沒那麽多彎彎繞,而是很直白,甚至可以說他們很殘酷的。族長沒了可以在部落裏再選,大巫斷絕了可以到其他部落請一個,戰獸……戰獸雖然也能到其他部落請回來。可是看看就在跟前吃得一嘴鮮血的二哈們,再想想茅部落和蓉部落的戰獸,這些勇士們心情頓時複雜了——戰獸和戰獸也是不一樣的啊,二哈們雖然不能和岩山部落的岩蜥比,但也是附近三個部落裏最強的。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是最強的部落。如果求來了茅或者蓉的戰獸,他們還是獵嗎?

說族長這些年為部落做出了很多貢獻,他們幾代人都是族長,族長對自己也挺好的?這些在今天之前聽起來還是挺不錯的,可是今天之後嗎……

部落裏的人為了生存,為了節省食物,為了更好的生活,他們可以抛棄很多人,受重傷的、生病的、年老的,不相熟的,自己的親人,甚至有一天,他們會選擇把自己也抛棄掉。

獵斧很理解自己的族人是怎麽想的,他畢竟做了很長時間的族長。看見戰士們的表情,一種恐慌蔓延了上來。

獵斧這些年也抛棄了很多人,但并不表示他也是一個能抛棄自己的人,甚至他極端畏懼着被抛棄。他想死在部落裏,死于衰老或者疾病,身邊有着家人的陪伴。這件事,獵斧誰也沒告訴過。但這一份恐懼從是他努力保住自己位置的初衷。他想要女兒的血脈成為大巫,因為他很明白,只有大巫才能安享老死的結局。甚至就算部落毀滅了,只要有巫的能力和戰獸,去到別的地方,一樣無憂。

“或者,你們也可以選擇離開部落。現在這裏有戰獸和我這個大巫,那麽再建立一個新的部落,其實也只是缺點人手而已了。”這個是昨天聽到黑爸和果爸在部落還有朋友之後的想法,白銳覺得果爸應該也是這個意思。

那些戰士甚至都不再閃躲獵斧的視線,而是直接看向白銳了。有個膽子最大的更是向着獵斧提問:“族長,你要去茅或蓉請戰獸嗎?”

這題問的意思再明顯也不過了——你要是去請其他部落的戰獸,那我們就走。

現在的原始人們雖然對部落有着歸屬感,可這種歸屬感并不是後世的民族意識,即使獵部落的人們已經聚居了不少年頭,但要是發生重大變故,動搖了部落存在的根基,比如現在這樣的,一個部落解體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

“我們回部落,這些事需要與長老們一起商議。”族長無話可說了,他自己曾經幻想的多好,現實就有多麽的打擊他。不過,現在也只是退而求其次而已,這點小事,還不至于就讓他帶着女兒離開部落!

***

族長總算帶着人走了,天都黑下來了,黑爸和鹿腿才與其餘的二哈們帶着更多狼屍回來。

看樣子,那窩狼群是幹脆的滅絕了。這天夜裏,毫不意外的,白銳目睹了黑爸和果爸“打架”的場景,且激烈程度前所未有。白銳是在有規律的啪啪啪聲中睡着的。

甚至于,第二天果爸雖然起來了,可是前所未有的明顯走路姿勢不對,而且果爸大腿上那白白的幹幹的……

也不能怪黑爸不給果爸清洗,在原始社會大晚上跑出去洗澡那是白癡的行為。早晨的時候,兩個爸爸還是背着一筐水出去了一趟,其實也就是在洞外邊,結果沒多久,啪啪啪的聲音再次傳來,再結果,果爸是讓黑爸抱進來的。

白銳囧得無地自容,獵星卻很淡定,甚至已經在爸爸們啪啪啪和白銳下意識的全神貫注去偷聽時,把早飯做好了。

“黑爸,別剛有點體力就折騰沒了。”獵星很嚴肅的指責自己的老爸們。

“毛沒長齊的小家夥知道什麽?憋了一個冬天了……”黑爸一臉吃飽喝足的餍足,很不要臉的當着兩個孩子的面托了托自己被裹腰布兜住的(十分雄壯)的胯下,然後惬意的伸了個懶腰。這才坐下,接過獵星遞過去的盛滿熱湯的杯子。

“我長毛了!”獵星很認真的争辯着,然後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的看了一眼白銳。

“……”QWQ至于提到毛就想到我嗎?我會長毛的!我一定會的!我……白銳摸着自己的頭皮,接着興奮的一下子就從坐的地方彈了起來,“我長毛了!”

“啊?”獵黑和獵星,甚至剛緩過來一點爬起來喝湯的果爸,都看向白銳的下面。

話說,雖然獵茅給了白銳五顆獸牙,但實際上這個身體到底多大,連白銳自己都鬧不清楚。他也沒怎麽接觸過小孩,一開始還以為這走路都不穩當的小身體只有一兩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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