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婦人
行伍已在沙漠中行走了三日。
方緒玉坐在馬上,手裏拿着《千字文》,薩曦在他身後扯着缰繩轄着馬。方緒玉則微側着臉,給薩曦講書,此時正講到“禍因惡積,福緣善慶。”,馬後卻突然一陣慌亂,薩曦停了馬,用荒北語向後問了一句,那頭的人也遙遙回了句荒北語。
方緒玉聽不懂,薩曦卻皺了皺眉,他伸手穩住了方緒玉的身子,翻身下了馬。
“我過去看看。”薩曦對馬上的方緒玉說道。
方緒玉卷着手裏的書,不明所以地低下頭去看他:“怎麽了?”
薩曦抿了抿嘴,沉默了一會:“好像死人了。”
方緒玉怔了半刻,便急急向身邊的薩曦伸了伸手:“抱我下去。”
兩人匆匆走了過去,人質堆裏面已經抽泣了一片。
确實是死人了,死的是前幾天與方緒玉說過話的老人,這老人那天說過:“若是沒有方先生,老朽怕是活不過今夜。”
可如今有了方先生,他還是死了。
是被高鼻深目說着蠻話的北荒人擄走,畜生一般擱死在沙裏。
方緒玉與薩曦過去的時候,那群人質便雖然沒說話,卻拿着怨怼的眼光看向薩曦,像是這荒北人親手刃了老者的脖子一般。方緒玉在衆人的目光中慢慢蹲下了身子,沉默地伸出手摸了老者的脈,又檢查了眼耳鼻,半晌,他道:“老父年事已高,難免體衰,是受不住這沙漠裏的旱氣,故而斃亡的。”
他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不是渴死的不是餓死的,是被沙漠旱氣蒸死的,要怨要怪,如何算賬也算不到荒北人頭上。
這句話方緒玉自認為說的問心無愧,本意也并不是在為荒北人開脫,他想着現在這群人質與他一起落在荒北人手裏,雖說也沒受什麽虐待,但心總是懸着的,如今這裏邊死了個人,不管是什麽原因,一群人抽抽泣泣,難免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時候最容易形成集體“仇惡”的情感。
畢竟仇天無用,不如仇荒北人。
方緒玉當了那麽多年的官,算是摸清了那些愚下的蠢人。
他真怕這群人質記仇記錯了賬本,心下恐慌積下怨恨,做出點扯他後腿的事。
這時候在大漠裏,惹誰都不能惹這些荒北人,不然死了都沒地說去。
然而。
“齊老他就是被荒北人餓死的!”一個青壯紅着眼睛對方緒玉吼道:“為荒北人說話,方賊你不要臉!”
方緒玉在心裏重重嘆了口氣,面上卻不顯。他看了看那位紅了眼的青壯,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毛,接着轉身對薩曦道:“找塊好地方葬了這位老父吧。”說完,他從衣襟內取出一塊雪白的方巾來,蹲下身去欲要覆上老者僵硬而無血色的面孔。
“啪——!”
方緒玉眼前猛地一花,一個巴掌突然狠狠地甩到了他的臉上,方緒玉猝不及防,歪倒在了沙裏,眼前閃着點點金星。
他緩了緩,睜了眼,就發現薩曦在身後扶着自己,那位叫阿爾加的下屬則拿了把匕首制住了一位婦人。
那位婦人此刻如牛似的亂掙着,嘴裏恨罵道:“方賊!你不得好死!你個被荒北狗走後門的肮髒東西,我和你拼了!”
方緒玉眨了眨眼。
他認得她。
她這就是那天在篝火邊叮囑他好好洗身子的婦人,兩日前,方緒玉得了薩曦的肯,松了她手上的繩子,讓她為這裏的人做些吃食以換取松絡手腳的資格,由此這婦人便成了人質堆裏最自由的一個人。
薩曦雖然聽不太懂,但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方緒玉還沒開口,他也罵了回去:“你!賤婢!閉嘴!”
方緒玉本來還有些氣,被薩曦這一句罵話戳得破了功,笑了。
也不知道這小子是從哪裏看了點鄉俗本子,這麽快就活學活用上了。
他越想越好笑,坐在原地垂着頭忍笑忍了半天,笑完了就發現方才自己心裏那點子怒火都熄幹淨了。
“我肮髒東西?”方緒玉好整以暇地擡起頭,半張臉一片兒紅,卻是笑眼彎彎的,他伸手拍了拍薩曦的脊背,對着婦人露出了個嘲弄的笑意,“那也是我長得好看,不然這一大隊人,他怎麽不選您走後門呢?您說我肮髒,您有我好看嗎?您配嗎?”
他嗤笑了一聲,補了一刀:“老女人老黃花菜的。”
婦人:“……”
“再說了,我就喜歡這種嫩生漂亮的荒北人,活兒好。”他的指尖在薩曦腰腹上流轉了一圈,近乎惡劣地一字一頓道,“欲死欲仙,□□,你們在外邊風吹日曬的時候,我在裏邊,啧啧,日日夜夜都快活得很。”
“我一個硬邦邦的男人都有男人伺候,您沒有,哎,真的慘。”
婦人:“……”
方緒玉見婦人憋紅了臉半句話說不出來,心裏松快了不少。
吵架這種東西,完全看臉皮,不要臉的人再怎麽沒理,都是能吵贏的。
方緒玉心情很愉快似的,施施然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幾點黃沙,半蹲下身将手裏那攥得發皺到有些看不清形狀的白巾展了展,覆在了老者臉上。
他看着那白巾上凸起的,軟塌的五官形狀,垂了垂眸子,又低聲重複了一遍:“行了,現在先找塊好地方……葬了這位老父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方緒玉呢,反正就是他活了,有心情了才會想着造福大家。
他在自己都保不住的情況下,是沒什麽多餘的善心的。
他嘴也特損的,特看不起不識時務的人,有的時候寧願自傷八百損敵一千,也要把人罵夠了才舒服。
男女一視同仁,女人一樣罵(對的沒錯就是這麽沒風度)。
今天中午做了個特詭異的夢,大概就是個塑膠小人要把我吃掉,醒來趕緊吃了一包薯片一杯奶茶壓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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