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昆梨街，一條燈紅酒綠的商業街。

小時候就經常在這街頭巷尾裏聽遍人間疾苦，憤懑不安随地而生。

長大了來看反而覺得世間的安排理所當然，憤懑漸成平淡，不安成了習慣。

顧軒倚在居酒屋的側門邊，随手掐熄了手上的煙，擡頭朝外看了眼，見人往這邊走來，他将煙頭丢到一旁的垃圾桶裏，随後進了居酒屋內。

來的人是林修言。

顧軒給他倒上一杯清酒，倆人碰了碰，這才抿了酒懷舊道：“這年頭也就你這種小年輕熬得住打打殺殺了。”

林修言一哂，伸手拿過酒杯又添了些，“顧叔這話說的，小年輕都要被你吓死了。”

顧軒微微眯起眼，笑了笑。

“修言。”

林修言剛從醫院出來，肩膀上還綁着大塊白紗布，聞言應了聲：“嗯。”

顧軒笑眯眯道：“你弟弟最近怎麽樣了？”

林修言握杯子的手一頓，擡起眼來看顧軒，微微沉下臉道：“在家上學。”

顧軒看見他臉色，反而輕笑道：“…那挺好。”

林修言顧忌着自家弟弟，思忖着還是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顧叔，您有什麽事直說吧。”

畢竟，顧軒在道上混的年份比他活着的時間還久。

自不量力的意義他還是懂的。

顧軒聽罷也不說話，單手撐着下巴，又招呼服務生送來幾盤小菜，自顧自的拿着筷子開始給林修言夾菜。

林修言只沉着臉，一臉的防備。

“我不會傷害你弟弟。”顧軒偏頭撐着額頭朝他笑道，覺得這孩子有些好笑，分明讨厭自己弟弟得緊，偏偏又要把弟弟護得跟寶貝似的。

林修言抿着嘴看他。

顧軒伸手摸摸他的頭，像看自家小孩兒似的，溫聲問道：“你認識裴秋是不是？”

林修言目光一冽，沒說話。

顧軒也不急，繼續笑着給他夾菜，“我知道裴秋對你有恩，你顧着他，這很正常，但是…”

話鋒一轉，語氣徒然變冷，“他不知好歹。”

“……”林修言依舊抿着嘴不說話。

笑話，他十幾歲開始混，見多了搬弄是非的人，裴秋當年救過他，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把裴秋的事告訴顧軒。

顧軒好像觸及了什麽不願意想的往事，眉頭皺得緊，一臉的怒意，“告訴我，他大哥在哪裏？”

林修言心下一驚，面上不動聲色的看着顧軒，淡聲道：“顧叔你這可就莫名其妙了，裴秋是救過我，我幫着他殺人已經算是還了恩情。聽你這意思我還幫他養大哥不成？”

“他綁我小少爺。”顧軒漸漸又恢複平靜，語氣平淡的說着話，手裏的筷子落在擺盤的冰塊雕花上，輕輕一戳，這冰塊便被穿了個透，“我自然要拆了他的家。”

林修言看着那穿透的冰塊，目光淡然的繼續道：“那也不該從我這個局外人下手啊，您說對吧？顧叔。”

……

裴秋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下床。

倒是和往常一樣，不怎麽說話。

邱逸看着他，想發火又找不到理由，只好出去喂兔子，等心情平靜了一些才進房去找裴秋。

問他要不要去院子裏散散心，裴秋點點頭。

他就帶着裴秋去門口長廊坐着，天氣入了深秋，裴秋穿着一件單衣有些蜷縮，他想了想，又給裴秋找了件自己的外套披着。

“大哥，小弟，過來。”邱逸招呼着長廊支柱角邊上縮着的兩只小兔子，語氣溫和。

裴秋偏頭看了眼那兩只兔子，目光裏透着驚訝。

原來他還喜歡兔子麽？

邱逸抱着兔子揉啊揉，揉到一半把兔子放在了腿上，準備跟裴秋說話。

就見裴秋愣愣的看着那兩只兔子。

他伸手敲了一下裴秋的額頭才把人找回神，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

“怎，怎麽了？”裴秋不安的看着邱逸，小聲問道。

邱逸瞪他，低聲罵道：“你做什麽看着我的兔子發呆？！”

“……”連看都不能看嗎？

裴秋“哦”了一聲，立馬收回視線。

邱逸冷哼一聲，“你當初殺顧叔的時候沒想過他會回來吧？”

“什麽？”誰？誰回來？

“顧軒。”邱逸摸着兔子，眼神輕蔑的看着裴秋道：“當初在現場的只有你，看見他被殺的也是你，以為換了槍就沒人懷疑你了？”

“顧哥……？”裴秋怔了一下，莫大的歡喜從心底湧出來，裴秋有些激動的攥住邱逸的手問道：“他沒死？！”

邱逸愣了下，随後猛地甩開他的手，厭惡道：“你裝什麽？不是你親手殺的嗎？”

裴秋這才注意他說的話似乎和自己理解的有偏差，微微蹙起眉道：“我怎麽可能殺顧哥，我的刀都是他教的。”

邱逸滿臉的嘲諷，“可不是，刀是他教的，所以你拿槍殺他。”

裴秋看着他的表情，一瞬間覺得心髒隐隐有些刺痛。

又有些無措。

他雖然無惡不作，但是，在他心裏，就有這麽壞嗎？

兩只小兔子在邱逸腿上擡起頭，哼唧哼唧的看着裴秋。

裴秋低頭去看它們，自嘲的勾起一抹笑。

邱逸看在眼裏，話他雖然說出了口，但心裏還是沒底的。

他讨厭裴秋毫無聲息的模樣。

就算是自嘲擺在臉上，他看了也會舒服一些。

裴秋的喜歡于他來說雖然是多餘，一種用來證明他滿足他的多餘。

在他的需求裏，裴秋只有給他帶來好處才有價值。

僅此而已。

可他心裏不舒服，覺得不能只是如此，偏偏又說不出具體。

裴秋見他半晌不說話，還是梗着脖子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殺顧哥。”

邱逸掃他一眼，擡手給了他一巴掌，惡劣道：“我就是不信你怎麽？”

裴秋整個人萎下來，輕聲道：“…你本來就沒信過我。”

院落有一片小樹林，偶爾會有風從樹林穿過帶起一些聲音。

邱逸摸着兔子的頭皺緊了眉頭，“你一天天的哪來那麽多事？以為自己是悲慘劇裏的主人公啊還是？天天冷着個臉，我欠你錢了？”

裴秋聞言擡頭朝他笑笑，“我突然想起來還欠靳總兩百萬。”

“……”邱逸白了他一眼，“你在外面勾引人還這麽盡職盡責給人花錢？”

想起這小少爺的衣服鞋子還有每天吃的飯，裴秋眯起眼來笑。

邱逸不懂他在笑什麽，見這人披着衣服笑得渾身發顫的模樣，不爽起來。

擡腿一腳把人踢了下去。

顧軒進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趴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的男人，被小少爺丢了一只兔子在身上。

兔子正窩在他背上蜷了蜷，地上的男人抓了一把草，然後慢騰騰的爬起來。

“你不要把我大哥摔了。”邱逸瞪着裴秋，低聲嚷嚷道。

裴秋反手把兔子摟進懷裏，然後坐在地上，沒什麽表情的低着頭。

邱逸嗯哼一聲，準備拉他上來，就聽見一聲輕咳。

……

擡頭間四目相對，邱逸輕呼一聲，“顧叔！”

裴秋渾身一震，回過頭去。

顧軒笑着同小少爺道：“少爺您回來了。”

小少爺連忙起身，笑着道：“叔叔你平安就好。”

顧軒垂下眼笑了笑，然後将視線投在裴秋身上，裴秋也看着他，顧軒朝他眯起眼，輕聲道：“小秋啊，你可真是把我的遺願完成的很好啊。”

遺願兩個字加重了聲音。

裴秋臉色有些蒼白，聞言沒說話。

顧軒也沒再理他，收回視線，朝邱逸道：“進屋吧，少爺，我有些事要講。”

邱逸點點頭，擡頭朝門口站崗的人比了個眼神，讓對方看緊裴秋，這才轉身和顧軒一起進了屋。

裴秋便低着頭摸兔子的耳朵。

一下，又一下，摸得兔子湊到他手邊親親他。

“顧叔，你……”邱逸給顧軒泡了杯茶遞過去。

顧軒接過抿了一口，坐在椅子上輕笑道：“那天和裴秋去梁家談生意，中途…”顧軒頓了頓，看了眼門外，繼續道：“發現原來裴秋同梁家人是一塊兒的。”

邱逸聞言眯起眼，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

“然後我将計就計，在他殺我的時候給他機會。”顧軒握着茶杯輕輕笑道：“我知道九溪會讓裴秋給我報仇，例如殺掉梁家人，或者暴露他自己。”

“假死倒是好辦，順便在外面查了點東西。”

邱逸眼神陰鸷的看了眼門外，随後換了一雙笑眼擡起來看着顧軒笑道：“顧叔怎麽會發現裴秋和梁家人是一起的呢？”

顧軒揚了下嘴角，輕聲道：“不過是聽了些他和梁家人親昵的話而已，防備心肯定是需要有的。另外，梁家兄弟鬧翻的時候，他不是救下了梁家那小少爺？”

“依他那個性子，他會救無關緊要的人？”

「他不是和誰都能搞一腿麽？」

「聽說裴秋在這兒住院，我順道來看看他。」

「裴先生去了新加坡，是梁青接的他。」

……

邱逸挑了挑眉，一副笑意滿滿的模樣，手撐着下巴看着顧軒道：“顧叔真是了解他啊，那怎麽不知道我在他那兒呢？”

顧軒聽罷臉色沉了下去，握着杯子的手青筋爆起，“是我失策。”

“當然，也沒什麽，他囚禁我的時候我一直跟靳叔叔聯系，倒也沒錯過什麽。”邱逸目光看着外面坐在地上和兔子玩的男人，眼裏流轉着些許光芒。

顧軒愣了一下，“和九溪聯系？”

邱逸支着頭說的随意，“是啊，靳叔叔在我被他囚禁第二個月就找到了我，要帶我出去，我琢磨着怎麽也得給裴秋一個機會，就留了下來，同時也讓大哥放低了戒備。”

顧軒垂下眼，心裏的驚駭被他慢慢吞下去。

“裴秋這個賤/貨。”邱逸支着頭散漫的笑道，滿眼的淡漠顯得格外怪異，顧軒聽着他繼續笑道：“他既然這麽賤，那我也沒必要給他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