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到醫院之後,賀栖立刻去挂號,然後就是拍片檢查、上藥、包紮,清洗傷口的時候,賀栖看着蘇杭血糊糊的額角,眼淚跟不要錢一樣的一直掉。
好不容易包紮好,蘇杭裹着沙特阿拉伯一樣的腦袋,“我天,你怎麽這麽能哭啊?我都說了沒事了,別哭了行嗎?”
醫生看着眼前兩個還沒自己孫子大的男生冷冷道,“什麽叫沒事?你們小年輕打架不知道分寸,剛剛給你清洗傷口的時候,誰嚎得跟殺豬一樣?就那石頭再偏一點,保管你當場起不來了,要是再砸到眼睛,這更不得了,這是小事?你們家長呢?也不跟着過來?!”
蘇杭一臉懵,我什麽時候嚎得跟殺豬一樣了?奈何他表面上也只能老老實實的挨罵,“是,您說得對,我家長不在,又不是走不動道,我這兒行了嗎?行了可以走了嗎?”蘇杭實在是不喜歡醫院消毒水的味,要不是賀栖強拉着,他都想到時候回去自己解決算了。
老醫生神色不滿,又叮囑了一下注意事項,記得按時上藥什麽的,差不多就可以了。
賀栖焦急,“好了嗎?那麽嚴重,不用住院觀察一下?”
“是不是也得給你拍個片看看腦袋啊?”蘇杭拉着賀栖往外走,“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大驚小怪的。”
蘇杭走了兩步,發現走不動了,回頭一看,賀小孩犟着不走。眼睛紅彤彤的,泛着淚花,壓抑哽咽。
唉!蘇杭心下嘆了口氣,又朝着賀栖近了一點,“怎麽了?哥說了沒事就沒事,別難過了,真的,看你哭,哥心裏不好受。我本來現在頭就被砸了,你別讓我多操心了行不行?”
賀栖匆忙轉過身去抹臉,沒由來的耳朵稍稍紅了點,支吾着,“可是剛剛你流了好多血,肯定痛死了。”
小孩真是溫室花朵,這算什麽啊。
蘇杭又想抽煙,想到是醫院,遂住手了,“那我更慶幸是砸在我頭上了,要是砸在你頭上,不比讓我流血還痛?”
賀栖受不了蘇杭對自己說這樣的話,盡管聽着讓人開心,但現在真不是時候,他吸了吸鼻子,咬着牙,惡狠狠地道,“我回去了一定打死那個傻逼!”
蘇杭莞爾,繼續拉着他往外面走,這次賀小孩沒抵抗了,“你不用管那個傻逼,他砸的人是我,你祖父不會讓他好受的。”
“為什麽?”賀栖真的不理解,那個紅色的神社是賀家專門用來舉辦祭祀或者大型議會的時候才開放的,平時都不讓人進去的。他今天看到蘇杭大搖大擺的進去,就很吃驚了,雖然他知道蘇杭和自己的曾祖父關系好,但那難道不是因為蘇杭是自己曾祖父帶回來撫養的關系嗎?這代表蘇杭可以在賀家為所欲為嗎?
“因為我很厲害啊,我不是告訴過你嗎?”蘇杭擦了擦賀栖臉上和血糊在一起的眼淚花,幸好小孩出手沒讓自己吃虧,臉上的血都不是他自己的。
賀栖不說話。
賀小孩情緒不穩定,蘇杭先在醫院樓下找了個涼亭,坐着休息,“我跟你說,你父母不在,你能靠的只有自己。有時候,不要他們給你安排什麽,你都接受,你要學會拒絕,過自己想要的人生明白嗎?”
賀栖沒坐下,就在蘇杭的身前站得板正,像罰站一樣,“不是還有你嗎。”
蘇杭被這話氣笑了,“你傻是吧?我又不是你親哥,也不是你賀家的人,我管得了你一時,我還能管你一輩子啊?再說了,我也沒怎麽管你。”
“你這是……”賀栖胸膛起伏,深埋着頭,“你不想管我了嗎?”
“……”他這不去做美男魚真的是委屈他了。
蘇杭起身,想把他拉到旁邊坐下,但是沒有拉動,只好将就站在他的旁邊,“你前不久不是還給我說,讓我不要把你當小孩嗎?”
賀栖這會兒腦子裏面什麽都不剩了,滿腦子都是蘇杭以後不管自己了,他這下子真成了沒有人要的小破孩了。一這樣想,他就難受,難受得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拆吞入腹。
蘇杭又開始譜心靈雞湯,大道理,“再說了,就算你現在還是小孩子,但是遲早也會長大的,長大意味着獨立,要成家立業,以後要學會一個人面對生活中的風風雨雨,沒有誰會理所當然的為你做什麽,關鍵時候還是自己最靠……啊!艹!”
賀栖抓住蘇杭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賀栖瞪着他,一把甩開蘇杭的手,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蘇杭犯蒙,賀小孩也不知下了多狠的口,小臂上立刻就一片鮮血淋漓,可蘇杭似乎依然感覺不出疼。他說自己頭被砸成那樣子不疼,他說不疼就是不疼,早些年疼的地方多去了,什麽都去說疼,也沒有誰會管,那就不疼好了。
可現在,他不疼,但是他覺得賀小孩肯定疼。
蘇杭松下挽着的袖子,把傷口蓋住了。他得趕緊回去才行,不然賀小孩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糊塗事來。
·
蘇杭沒猜錯,賀家賀栖這一輩,小輩多了去了,早些時候同他對打的那人,算下來,應該是他堂哥。賀栖一回去就去找人要動手,兩人打得頭破血流,被賀平雙雙收拾,讓去罰跪了。
大多數像賀家這樣的老派家族,在圈子裏面出了名的上世紀前中期的既浮華又刻板的理念風格,還保留着什麽家規族譜一系列墨守成規的東西。底下小輩犯錯去罰跪什麽的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蘇杭對這種做法一向是覺得太打腦殼。
他估摸了一下時間,等差不多了,去領賀栖。
旁邊和賀栖對打的那家夥瞪着眼睛一臉不服氣,蘇杭估計這家夥比自己就小那麽一兩歲,但是看着這心智委實不行,頓時內心自動泛起,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懶得分給他一分神色,拽着不情不願的賀小孩就走了。
賀栖起初是不願意走的,但是他一看見蘇杭泛在白襯衣上面的血跡,頓時想起那是自己咬的,覺得別扭得很。等反應過來,已經被蘇杭帶走了。
蘇杭也氣他,仔細想想,賀小孩有時候一些做法真的太小孩子脾氣了,他要是一直這樣,長此以往,以後怎麽辦?
而且他是真的不想讓賀栖去零港那麽個鬼地方,賀平仗着賀栖什麽都不知道,就想把他一腳踢開。蘇杭一想就煩,零港簡直跟監獄一樣,就賀栖這個德行,去了能不能整着出來都是個問題。
那幾天蘇杭想得多,抽煙也抽得兇,賀栖剛開始和蘇杭鬧別扭,看他抽煙不管,等過幾天後,他又忍不住念着,“你能別一天到晚抽煙行嗎?這樣對身體不好。”十七歲的賀栖拉開窗簾,推開窗,讓空氣流通進來,“你都不嫌嗆鼻子嗎?”
蘇杭冷眼看他,“等你會抽了,你就知道壓根不會嗆。”
賀栖走到蘇杭對面的沙發坐下,看着蘇杭的手,猶猶豫豫。
蘇杭看他那樣子,沒好氣的撩開自己的袖子,“看,還留着印子,保守估計一輩子都好不了,你小子是黑心肝嗎?”
賀栖氣結,“要是真一輩子好不了那才好呢!”
說認真話,蘇杭是真的比賀栖大不了幾歲,以往蘇杭礙于身份,還大人模樣照顧賀小孩,這幾天一折騰,所幸屬性全暴露了,互怼互掐少不了。他嫌賀小孩一天到晚真的跟個小孩一樣,賀栖又罵蘇杭,說了不管自己又一天到晚的招他。總之,互相擠兌得很。
兩人就這樣互相瞪視着,賀栖表情不愉,“你煩什麽?煩我的事情?”
“我煩你什麽事情?”蘇杭不想跟賀栖談這些事情,“你有什麽事情可讓我煩的?”
“你不想讓我去零港讀書?”
一語中的。
蘇杭彈了彈煙灰,“也不是不想讓你去,就是那地方——”蘇杭形容不上來。
“這沒什麽啊,反正就一年而已,你不能等我一年嗎?”
蘇杭不知道賀栖這句話什麽意思,這發散得,什麽叫做就一年?哦,确實,他這個年紀,去那邊也确實只能待一年。不對,什麽叫做讓自己等他一年?搞得跟大型偶像苦情劇一樣是什麽鬼?
蘇杭嗤笑,“我管你哦,我還等你,你想太多。”
賀栖眼中閃過一波譏諷神色,“你确實管不了,這不是你能管的,我出生在這樣的地方,早就沒有什麽家人血親可言,我曾祖父走了,父母也走了,沒有誰想管我。我祖父對我什麽心思,只差沒有寫在臉上了,他不想養我這個将來對他沒有什麽幫助的閑人,當然是一早把我踢開為好,我說得不錯吧?”
蘇杭頓了一下,不等他開口賀栖又接着說,“賀家族系根深葉大,像我這樣的,別說是祖父現在還安排我過去,我就是死外面成了一堆骨頭都沒人會為我掉一滴眼淚!”
蘇杭看着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
其實賀小孩也不全是小孩心性,他看得挺明白的。确實,親情這樣的東西,對于那些老不死的老家夥來說,算不上什麽東西。
“其實那天你去神社,是去找祖父說這件事了吧?”
蘇杭皺眉,低聲警告,“閉嘴!”
“我想了解了解關于這個名叫零港的地方的事情,但是偏偏什麽也搜不出來,只好去查了點資料。我知道這個地方不是那麽好待的,但是沒關系,一年而已,我覺得我應該撐得過來,你不知道,其實我以前……”
賀栖一句話沒說話,被蘇杭打斷了,“你以前怎麽?”蘇杭摁滅煙頭,微微往後靠了些,半晌無奈一笑,“很多事情,不是你以為就能解決的,你既然知道你在賀家是什麽樣的,那你也應該明白,你在那個地方,什麽保障都沒有。”
“我不在乎。”賀栖看着蘇杭的眼中仿若帶着星光,“但我知道你在乎。”
蘇杭表情複雜地看着賀栖,“你……”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正因為我知道我在賀家立場複雜,所以有些事情不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我被接回來,算是承了賀家的恩情,所以我必須要還,等我回來之後,我就自由了。”
蘇杭怔了一下,看着他,冷冷道,“你自己都決定了,你還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賀栖站起身,走到蘇杭的面前,蹲下,眼睛亮晶晶的,他輕聲道,“哥,你心疼我,對不對?”
何止心疼,一想到他的賀小孩一個人在那種地方待着,他簡直想一刀捅了賀平這個老逼!
“我也心疼你。”賀栖平靜地看着蘇杭,低聲道,“我看見你為了我受傷的時候,我恨不得沖上去跟那個傻逼玩意拼命。哥……”賀栖抓着蘇杭的手,看着自己咬在蘇杭手臂上的牙印,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蘇杭看着賀栖黑亮的泛着水光的眼眸,呼吸一窒,沒有說話。
賀栖抹了一把眼睛,看着蘇杭,眼神堅定又明亮,“哥,等我一年好不好?我答應你,一年後,我一定回來。為了你我一定會回來的。”
蘇杭垂眸看着他,突然在想,也許賀小孩從來不知道,他這麽看着自己的時候,能要了蘇杭的命。
蘇杭沉默很久後,才低聲問道,“為了我?”
賀栖點頭,“為了你。”
“為什麽?”
“曾祖父接我回來,是因為我的父母。只有你,你說得對,你不是我的親人,甚至于你和賀家什麽關系都沒有,你什麽都不圖,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真心對我好的人。”
蘇杭靜靜看着賀栖,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又靜了片刻,随之莞爾,“這麽小就分得清什麽是真心了啊?那我要是有想圖的呢?”
賀栖不知道是想到什麽,耳朵紅了個遍,頭埋得更低了,喃喃着,“随便你圖。”
蘇杭沒太聽清,“什麽?”
“哥,等我一年好不好?”賀栖又把話題繞回來。
他們兩人在下晚的霞光以及頂上暖白的燈光中對視着,那光芒就這麽映照在蘇杭的眼底,就像是黑曜石閃着熠熠水光一般。那個平日裏沒有什麽正形,總是挂着一副不鹹不淡的表情随意侃侃而談的Glory的隊長,蘇氏的少家主,仿佛被熾熱的熔岩從裏到外都融化了,眉目間是怎麽都掩蓋不住的年輕氣盛又異常柔軟的神采,他本來放在賀栖頭頂的手往下,拇指指腹撫在他的眉骨上,一下又一下。
蘇杭看着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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