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 父親 我的傻孩子,你居然現在才想明白……

姜雍容抱着年年回到清涼殿, 年年趴在她的肩頭,睡得心滿意足,小臉紅撲撲的。

姜雍容把他放在床上, 他手心裏攥着她的一縷頭發,不安地扭了扭, 姜雍容在旁邊輕輕拍着他,他便很快又睡熟了。

思儀守在她旁邊, 這才敢開口, 壓低聲音道:“主子, 嬷嬷說陛下要封你為後?!可是真的?!”

聲音壓得住,聲音裏的驚喜卻是怎麽也壓不住。

姜雍容沒回答,輕輕地将頭發從年年手裏抽出來, 又替年年掖好了被角,起身回到正殿。

魯嬷嬷和張氏站在一處,魯嬷嬷正向她說着些什麽,張氏一一點頭。

兩人都是一臉喜氣,見姜雍容進來, 連忙上來伺候。

姜雍容在椅上坐下, 淡淡道:“張氏,跪下。”

張氏來清涼殿有一陣了, 只覺着姜雍容平日裏安安靜靜, 什麽也不大在意的樣子, 挺好說話的,從未給人冷臉。這會兒的聲氣卻不大對, 張氏不免有點戰戰兢兢,跪下了。

姜雍容問:“小殿下跑進禦書房找我的時候,你在做什麽?”

她的聲音不算大, 只是絲毫聽不出喜怒,好聽的聲音不帶一絲兒情緒。張氏不由自主有點發抖,顫聲道:“我……我昨夜睡得太晚……小殿下鬧了一夜,我一夜沒睡,就,就打了個盹兒……”

魯嬷嬷連忙道:“主子不知道,孩子鬧騰起來是着實鬧騰,一個人帶孩子也真是着實辛苦。不過她也确實有不是,再怎麽累也不能由着小殿下自個兒亂跑,這個我已經說過她了。”

魯嬷嬷說着,臉上的喜色便藏不住:“好在老天保佑,這次是有驚無險。不,該說是有驚有喜。若不是小殿下跑進去,那些大臣又怎麽知道主子在那裏?又怎麽能逼出陛下的心裏話?主子大喜!老天爺看着主子呢,是主子的就是主子的,主子命裏帶來皇後之位,一個皇帝沒了,咱們換一個皇帝,接着當皇後——”

“魯氏!”姜雍容喝道,“小殿下跑進去的時候,你又在幹什麽?”

魯嬷嬷愣住了,以往姜雍容再惱她,也不過是指着姓叫一聲“魯嬷嬷”,還從來沒有這樣疾言厲色過。

她的聲音頓時低了不少,道:“我也有錯。我擔心主子被人發現,所以只讓張氏看着小殿下,自己在書房隔壁,想聽一聽主子有事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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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嬷嬷不知道,她是這世上姜雍容最不知道拿她怎麽的人,因為她無論做什麽,都是為了姜雍容好。

并且以後還會繼續為了姜雍容好,什麽都能做。

姜雍容在心底裏嘆了口氣,視線重新回到張氏身上,“說,是誰讓你來的?”

張氏臉色發白:“主、主子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魯嬷嬷一聽,立即問:“主子,張氏是我找來的,她是府裏廚房上劉二娘的媳婦。劉二娘一家最是老實本份不過的,我挑了又挑,才選了她。可是有什麽不對麽?”

“不對,當然不對。”姜雍容道,“張氏一向小心,在清涼殿裏帶年年從未出過差錯,到了禦書房原該更加盡心盡力,怎麽可能睡得着覺?”

魯嬷嬷的臉色立刻變了。

其實以魯嬷嬷的精明,原該早點發現。只是她太歡喜了,姜雍容封後是她人生中最美好最用力的夢想,而今天這個夢想真的實現了,讓她歡喜得忘了皇宮裏從來不可能有什麽真正的意外。

每一個所謂的意外,都是一場精心的布局。

宮門在此時被敲響了。

思儀領着一個人進來,臉上的表情比較迷幻,大約是從來沒有想過會在清涼殿見到這個人。

是姜原。

魯嬷嬷則比她好一些,最初的震驚過後立刻明白了原因——無寵的女兒當然可以置之不理不聞不問,但馬上就要被封後的女兒自然另當別論。

“家主大人。”殿內都是姜家出來的人,齊齊行過禮。

姜原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魯嬷嬷想到姜原在禦書房裏拔劍砍人的動靜,不由擔心,望向姜雍容,不肯走開。

姜雍容向她點了點頭,表示無妨。

魯嬷嬷這才帶着思儀與張氏離開了。

姜原道:“她倒是忠心。”

三年未見,在禦書房又拔劍相向,姜雍容一時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父親,只默默地給父親泡了一盞茶。

姜原嘗了一口:“我兒泡茶的手藝還是這麽好。”

聲音與神态甚是和緩,不複在禦書房裏恨不能欲殺她而後快的模樣。

姜雍容低聲道:“父親請放心,我絕不會嫁給陛下。”

她底下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我絕不會再給姜家丢臉了。

“為什麽不?”姜原擱下茶盞,淡淡道,“姜家需要一個皇後。這個皇後是你還是雲容,又有什麽分別?”

姜雍容擡起頭,無法掩飾自己臉上的愕然,“可是父親你那時……”

“想殺你是麽?”姜原淡淡一笑,“樣子總是要做一做。我愈是傷心失望,文林便越是得意猖狂,風長天也便越是要跟他對着幹。”

姜原說着,打量一下殿內,“你跟風長天相處了這麽久,該知道他的性子吧?他吃軟不吃硬,還有,他還是個孩子,大人越不讓他幹什麽,他越要幹什麽。”

姜雍容垂下了眼睛。

她明白了。

張氏,是父親的人。

是啊,從姜家找來的,怎麽可能不聽姜家家主的命令?

“父親……”姜雍容聲音有些低啞,“我以為你的禦書房是真的想殺我……”

“怎麽可能?”姜原伸手,托起她的下颔,居高臨下看着她的臉,“我說過,你是上天賜給姜家的禮物,也是我最得意的作品。雲容跟你比起來相差太遠了,根本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我原以為你是被機緣所誤,沒想到你竟還有更大的機緣。雍容,你是我最疼愛的孩子,是姜家的瑰寶,我怎麽可能下手殺你?”

姜雍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是太久沒見了嗎?為什麽覺得這樣的父親有點陌生?

“我若是以一身侍二君,外人會怎麽議論我?史書會怎麽書寫我?父親……”姜雍容搖頭,“你以前不是這樣教我的。”

“唉,傻孩子,你前頭的人生太過順遂,以至于讓你過分天真。”姜原柔聲道,“我從前教導的是一位順風順水的天命皇後,一出生就什麽都有了,所以你可以在乎名聲,可以擁有夢想。但現在不是了。你現在什麽也沒有,老天爺把你摁進了泥地裏,所以你要學着把老天爺掀翻,去奪回原本屬于你的東西。你是皇後,不管皇帝是誰,你都是姜家的皇後。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我的阿容,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還要好。風長鳴死腦筋,那就讓他去死吧。風長天腦子簡單,正好落進你的手心。你要拿捏住他,就像拿捏一個泥人兒……”

剎那間,姜雍容想起了先帝殉國那一晚風長天的話:“……可惜了,路上耽擱了一陣,還是來晚了一步。”

是的,以風長天的本事,如果早一步擒住穆騰,先帝便不會死。

耽擱了一會兒……

什麽事耽擱了一會兒?

誰讓他耽擱了一會兒?

“你是故意的……”姜雍容喃喃道,“你故意等到先帝死……”

“我也很無奈。”姜原輕聲嘆息,“我當初想捧上位的人是榮王,結果遺漏了冷宮裏那個風長鳴。他不肯聽我的話,一直把我當仇雠,還想行什麽新法,想徹底毀了姜家,且又一門心思撲在那個傅氏身上,對你不管不顧。這樣的人我怎麽可能讓他繼續當皇帝?還是風長天比較好,我很喜歡他,他至少眼光很好,對不對?

他的聲音溫和極了,也好聽極了,像是銀錘輕輕敲擊在名貴玉石上,泠然有沁涼意。

這涼意仿佛能一直沁進姜雍容心裏去。

哪怕是三年前他逼她去毒殺傅靜妹的時候,她心裏都沒這麽涼。

她忽然想問一件事,一件以前從來沒有懷疑過的事。

“父親,你當初要我殺傅靜姝時,再三說可保我無事,是不是騙我的?”姜雍容問,“殺了先帝至愛的女人,先帝絕對不會放過我。沒有人保得住我。你是想犧牲我除去傅靜姝,為将雲容送進宮來鋪路,對麽?”

姜原看着她,輕輕嘆了口氣,眼中滿是憐惜,他輕輕撫着姜雍容的面頰,就像撫過一塊美玉。

“……我的傻孩子,你居然到現在才想明白?”

像是被長針紮進胸膛,姜雍容的淚水湧了出來。

她以為她已經不會再哭了,也不會再痛了,原來不是。

“咦,今兒個有客啊?”

熟悉的聲音傳來,風長天又換上他那一身羽林衛的铠甲,如往常一般,晃着一雙長腿蕩進來。

姜原背對着門口,朝着姜雍容微微一笑,然後揚起手,迅速朝姜雍容的臉扇下去,口中厲聲,“我打死你這個孽障!”

他的手當然落空了。

下一瞬,他的手腕被風長天抓住,姜雍容被風長天撈在了懷裏,風長天怒道:“姜原,你活膩味了麽?敢動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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