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求求您了……就讓我看哥一眼,看一眼我就走……哥他不知道我去哪裏,他會難受的……”
“快走吧你,待會那些要債的跑上門找我們麻煩!你哥病才好一點,見了你這種衰仔指不定又要不舒服!”
“媽……?”
女人的聲音帶着嫌棄,又帶着些急促,“快走吧,快走!別回來了……”女人頓了頓,突然爆發道:“我讓你快滾你聽見沒有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死小孩害得我有多慘!要不是你,你爸會這麽對我嗎?!快滾!”
……
裴秋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是靳九溪。
靳九溪正坐在他床邊,一雙眼滿是血絲,見裴秋睜開眼睛,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看過去,輕聲喊道:“秋秋。”
裴秋聞言朝他彎了下嘴角,很快又恢複原狀,出口的聲音又啞又幹:“靳總。”
靳九溪微頓,不由露出自嘲的笑容,伸手替裴秋掖了掖被子,淡笑道:“你這麽聰明,能不知道我是為了什麽?”
裴秋眨了下眼,沒說話。
靳九溪同他交好這麽多年,看一眼就知道這人在想什麽,也不計較,給裴秋把床搖高,又伸手在一旁的杯子裏倒了杯溫開水遞給裴秋。
裴秋接過抿了抿,面上沒什麽表情,但是嘴角微微垂下一些,靳九溪見了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伸手摸摸他的頭輕嘆道:“三十歲的人了,怎麽這麽想不開。”
裴秋聽罷依舊沒說話,只是微微垂下眼。
靳九溪拿紙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見裴秋滿是咬傷的嘴巴,眼裏透了些心疼,嘆道:“我之前給你打電話問他的下落就是給你提醒…”
“我知道。”靳九溪欲繼續下去的話被裴秋輕聲打斷,“你知道‘規定期限的幸福’和‘不定限額的幸福’的區別嗎?”
“……什麽?”
裴秋轉頭看了眼病房白色的窗簾,淡淡道:“知道期限,就知道自己會在哪天死,這期間便能好好享受這活着的日子。”
“不定限額也就是不知道有多少,能到什麽時候。想早早放棄一了百了既舍不得又懷着一絲【也許會有很久】的貪心欲念,可是這慢慢等死的日子……”裴秋說到這裏吸了吸鼻子,覺得酸的厲害,想要笑,可是他總學不會好看的笑,現如今嘴裏都是苦味,更別談笑得好看了,只好抿抿嘴,輕聲道:“真是驚喜又驚恐。”
這兩份幸福,他沒得選,只能走後面那條路。
到如今這地步他誰也怨不了,反正都是他心甘情願。
得了驚喜,是幸運。
得了驚恐,是活該。
靳九溪良久無言,想想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見裴秋面露倦色,他伸手摸了摸對方額頭,又輕聲安撫道:“別想這麽多了,你這燒還沒退,一下把腦子燒壞了。”
裴秋皺眉罵他,“你可別詛咒我了。”
靳九溪朝他抛了個媚眼,“管到你哥我頭上了,你小心我揍你。”
“……”
裴秋無言,精神漸漸淡下去,見靳九溪也沒什麽大事仿佛只是為了來看看他,他也懶得去思考,合上眼就準備睡了。
靳九溪在一旁靜靜的看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斂起笑,神色冷然的起身往外走去。
邱逸正在醫生那兒,靳九溪擡腿走到他身邊,聽到醫生正在說裴秋的情況。
“送來的時間也算及時,他手指的神經已經有些開始壞死,痊愈之後可能會有一些不靈活。”
邱逸點點頭,“能接上就行,無名指不靈活就不靈活罷,沒什麽大礙。”
醫生大概也覺得無名指不靈活沒太大事,點點頭又道:“至于肛/裂的問題……”
提到這個邱逸的臉上有些不自然,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突然控制不住情緒,見那人不願同他說話的模樣他就一腔怒火。
“病人遭受過嚴重的性侵犯,體內殘留的精/液經過檢驗發現是不同的人…”醫生話音剛落就見面前的男人臉色有些怪異,便出聲詢問道:“先生…?”
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緊皺着眉頭問道:“……體內有精/液?”
“是的,檢驗報告顯示是不同人的……”
話剛說一半就被男人打斷,男人揪着他的衣領暴怒道:“胡扯什麽!棍子哪有那玩意兒!”
“……”意識到他的話,醫生臉色白了白。
靳九溪見狀皺起眉,伸手把邱逸猛地往後一拉,輕怒道:“你發什麽神經!醫生說的話你聽不懂嗎?”
邱逸回頭瞪他一眼,聲音冷淡道:“你知道什麽?我看見他第一眼他渾身都是……”
他渾身都是……血?
褲子上都是……血?
“是什麽?你以為是什麽?”靳九溪心生厭煩,擡手揪住他衣領,冷冷道:“你覺得裴秋是什麽樣的人?”
“……”邱逸紅着眼與他對視,半晌,輕笑道:“他哪裏是人,他就是條狗。”
靳九溪渾身一震,盯着這人看了好一會兒,松了手,然後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邱逸看着他背影,良久有些神經質的笑了兩聲,“裝什麽清高……”
随便問了醫生幾個注意事項,邱逸轉身回病房,在病房外面站了一會兒,透過門上的小窗看了會兒床上的人,見那人皺着眉頭睡得并不安穩的模樣,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
“……不是。”
邱逸嘴裏小聲嘟囔着。
他也不知道這‘不是’是在否認什麽,他只是非常難得的感覺到心口有一絲絲悶疼。
就好像,被人咬了一口心髒,又酸又疼,他卻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怎麽不進去?”出神間耳邊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邱逸眼神陰鸷的回過頭去,見了來人發現印象淺薄,略微蹙眉道:“梁…”
來人瞥他一眼,唏噓道:“貴人多忘事啊,小少爺。”
邱逸向來只記自己看得上眼的人,聽言不由冷淡道:“有事?”
問有事的意思一般也都是指沒事快滾——梁久見他确實沒想起來,也不和他計較,繼續笑眯眯道:“我剛好來這邊辦點事,聽說裴秋在這兒住院,順便來看看他。”
說着,伸手就要推門。
被邱逸一橫,擋開了手。
梁久就着被擋開的姿勢擡眼看了眼邱逸,神色漸冷,眉眼一挑,低聲問道:“做什麽?”
邱逸伸出手将他的手拂到一邊,然後整個人貼在門邊,居高臨下的打量着梁久,冷聲道:“滾開。”
“好好好。”梁久笑得揚起眉,看着邱逸輕聲道:“我曾經聽裴秋說,你當初對他可是霸王硬上弓,人家未必喜歡你吧?你在這裏跟他債主似的……”
“他不喜歡我?”邱逸冷笑一聲,突然想起來這人是誰,當即便道:“你上次進醫院不是因為在他面前說了我壞話麽?”
梁久一愣,頓了頓,笑着聳肩,“他不是和誰都能搞一腿麽?喜歡你又怎麽樣?”
邱逸冷眼看了他一會兒,嗤笑了一聲,“不怎麽樣,我也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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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秋睡夢中又夢到小時候的事,一夢驚醒,埋在被子裏的手下意識捂住了心口。
最近是怎麽了?
怎麽老是夢到那些事?
明明厭惡的不行,卻要一次又一次的回想?
這不是在自作孽嗎?
裴秋尋思着這事,有些無奈,他總是會下意識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然後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就像現在——
那個人在外面同人說話,明明晚點醒來就好了,偏偏掐在他那句“不怎麽樣,我也不稀罕。”上醒來。
當頭一棒。
打的人瞬間清醒,還做什麽噩夢啊?
現實就夠噩夢了。
噩夢持續發展——推門聲響起,小少爺走進病房。
裴秋就這麽睜着眼睛目光随着那人身影轉悠,心裏有些怨念,覺得自己怎麽還能在那人身上移不開目光。
邱小少爺也有些怨念——這個老男人明明什麽姿色都沒有,又固執又瘋狂,怎麽那麽多人瞎了眼還要來同他争?
兩人相顧無言,對視好一陣。
邱逸輕咳了一聲,走到裴秋的床邊坐下,伸手給他掖了掖被子。
裴秋一動也不動的盯着他看,看的久了冒出一句:“你能給我講個笑話嗎?”
“什麽?”邱逸茫然一愣。
裴秋垂下眼,低聲道:“我剛剛做了噩夢。”
窗外正落着雨,病房內開着白熾燈,照在人的皮膚上泛起一縷微光。
嘩嘩啦啦的雨聲,偶爾會敲在窗沿變換了音調。
見邱逸一直沒說話,裴秋轉頭看了眼窗外暗色的天,眨了下眼。
他剛準備開口說算了,就聽見那人低沉的嗓音,帶着些小鼻音,輕輕道:“從前有一只小熊。”
“嗯。”裴秋睜大着眼睛看他,眼睛裏一時滿是亮堂堂的東西。
“有一天呢,它看到隔壁鄰居在剪指甲,它非常好奇,它就問鄰居:‘你剪指甲幹什麽呀?’”
“鄰居說:‘你是笨蛋嗎?你自己剪一下試試嘛!’”
裴秋聞言皺了下眉,“鄰居好兇。”
邱逸乍一下聽見,不由笑了下,輕聲道:“鄰居不兇就沒有後面的故事了。”
“…也對。”裴秋點點頭。
邱逸繼續道:“然後小熊就回家剪指甲去了,等他剪完它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邱逸垂眼瞥見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裏有好奇的神色,心底不由湧了些滿足的念頭,“它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人,你猜猜它變成了誰?”
“……”裴秋眨了下眼,小聲問道:“誰?”
邱逸撇撇嘴,只道:“你猜猜。”
“…小熊……嗯……”
“嗯…………”
許久過去,邱逸準備公布答案,裴秋搶着回答道:“無甲熊!”
邱逸:“……”
“……”裴秋看着邱逸一臉無奈的表情,也知道自己答錯了,心裏默默畫了個圈詛咒這只剪指甲的熊。
邱逸搖搖頭,覺得這人有些難得的孩子氣,突然冒出點心疼來,又默默的壓了下去,只對裴秋淡聲道:“你智商太廢了。”
“……”
“剪掉指甲的小熊是小能,這都猜不出來。”
“……”
覺得自己這樣太打擊裴秋了,邱小少爺有些不好意思的問他要不要喝水。
裴秋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邱小少爺又問,還有哪裏不舒服麽?
裴秋一頓,想說的很多,可是最後還是搖搖頭。
邱小少爺不開心了,冷哼一聲又道:“不要給臉不要臉。”
裴秋覺得這句話比那個笑話要好笑多了,嘴角微微往上揚了揚,輕聲道:“頭疼,臉疼,嘴巴疼,喉嚨疼,脖子疼,胸疼,腰疼,屁股疼,腿疼。”
還有,心疼。
不知道這小少爺滿意了沒有?
覺不覺得我要了他給的臉。
“……”邱逸抿着嘴不說話了。
他知道裴秋說的都是真的,光他動手打的地方就……
不過,剛剛梁久的話……
“那兩個人,是你殺的吧。”
裴秋看着他,點點頭。
“因為他們倆個和你上了床,你就殺了他們?”邱逸注意着措辭問道。
裴秋一直沒動過的手在他問完那句話之後動了動,在被子底下,往上移了移,邱逸見狀沉了臉色,往後退了一步。
他以為裴秋要拿刀殺他。
裴秋緊緊攥緊胸前的衣服,看着往後退了一步的邱逸,突然咧嘴笑了笑。
“別擔心,我只是心疼,伸手揉揉它而已,不是想害你。”
“……”邱逸還是沒說話,也沒往前走,就這麽站在原地一臉防備的看着裴秋。
裴秋依舊朝他笑,覺得眼角有點濕,他眨眨眼,嘆了口氣,“對不起,吓到你了,它太疼了,我沒忍住才拿手揉的……”
再說了,我哪裏舍得害你呢?
少爺,我的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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