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幽深的海底，沉着一輪彎月。

那是無法觸碰卻一直存在眼裏的求不得。

求不得，也不過是天上的月，海裏的影，愛人的心。

裴秋想的非常清楚。

也非常明白自己當初飛蛾撲火的行為有多麽自取滅亡。

他從小被人買賣也不怎麽傷心，被靳九溪顧軒培養的感覺殺人就像丢垃圾一樣簡單，他很少有喜悲，更遑論動情動欲。

可他還是動了情。

那個小少爺。

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少爺。

讓他嘗遍了喜怒哀樂的情緒，讓他過盡了茶不思飯不想的日子，讓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再控制自己那顆跳動的心髒。

裴秋被小少爺拉着領子，一臉悲怆。

他動了動眼珠，看着小少爺滿臉的笑意，聽着小少爺罵他貪心。

他低下頭去。

閉上眼，等穩定了一些他才睜開眼，伸手拉着小少爺的衣擺，用非常冷靜的聲音道：“是，是我太貪心，我一開始只希望你能多看我兩眼，後來，想要你整個人都是我的，現在…”

裴秋輕笑兩聲。

“無論你對我做什麽，我都會非常喜歡你。”

這種感覺怎麽形容呢？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養過小狗，橫起來的時候讓你想揍他一頓，可它溫順起來的時候又非常令人想要摸摸它的頭。

邱逸故作冷淡的伸手揉了揉裴秋的頭發，低聲在他耳邊說道：“你跟我小時候養的那只狗已經沒區別了，你知道嗎？”

裴秋繼續笑：“我本來就是少爺的狗。”

邱逸原本是打着開玩笑的心思逗逗他，誰知道那人當真不知廉恥，“狗做什麽你都會做嗎？”

裴秋聞言眨眨眼，依舊笑：“少爺的狗需要做什麽？”

邱逸冷聲道：“脫光了給我/操，你會嗎？”

裴秋聽罷不答話了，開始脫衣服。

邱逸冷眼看着他。

裴秋把自己脫光之後直接跪在了地上，然後做出一種俯趴的姿勢，将後面對着邱逸，然後回頭笑眯眯的對着邱逸道：“這樣嗎？”

書房是很早以前的裝修，有一扇特別大的落地窗，外面的人看不見裏面，但是陽光會透過這窗戶照遍整個書房。

邱逸皺着眉看向趴在地上的男人，常年襯衫遮蓋下的皮膚白的泛光。

他擡腿用皮鞋尖踩在男人的脊椎尾上，完全感覺不到男人的反應。

一種莫名的怒火從腳底湧上心頭。

他收回腳彎下身一把将男人扯了起來，怒不可遏道：“你他/媽在幹什麽？！”

裴秋被他扯的搖晃，一下栽進他懷裏。

邱逸愣了一下，感覺到胸口的衣服有一大塊濡濕，連忙将人推開。

慌忙之下力道收不住，裴秋整個人磕到桌子，後腦撞到桌角，然後整個人往地上一坐。

邱逸有一瞬間将心提到嗓子眼，想要去看看這人傷到哪裏了。

結果見那人自己伸手摸了下後腦勺他便止了腳步。

那人手上沾了血，見了也只是在手臂上随便擦了擦，然後扶着桌子爬起來，動作有些不穩，總是往一旁歪。

等好不容易穩了下來，裴秋眨眨眼，輕聲問道：“不是你說要/操/我嗎？”

邱逸看他腦袋上的血都弄結了頭發，一時暴躁道：“我他/媽讓你去死你去嗎？！”

裴秋聽罷疑惑的擡起眼看他，像是在說‘你怎麽會問這種傻問題’，然後一本正經道：“當然去。”

邱逸深吸一口氣，問道：“你不是說你不想死嗎？”

裴秋聽完笑着回答：“那都是多久以前的想法了，現在當然是少爺的意願最重要。”

“你不是不愛笑嗎？”

邱逸問出莫名其妙的問題來。

裴秋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還是認真的解釋道：“你說我不笑的時候像個死人，惹得你不開心。”

邱逸噎了一下，低聲罵道：“那你他/媽就邊哭邊笑嗎？”

“……”

裴秋聽了有些茫然。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之前明明擦幹淨了的，怎麽又是滿臉的水？

他用胳膊狠狠擦了擦臉，然後笑着看邱逸，輕輕道：“沒有了，現在沒有哭了。”

窗外的陽光照在兩人身上，地板都有些暖洋洋的。

小少爺突然覺得心口處有一點點疼。

只有一點點，可以忽略不計的疼。

所以他才沒有想起裴秋說的心疼。

他又不疼。

他伸手揉揉自己被沾濕的胸口，恍惚想起那人說的那句“少爺，我以後乖乖的。”

那人就像個小孩子一樣，自己給自己擦眼淚，又像是做錯事，小心的掩飾着說自己沒有哭。

看起來那麽乖。

“把衣服穿上，你看看你像個什麽樣？”

邱逸彎身撿起地上的衣服一股腦丢裴秋身上，語氣持續冷淡道：“衣服穿好之後自己去找靳九溪，讓他帶你去找柳言看下傷口。”

裴秋被他砸愣了神，半晌才将衣服穿上應了聲“哦”。

見邱逸懶得理他，裴秋垂下眼往外走。

臨出門聽見身後傳來一句：“你只要聽話，我可以考慮留你一輩子。”

剛擦幹淨的臉又有點濕。

裴秋連忙伸手擦。

一輩子。

小少爺嘴裏的一輩子？

他哪裏信得起。

靳九溪大老遠就見裴秋穿着一身皺巴巴的衣服朝他這兒來。

眉頭不由緊皺。

雖然知道邱逸不會善待他，但是……怎麽變了這麽多？

還沒等靳九溪細想，裴秋已經站到了他面前，冷淡的喊了聲：“靳總。”

靳九溪“嗯”了一聲，也淡聲問道：“有事？”

“少爺讓你帶我去找下柳言。”

靳九溪聞言四處打量着他，“眼睛？”

裴秋看他一眼，“沒有。”

靳九溪見他眼睛又紅又腫，不由溫聲道：“傷到哪兒了？”

“……”裴秋咬牙忍住了一瞬間的鼻酸，等平複了擡起頭朝靳九溪笑道：“勾引少爺沒成功，被少爺推了一下，撞到頭了。”

靳九溪頓了一下，眼神複雜的看着裴秋。

良久，輕輕嘆了口氣，“你不能這麽糟蹋你自己。”

……

柳言一言不發的給人上着藥。

病房內除了偶爾的放置聲，寂靜得很，窗外的陽光投過樹影漏出幾點在屋內。

靳九溪看着裴秋後腦的傷口擔憂的問道：“怎麽樣了？”

柳言擡頭瞥他一眼，冷淡道：“你還顧他死活？”

“……”

靳九溪苦笑着偏過頭去。

裴秋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他自然是有感情，可是這路是裴秋自己選的。

他對裴秋可以很好，但也只能止步于此，不能更好。

柳言同他們關系都好，見自己說完那句話裴秋扯了下他的衣角，他便收了聲。

給裴秋包紮好，囑咐了兩句，柳言勸他留下來睡一覺，裴秋搖搖頭，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柳言總有些不甘心，“那個小少爺未必打的過你，你為什麽不逃？”

裴秋聽了搖搖頭，“我喜歡他。”

柳言氣急，“他又不喜歡你！”

他沒辦法理解裴秋怎麽能傻成這樣，甚至覺得這人簡直是自作自受。

裴秋點點頭，“是，他不喜歡我，每個人都說他不喜歡我，他也說他不喜歡我。”

“那你做什麽還要……”那樣喜歡他，那樣待他好？

柳言說到一半就被裴秋打斷，“為什麽不能是我單純的喜歡他呢？”

“難道說這世上喜歡一個人就必須要那個人也喜歡自己嗎？不然連喜歡也不行嗎？”

裴秋說的輕輕笑起來。

柳言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你不能這麽賤。”

“賤？”裴秋眯起眼，像是在思考這個問題，他看了眼靳九溪，想起了那個落魄的大少爺，他看着柳言，突然撇了下嘴角，若無其事道：“這世上賤的人還少嗎？”

一點也不少。

那多一個也沒關系。

靳九溪送裴秋回去，路上裴秋下車買了一小袋稱斤的餅幹，然後将餅幹分開裝在了外套的外口袋和內口袋裏。

靳九溪疑惑的看着他，裴秋有些不好意思的擡頭看他，解釋道：“我不是要害他，我只是……以防萬一。”

“你就是想害他，餅幹又能做什麽。”靳九溪搖搖頭，覺得裴秋真是個笨蛋。

裴秋聞言幹笑了一聲，垂眼道：“也是，就算是在餅幹上下毒，他也不會吃這麽廉價的東西…”

靳九溪瞥他一眼，“你以後怎麽打算？”

裴秋還在塞餅幹，“嗯？”了一聲道：“能活下來的話，就去做點小生意過日子。”

靳九溪詫異了一下，“能…活下來？”

“嗯。”

“邱逸雖然對你不好，但也不至于讓你去死。”

“嗯？”聞言裴秋擡起頭看他，似笑非笑道：“也許吧。”

“……”靳九溪睜大眼睛看他，“你怎麽這麽想？”

裴秋反問道：“不然你要怎麽打算？”

靳九溪放低了聲音道：“……試圖讓他喜歡你？”

“靳哥你怎麽也變天真了。”裴秋不由笑出聲，“你以為喜歡和丟垃圾一樣簡單啊。”

“……”

突然有些沒辦法想象裴秋在邱逸那兒過的日子，靳九溪難得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有幾分天真。

“那餅幹是拿來做什麽的？”

“吃啊。”

“吃？”

……

顧軒端着小米粥走進書房的時候，邱逸正在給分公司的經理開視頻會議，見顧軒進來，邱逸伸手比了個手勢。

顧軒放下小米粥，回了個手勢便出去了。

邱逸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聽着耳機裏那經理的聲音突然有些不耐煩。

見內容差不多了，草草結束會議，看顧軒沒有進來的打算了，邱逸起身把那碗粥端到桌前，拿着勺子喝了一小口，覺得味道還不錯。

小時候他在父親書房玩耍的時候，顧叔每次都會給他比手勢，有時候是因為父親在忙，有時候是因為要帶他出去玩。

顧叔永遠是最懂他的人，也是待他最好的人。

粥的味道鹹淡适中，邱逸很快喝完了，又在書房的小櫃子裏翻了翻，翻出前不久給裴秋買的小餅幹，想了想，摸出一包來啃。

上次拿到裴秋住的那間房裏，到最後也沒能給他，前兩天邱逸找東西就把這餅幹帶出來放到書房櫃子裏去了。

還挺好吃的，邱逸索性一口吃了一塊小餅幹。

也不知道裴秋那傷怎麽樣？

“少爺。”

正出神想着裴秋，一身白衣黑褲的顧軒就走了進來。

邱逸擡眼看他，随即笑了道：“顧叔今天不忙嗎？”

“我負責的區域少爺還不清楚嗎？能有多少工作。”顧軒也同他笑，餘光瞥到一旁的空碗，不由揚了下眉，問道：“粥怎麽樣？”

“嗯？”邱逸還拿着餅幹袋，乍一聽有些呆愣，“啊？粥啊，挺好吃的。”

顧軒掃了一眼那落地窗旁的書架，輕笑道：“那我每天都給你做。”

書架上放了一個相框，裏面是一張十幾年的全家福。

邱逸聞言應了一聲，将餅幹袋扔進垃圾桶，順手将空碗也扔進去。

顧軒眼疾手快接住碗，有些好笑道：“怎麽連碗也扔？”

“不扔難道讓我和你洗嗎？”邱逸皺起眉。

他的碗以前可都是裴秋洗。

“不是有阿姨嗎？”顧軒輕嘆一口氣，瞧着邱逸這少爺樣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不過這還不是吃飯時間，待會兒我來洗吧。”

邱逸點點頭，想也沒想就道：“要不你放那兒，等裴秋回來洗。”

顧軒揚了下眉，“裴秋？”

“嗯。”邱逸伸手拿了份文件，然後拿一旁的鋼筆在文件上寫寫畫畫。

“裴秋是少爺的……”

邱逸頓了下下筆的動作，擡頭瞥了眼顧軒，淡聲道：“下人。”

……

“你要是吃不飽就來我那兒吧，我給你備着。”

裴秋打開車門正準備下去，聽見靳九溪在他後面說道。

裴秋回頭看他一眼，笑了笑，“靳哥，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別再拖自己下水了，邱逸…可沒有心。”

說完他擡腿下車，也不顧靳九溪在後面說了什麽。

他已經想的很清楚了，邱逸沒有心，所以壓根不會喜歡他。

他認命。

等見到人了，讓去洗碗，裴秋也沒說什麽，拿着空碗就去廚房了。

他轉身的時候邱逸瞥了一眼他後腦的紗布，略微蹙眉，又松開來。

一旁的顧軒見那小少爺把文件上的條例畫的亂七八糟，不由蹙起眉。

料理臺的水弄濕了外套口袋，裴秋低頭瞅着自己口袋好一會兒才想起什麽，“……”

他剛路上拆了一包餅幹吃呢，還沒吃完，肯定軟了。

突然有些氣。

他怎麽一遇見這小少爺就沒好事呢？

……

“洗個碗你也洗十分鐘？”

“……我洗手。”

邱小少爺批着文件在顧軒的注視下皺眉又松開，如何也安靜不下來。

想了想，還是起身去了廚房。

結果某個老男人正對着料理臺發呆。

“洗手洗十分鐘？”

“還有碗。”

“……”

還不如去批文件來的痛快。

每次只要一和裴秋講話他就想掐死這人，實在是呆板，愚昧。

裴秋瞥他，見他臉色實在難看，不由小聲問道：“……還有碗要洗嗎？”

回應他的是一抹陰鸷的眼神。

邱逸道：“我想了想…”

裴秋目不轉睛的看他，“嗯？”

邱逸冷哼一聲，“你不是除了做家務什麽都不會嗎？”

“……”裴秋聞言便知他要說什麽，再瞥一眼他洗好的那只白瓷碗，淺淺勾了下嘴角。

邱逸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那你就負責我的生活起居。”

裴秋微微瞪大眼。

嗯？倒是對負責他的生活起居有些驚訝，還以為會去掃廁所什麽的。

邱逸見他瞪大眼以為他覺得委屈，心下高興得很，剛準備說兩句洋洋得意的話。

就聽見裴秋問道：“包括陪/床嗎？”

“……”邱逸聽見自己咬牙切齒的細碎聲，也沒瞧見裴秋眼底那一小點兒的黯淡，嘲諷道：“包，怎麽不包？你不僅要陪/床，還要陪我玩花樣呢。”

裴秋了解似的點點頭，然後覺得胃有些不舒服，見邱逸看着窗外沒看他，他便伸手摸出口袋的餅幹來。

“顧叔一直幫了我很多，你不要再害他。”

撕餅幹袋的動作頓了一頓，裴秋低低的“哦”了一聲，繼續撕餅幹袋。

“以後吃不飽就自己下廚，別老跟我賭氣。”

裴秋擡起頭，看了那說話的小少爺一眼，下意識露出一個似笑非笑像是哭泣的表情。

“上次同你說的，你只要聽我話，我可以考慮留着你，你還記得嗎？”

“嗯。”

“你意下如何？”邱逸拿眼神去瞟裴秋那塞得鼓鼓的口袋，見到全是餅幹，微微抖了下眉角。

裴秋突然胃痛的厲害，顧不上說話，拿起餅幹就往嘴裏塞。

“問你話呢？！”邱逸擡腿不輕不重的踹他一腳。

“哦。”

“話呢？”

裴秋被他惹得不耐煩，咬一口餅幹瞪了邱逸一眼，淡聲道：“明明知道答案是什麽，做什麽非要逼我。”

邱逸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裴秋恍惚反應過來，立馬收了聲。

邱逸眯起眼，嗤笑道：“你說答案是什麽？”

裴秋搖搖頭，輕聲道：“對不起。”

邱逸笑眯眯的伸手拍拍裴秋的臉，淡聲道：“我遲早有一天要把你全身的骨頭給你打碎了。”

裴秋聞言沒說話，看着邱逸，嘴角還挂着一點餅幹渣。

像個笨蛋。

不知道為什麽，邱逸總覺得裴秋越來越笨了。

那種，原本懷有許多期待，到頭來發現什麽都不是的心情。

咬着邱逸的喉嚨，總堵着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