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吾名(1)
陸惟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個陳弦松。在她心裏,他機警之極,又善審時度勢,一旦發現法器被盜,理應暫避鋒芒,保命離開。
而這銀發風妖,她們仨自會收拾。
卻沒想到,捉妖師渾身浴血,赤手空拳仍能殺了一只歸犬級別控風者。
他必然受了極重的傷,陸惟真注意到他的背微微佝偻,脖項仍然固執挺立,站在雨中,如山沉默。
許嘉來看了眼同樣沉默不語的陸惟真,先發制人,喝道:“居然沒死!誰給你膽子還站在這裏?”
高森雖不說話,雙掌手心火焰時隐時現,無聲威懾。
豆大的雨,不斷沿着陳弦松臉龐滾落。衆人頭頂,只有牆外一盞路燈照亮,雨線朦胧。
陳弦松像是完全沒聽到也沒看到那兩人的恐吓挑釁,只是盯着陸惟真,問:“林靜邊呢?”
許嘉來冷冷道:“死了!”
“我沒問你!”陳弦松厲聲吼道,“陸惟真,林靜邊呢?你殺了他嗎?”
陸惟真只覺得那一滴滴的雨,重重敲在自己耳膜上,啪嗒、啪嗒,無比清晰。
她只答了兩個字:“沒有。”
陳弦松沉默不語。
陸惟真也沉默不語。
雨嘩嘩落下。
毫無預兆的,陳弦松劇烈咳嗽起來,他單手死死按住胸口,但還是吐了一大口出來,血腥味混雜在雨聲裏。陸惟真看着他因為咳嗽而深深佝偻的背,眼前一片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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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嘉來怕的就是陸惟真心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無可挽回也不能挽回。萬一陸惟真處理不當,有損她在湘城乃至整個種族間的聲名。許嘉來手一揮,雙方之間的雨陣便如同受無形之物驅使,于空中開始旋轉、聚集,彙成一道美麗又詭異的暗色旋渦。她現在也不敢當着陸惟真的面虐殺陳弦松,所以只聚了碗口粗的一條,朝陳弦松襲去,心想打成殘廢也行。
陳弦松低頭捂胸,仿佛已反應不過來。
驟然間,他站立的位置一空,人消失得無影無蹤,灰龍水柱撲了個空,撲散在地。
高森一直防備着陳弦松僅剩的這一招,一剎那,他敏銳地聽到風雨聲的變化,急忙轉身,去護着陸惟真後背。果然,一道黑影模糊閃現于三人身後的空氣裏。高森臉色一沉,一記雷霆重拳夾雜着烈火,強勢擊出。
然而黑影仿佛似燃未燃的火苗,突然又消失在空氣裏。高森可不管三七二十一,這一拳就想置陳弦松于死地,所以使出了十成力氣。這一拳落空,他去勢太急,一個趔趄。
許嘉來聽到動靜,也連忙轉身。
于是此時此刻,兩人都轉向了陸惟真身後。
唯獨陸惟真,靜靜站立不動,仿佛一根木頭,仿佛沒有注意到陳弦松與兩人的鬥法。
幾乎是同一秒種,一道黑影終于出現在她面前,不到一尺遠的位置。
陸惟真呼吸一窒。
太快太流暢的聲東擊西之計,兩個同伴都中計,來不及轉身護衛她。
嘩嘩的大雨,沉默而熟悉的人影,就在她面前。渾身濕透,雨血難分,黑沉的眼,寂靜如初。這個城市裏,再沒有任何一男人,有這樣一雙眼睛。可陸惟真看到那雙從不流淚的眼裏,蒙上了很清淺的一層。像什麽呢,像他眼中的星星,終于墜落消亡于湖底。
陸惟真渾身一震,一時間只覺得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勒住她的喉嚨。力道之大,令她瞬間發出斷裂而嘶啞的喘息聲。
陳弦松眼中的淚光一閃而逝,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看着她的小臉剎那煞白,看着她到了這種時候,還強犟着就是不看他。而他手上只要再加半成力,哪怕她一身妖氣,也足以捏斷這血肉之軀的嬌嫩咽喉。
他握着,沒動。陸惟真的頭被迫微微仰起,嗓中嘶啞不斷,雙腳離地,右手也慢慢擡起,很輕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兩行淚從她眼中無聲落下。陳弦松臉頰的肌肉微微翕動。
高森和許嘉來同時回神,卻只吓得魂飛魄散。
沒了法器的陳弦松,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捏得住陸惟真的咽喉。
除非陸惟真讓他捏住。
兩人一左一右,同時朝陳弦松襲來,雨火雙龍,雷霆萬鈞,必殺之技。
與此同時,陳弦松眼中殺意如暴雪降臨,五指驟然發力!
陸惟真忽然不再看他的容顏。她的視線越過他,看向那一地灰黑的、跳動的、急促的雨。在許高二人發動之時,她的左手往後一抹,兩人足以奪去陳弦松殘命的攻擊,便似撞在一堵無形風牆上,那兩人皆是一呆,下一秒,已被巨大的反彈力撞得往後飛起,摔落地面,兩人連退五六步才站穩。雖然毫發無傷,但兩個人的臉色都變得極其難看,望着前方二人,不再上前。
而在陳弦松下手殺人的那一剎那,陸惟真原本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沿着他的手臂輕輕往前一推,陳弦松就感覺到一股柔和卻無窮無盡的力量,陡然将自己全身都包裹住,他的手已感覺不到陸惟真的脖子,仿佛陷入了海綿中,而後竟不由自主往後飛去,飛出七八米遠,落在地面。
陳弦松一個翻身就要躍起,卻感覺到幾股更加霸道的力量,瞬間纏住自己的四肢和腰,動彈不得。他冷眼望去,竟是幾道風,那風被操控得精細無比,呈細繩狀,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速度,在他的雙腕、腳踝和腰間,極速纏繞回旋。如此就将他死死縛在地上。
然而他本已力竭,此時無論如何蓄力,也無法撼動那幾道強大的風鎖半分。而且,腰間那道風鎖,竟似故意緊貼瞬移腰帶,混為一體,仿佛在威脅他,只要稍有異動,她便能留下腰帶,要不要看看誰更快?
陳弦松臉色青白無比,仰躺于地面,任大雨迎面落下,動彈不得。
高森和許嘉來卻暗暗松了口氣。陸惟真到底沒有心軟。
而在陸惟真看來,這一幕是怎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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