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十方會雖說選取大家主的位置,但是倒不至于勞民傷財,大動幹戈一類的,頂多就是圈子裏面的人知會一下,然後大家坐下來唠唠嗑,投投票。至于私底下是怎麽交涉的,那完全就是各憑本事了。

明裏暗地裏使眼色,丢好處,基本上都是心照不宣的。

蘇杭是真的不喜歡這檔子事,以往都是看誰順眼就投誰算了。

再者——賀栖的生日快到了,八月十一。

蘇杭自己不過生日,也懶得給誰過。賀小孩旁敲側擊的,想讓蘇杭陪自己過生日,說起話來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可愛到蘇杭看了都覺得心軟。

“你想怎麽過?我帶你回基地?”

“不要,我和你隊友都不認識,去了不好玩。”

“也是。”蘇杭躺在沙發上,盯着天頂,“那你有什麽好想法呢?小壽星。”

賀栖走到蘇杭的身邊,就坐在地板的毯子上,“哥,你帶我出去玩吧,就我們兩個。”

蘇杭是真的覺得賀小孩這想法莫名其妙,帶他回基地,他覺得不好玩,難道自己帶他出去就好玩了,他是已經忘記上次慘痛的教訓了?

蘇杭覺得自己有必要讓賀小孩回憶一下,“上次我帶你去游樂園,你不是不喜歡嘛?就算這次你過生日,我帶你出去玩,我也找不到什麽好地方。”

賀栖并不洩氣,“沒事的,你帶我出去就行。”

看,這不是軟得讓人想欺負是什麽?蘇杭又在心裏暗自給自己較勁,打算一定要好好策劃,給賀小孩過一個難忘的生日。

事實上,那個生日無論是對于賀栖還是蘇杭,應該都是難忘的。

十方會大家主是賀老家主賀奕祥,賀奕祥既然已經辭世,那選取新任大家主确實也無可厚非,但是蘇杭料不到日子會提前。

關于這一點,是蘇杭始料未及的。計劃被打亂,他只好提前找上了賀平。

彼時賀平正在書房整理書籍,見到蘇杭來訪,也不覺得吃驚。說來這書房實在奇怪,前方還有一個壁爐,透出熾熱的火光。蘇杭在壁爐前坐下,賀平依舊兀自整理書籍,偶爾翻出一本打開扉頁看看,又合上放回原位。

“你被我父親接回來的時候,還是個奶娃娃的模樣,時間過得可真快,轉眼間你都已經長大成人了,變成年青一代的家族代表。”賀平終于放下書,走到蘇杭的對面,拉開空着的椅子坐下。

“不,我算不得什麽,您老才真的是厲害。”

賀平不理會蘇杭揶揄的口吻,點頭說,“能得到年輕人的肯定,對我這樣的老頭子來說,也是一大幸事。像我這一輩的老家夥,大多都已經死了,還活着的,估計也是差不多躺在床上,靠着氧氣管茍活着。你這話我還是受得起的。”

蘇杭不想兜圈子,“這次大選,您老有把握?”

“諸事随緣。”

當真是說得好聽,蘇杭看着旁邊的火爐,“我手上有一票,不過您既然參加此次大選,應該是多少籌謀過的,我也不繞彎子,手上有票的人總共就這麽幾個,這一次大選,我可以退出。”

賀平神色一變,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深思,蘇杭再次開口,“如果我棄權的話,那麽您的勝算應該是大了很多吧?”

賀平一挑眉,算是默認了。

蘇杭乘勝追擊,微笑道,“作為交換,給那孩子自由。”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如何?”

“哈哈哈……”賀平聽不出意味地笑了幾聲,“如果是用這個作為交換的話,未免我也太吃虧了吧!再者,你有什麽資格同我談論這些?”

“因為我現在是以蘇氏家主的身份同您說話,而不是被賀老家主帶回來的奶娃娃,我同您平起平坐。”蘇杭擲地有聲,“你渴望這個位置,是因為你知道自己也沒有幾年好過了,但是我不一樣,如果我想,我哪怕是今年得不到,還有明年、後年、大後年,甚至,我可以撐到您同您同輩的那些人一樣,躺在床上,靠氧氣管度日——”蘇杭一頓,笑了笑,“或者,死。”

“放肆!”賀平聲如沉雷。

蘇杭面色不變一分,“大家都是在戰場上厮殺過的人,我這番言論實事求是,倒也說不上放肆,再者——”蘇杭嗤笑,“那不是您自己說的嗎?”

蘇杭說得不假,賀平确實太渴望這個位置了,他已經不年輕了,他現在還能拿得動刀,但是速度已經趕不上年輕人了。

“所以?”蘇杭微微傾身,“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判了嗎?”

賀平冷聲,“蘇氏少家主,談判的門甚至都沒有打開,何來這一說呢?”

“如果我開出的條件足夠好的話,就算沒有門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吧?而且,您将那孩子送去那樣的地方,也只是不想讓他影響到您,如果你放了他,他出去自立門戶,自然也不會成為您的阻礙,說不定逢年過節,他還能回來盡盡孝道。”蘇杭盯着賀平的眼睛,“而且我相信,您也看得出來,他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不然決計不會聽您吩咐吧?”

“我以為你看得通透,想不到也是淺顯至此,他單純,別人可不簡單。他是賀矚的孩子,總有一天,他會踏上征途,走過父輩的路,成為像他父親一樣的存在!”

“抱歉。”蘇杭勾唇,“我一直不知道賀矚在您心目中是什麽樣子,您不為您自己的孩子驕傲嗎?”

“我喜歡溫和的孩子,賀矚太強勢了。”賀平攤攤手,“強勢到就像是這片燃燒的火光一樣,稍微碰一下灼燒滾燙。而且,我也不是只有他一個孩子,他走了,我的心思自然要放在別的孩子身上。”

蘇杭想翻白眼,他現在可算是能體會到雷珩的想法了,和老頭子打交道是最無聊的,說話彎彎繞繞的就算了,還說不到一塊兒去。

所幸蘇杭也是一個能繞的。

“可是火光看着也溫暖,不是嗎?”蘇杭說,“當然,我今天并不是想要同您探讨火光的問題,我承了賀老家主的恩情,他走時我又不在身邊,總歸是沒有盡到孝道。我心中有愧,如果他還在世的話,應該也不會看到那孩子如此田地,這也是我現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畢竟,我不想同你賀家有任何瓜葛,十方會裏面誰不知道呢?”

蘇杭這話說得詭辯,确實,他倒是不能讓賀平看出自己這麽做,只是為了賀栖,畢竟,有把柄落在人的手上,光是想一想就覺得不痛快。

反正到時候只要賀栖成年了,他想做什麽都是他的自由,別人礙不着。

賀平并不接這個話茬,只說,“你們現在的小年輕,真的是沒有禮貌。”

蘇杭站起身,走到窗邊,“不,我剛剛說了,我是以同您一樣的身份來和您溝通的。而且說句不算自誇的話,我自認為在家族裏面,算不上最激進的。”蘇杭語調溫和,“您可以不答應,我再想別的辦法咯,反正路又不是只有一條,只是我這人一向不喜歡兜圈子,也不喜歡繞遠路。路——當然是要選最近的一條來走。”

蘇杭姿态不算低,從心理學角度而言,在不具備善意的交談中,一旦仰視對手,心理極容易處于弱勢。更何況他還是站起身的,這個壓制的姿态讓蘇杭更加居高臨下,這麽自上而下打量的時候,甚至有點冷酷和狠厲的意味。

賀平眉梢劇烈一跳,緊接着他微笑道,“那孩子馬上要成年了,就要脫離家族的掌控,既然你提出這個條件,如果可行的話,我自然也期待合理的回報。”

蘇杭聳聳肩,“我已經做出讓步了,難道您老覺得我還能拿多的出來嗎?”

“你自然是可以的,你是年青一代的統治者,你光是棄權一票不會産生太大的作用力,你的勢力依舊在家族中影響着,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的制約可以消失來着呢。”賀平語氣揶揄。

在衡量權利這一方面,蘇杭一向是比不過他們這些老頭子會打算。

“所以,您是希望我徹底退出?”

“當然。”賀平神色緩和了很多,滿嘴大街上證券金融推銷商的口吻,“我看得出來,你不喜歡摻和這些事情,既然如此,趁着這個機會,就此隐退如何?你家底殷實,就算不用管這些事,也足夠你悠閑的存活一輩子了,不對,下輩子,下下輩子也是沒有問題的,何不趁自己年輕,多享受享受呢?我要是在你這樣的年紀,也希望可以活得輕松一點呢。”

“聽起來是不錯……”蘇杭說,“到時候無事一身輕,去全世界各地旅游什麽的。”

“是。”賀平也不想兜圈子,“那你是怎麽考慮的?”

“唔……”蘇杭微笑,“徹底退出也太過了吧,我讓步一點,除了此次棄權,我一年內不過問任何事宜如何?您也應該知道,這樣的話,到時候大小事宜的征選投票,我都沒有辦法參與的,這于您而言應該也是合算的。”

“簡直無關痛癢!”賀平不耐煩,“一年對于我們這樣的人來說,不過就是須臾一瞬,能成什麽事?”

蘇杭做出讓步,微微皺眉,言語中有些惋惜,“那兩年總該行了吧?”

“我已經将合作的誠意表現出來了,你可不要忘了,是你先挑起這個話頭的!”賀平顯然憤怒了,“你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我們當然是在讨價還價。”蘇杭抽了根煙出來,夾在指尖輕輕撚着,“雖然大家身份都是一樣的,但是在過去的時間,學院建立各種機構,管轄統治外間事物,上戰場厮殺、審核、協理、四處奔忙的人并不是您,而是我們這些年輕人,這也是我為何現在能有和你站在一起說話的資本的原因。而您?靠着祖輩打下的基業,守着這棟宅邸,子承父業不為過,父輩遞交到您手中的權利,您想握牢是人之常情。但是,歷來權欲之争,靠的不過都是屍山血海的堆砌,而在這場彌久的戰争中,我們失去的夥伴數目之多,甚至于包括您的孩子,我今天的殊榮,您兒子本該也有,我當然有資格讨價還價!”

賀平确實老了,能仰仗的也不過就是這些。賀平谛視着蘇杭的表情,而蘇杭則沒有任何表情。

蘇杭微微低頭,打火機,“叮!”的一聲,那火光在他的指尖猝然升起,就像是被握于股掌之間,蘇杭吸了口煙,吐了一口煙霧,“怎麽樣?您老考慮得如何?”

“兩……兩年?”

“是。”

賀平微微點頭,“好。”

蘇杭轉頭看向窗外,指尖夾着煙,輕聲地哼着調子,他伴随着還在半空袅袅上升的令人愉悅的曲調,輕聲說,“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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