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人流不歇的嘈雜客堂裏, 呂素素坐在角落,安靜地用着晚飯。她的對面坐着一個面黃瘦弱的年輕男子,神色溫柔,眼神缱绻, 雖一直不曾言語, 手上卻是不時地夾起一些菜肴放在呂素素的碗裏。
呂素素看了那伸過來的一雙筷子, 也只是頓了頓, 繼續悶不吭聲地垂頭吃飯。男人看着這樣的情形,默默嘆着氣,又随意夾了些菜喂進嘴裏慢慢嚼着。
客棧的生意很好,不時便有人前來打尖住店,呂素素吃飽了, 便擱下筷子擡起頭,下意識向着門處張望,卻是那麽一看,便瞧見了正站在櫃臺前同老板說話的朱兆平。她瞬間就呆住了,然後情不自禁地就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真的是他嗎?呂素素心跳得厲害,手指用力摳住了桌邊, 然後心底深處漸漸湧出狂喜來。他真的來了!跟上輩子一樣,他果然還是來了!
樓梯臺階上, 玉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渾身顫抖的何婉儀,看着她擔憂道:“奶奶,你可是身上不舒服嗎?”
何婉儀用力握住了玉葉的腕子, 只覺心裏跳得厲害,垂下眼睫緩了緩,勉強穩住了心神,等她再擡起頭看去, 便瞧見了神色大變的呂素素,正扶着桌子站起身往外張望。
這一眼看過去,何婉儀瞬間凝在了原地,周圍嘈雜的聲音仿佛潮水般全部退了回去,她什麽也聽不到,只是情不自禁地瞪圓了眼睛,全神貫注地死死盯住了那女人滾圓挺起的肚皮。
她竟然有孕了?
這怎麽可能!
何婉儀腳下虛浮得厲害,耳朵裏頭也嗡鳴作響,她用力扶緊了欄杆,腦仁兒裏亂糟糟一片。
這不可能啊,這個時候呂素素怎麽可能有孕了呢?上輩子朱兆平是夏末才離開的家,便是一路上不曾游山玩水,也不曾耽擱了時辰,便是這時候她已經被朱兆平納進了後宅,可她那肚子,分明已經五六個月了。
衆多的疑惑鋪天蓋地傾盆而來,何婉儀忽地打了個哆嗦,只覺身上冰冷得厲害。
玉葉此時已是慌得不行,她四下看了看,四爺還在櫃臺前同老板說着話,宋媽媽帶着她那一家子,已經去客房收拾被褥了,還有王忠那一家子,跟着馬車去了後院兒正在打點行李。
“奶奶,你這是怎麽了?”玉葉雖是自來穩重老練,可到底出門在外,身邊兒也沒個能商量的人,瞧着何婉儀仿佛中邪的模樣,淚水忍不住就落了下來。
這一腔哽咽,仿佛纖細的亮光撕開了黑夜裏最深沉的那一抹濃稠,何婉儀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嗓子有些沙啞道:“別慌,我沒事兒。”
聽得這一嗓子,玉葉才覺身上有了些力氣,忙抹了眼淚小聲道:“奶奶,我去把四爺叫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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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婉儀緩緩搖頭:“不必。”又長舒了一口氣,扶着欄杆慢慢站直了身子,眼睛不受控制的又向呂素素那裏看去。
這一看,她情不自禁地又愣在了原地。
這時候的呂素素已經坐了回去,身邊還站着一個身着藍衣的男子,那男子彎腰俯身,正同呂素素說着什麽。她雖是瞧不清楚那人的臉色,可只看着兩人的形容,便知道這二人的關系再是不簡單的。
何婉儀無意識地幹笑了兩聲,一層一層的冷汗在後背上湧了出來。這是怎麽一回事,難道說,因着她的重生,所以這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嗎?呂素素還不曾見着朱兆平,便已經嫁人有了身孕?
玉葉擔憂地看着何婉儀,旁人還不曾察覺,可她卻是清楚,奶奶死死握住她腕子的那處地方已經濕滑粘黏,她不禁回頭張望,卻見着四爺已經緩步走來,忙驚喜道:“四爺!”
朱兆平吩咐完店家便往樓上客房走去,遠遠地瞧見了他那妻子正駐足樓梯上,看着形容似有不對。等着玉葉回轉頭瞧見他,那陡然間發光的眸子,還有那眼角淡淡的微紅,無不在告訴朱兆平,這裏果然是有事發生了。于是腳步變得飛快,朱兆平撩起袍子就上了臺階。
何婉儀聽見朱兆平來了,便松開了玉葉的手,沒等她回頭去,朱兆平已經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身,等他垂頭看她面色慘白的模樣,不禁皺眉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還不是看見了上輩子恨之入骨的情敵了!
何婉儀冷冷瞥了朱兆平一眼,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再回頭看去,卻見着那呂素素挺着大肚子又站了起來,一雙眼正盯着他們這裏看,那副模樣,仿佛是見了鬼怪一般,半張着嘴,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
心裏又生出莫名的奇異來,何婉儀瞧着那藍衣男子緊張非常地扶着呂素素,嘴巴不停地說些什麽。可呂素素卻仿佛未聽,只雪白着一張臉,不錯眼地盯着他們這裏。
何婉儀怔了一回,回頭問朱兆平:“你可認識那身懷有孕的婦人?”
朱兆平莫名其妙地看過去,仔細端詳了片刻,低頭笑道:“你可是撞邪了?我又怎會認識一個陌生的有孕婦人呢?”說着手上用力,将何婉儀往樓上推,笑道:“走吧走吧,趕了一天的路,累都累死了。”
“素娘,素娘你到底是怎麽了?”朱文龍驚慌意亂地扶着妻子,也不知怎麽了,妻子忽然就成了這幅模樣,他順着妻子的目光看過去,卻只瞧見樓梯上人來人往,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呂素素覺得腦仁生疼,眼前一陣一陣的暈眩,她忙伸手抓住了朱文龍的手臂,借着他的力道,慢慢坐了下來。
這不對,這是不對的。她清楚地記着,平郎便是這兩日住進的客棧,具體哪一日她記不得了,卻十分牟定就是這三兩日。可上輩子平郎分明是只帶了幾個小厮仆役的,這輩子卻又是怎麽回事?剛才樓梯上的那個女人,她分明就是那個該死的何氏!
她怎麽會跟着來呢?難道說,因着她的重生,這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嗎?呂素素覺得身上涼一陣熱一陣,不,不可以,她絕不允許有任何的異變發生。從她重生的那一刻,她就日夜盼着和平郎相逢的這一日,她不能接受任何半星半點的改變。
朱文龍見着妻子臉色蒼白如雪,神色驚恐,又摸了手更是冰涼無比,不禁擔憂道:“你莫不是吹了涼風着了寒意,我去給你叫了郎中。”
呂素素手上一用力,厲聲道:“不許去!”迎着朱文龍看過來的詫異目光,她緩了緩氣息,聲音變得柔和了許多,說道:“你扶我回房歇息吧,我累了。”
這一夜,不論是何婉儀,還是呂素素,都沒能睡得踏實。
朱兆平被身邊人翻來覆去的折騰攪合得睡不着覺,幹脆一伸手将女人緊緊摟在懷裏,閉着眼哭笑不得道:“你究竟是如何了,進得這家店便開始魂不守舍,趁着夜深人靜,可要同相公說一說這裏面的緣故?”
何婉儀被朱兆平這麽一摟一夾的,腦子裏原來想着的事情也沒法兒再想了,肚子裏倒是憋了許多的事兒,可一件也不能同這男人說。
見着何婉儀不出聲,朱兆平不由得睜開眼看去。只是帳子裏昏暗無光,他也瞧不見什麽,于是将何婉儀往懷裏又按了按,閉上眼嘆道:“睡吧睡吧,明個兒還要趕路呢!你若是睡不好,再病了,咱們又要滞留在此不能離開了。”
這句話卻仿佛兜頭一盆冷水,叫何婉儀徹底回神了。管她呂素素究竟是個怎麽回事,總是眼下這二人還不曾相識,更別說那女人還挺着大肚子,這二人這輩子眼看着就是無緣又無分了,既如此她還糾結個什麽,趕緊睡覺,明天趕緊離開才是。
雖是這般想,可何婉儀又如何能輕易睡得着。方才乍然之下她只顧着頭暈心慌,這會子回想起來,那個呂素素頭上梳的發髻,分明就是婦人的打扮。那
個藍衣男子,八成就是她如今的夫君了。只是有一點疑問,上輩子的呂素素跟朱兆平相遇的時候,她可曾嫁過人,也懷了孩子嗎?
何婉儀抓心撓肺地想要弄清這事情,可她也清楚,這件事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窺得半點的真相了。耳邊聽着朱兆平強健有力的心跳聲一聲接着一聲,另一團疑雲跟着就湧上了心頭。
那個呂素素,瞧着神情仿佛是認識他們的,方才不覺察,可這會兒想想,她之前滿臉驚喜地扶着桌子站起身的時候,眼睛看向的地方,分明就是客棧的大門口。那會兒的功夫,朱兆平剛巧在前庭同老板說話,那麽說,她其實是在看朱兆平了?再後來看向樓梯這裏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分明又是震驚的。可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表情呢?
何婉儀想着想着,猛地一個起身就坐了起來。
朱兆平本來已經昏沉入睡了,叫她這麽一掙,又立時驚醒過來,忙跟着起身問道:“怎麽了?”
屋中昏暗一片,他們住的這間屋子靠裏面窗戶又小,雖是外頭月華正盛,可也沒多少月光滲進了這間小屋中。
朱兆平問了這麽一句,可何婉儀沒有回答他,他聽着身邊這人不住的大口喘氣兒,心裏也跟着不上不下有些難安,伸手将女人摟在懷裏,下巴輕柔地抵在她柔軟的發絲上慢慢摩擦着,他又輕聲喚道:“婉娘?”
何婉儀仿佛如夢初醒,猛地回身狠狠回抱住了朱兆平。
她相信朱兆平說的那些話,這會兒的他,壓根兒就不認識什麽呂素素,那麽呂素素臉上的那抹驚喜,還有後來臉上的震驚,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呂素素卻是認識他們的。
可她又是怎麽認識他們的?
何婉儀忍不住打起了寒顫,她想起了在她身上發生的這些奇異的事情,忍不住生出了一些猜測。難道說,那女人跟她一樣,也是重活了一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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