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戈爾曼先生,您确定要在這裏指認您的父親嗎?”父親的律師在胸口畫了個十字:“上帝保佑,為人子女者竟然為了金錢罔顧親情,做出這樣沒有人倫的事。”

“住口!你竟敢侮辱我,他才不是我的父親,他是那個賤女人找人假扮的,為了保住男爵夫人的頭銜!為了把我趕出家門!為了本該屬于我的財産!”瘦弱的青年歇斯底裏的吼道。

“肅靜!”法官敲響木錘道:“請問戈爾曼先生,您有什麽證據證明這個男人是假扮的呢?”

“我當然有證據。”青年陰狠的笑了笑:“我父親曾因騎馬受過傷,他的小腿上留有一條一掌長的傷疤,當時為他治療的醫生可以作證,同去騎馬的紳士們也可以作證,你不會告訴我,人的傷疤也可以輕易消失吧。”

“露出你的腿,讓所有人看看!”羅伯特大喊道。

“反對!”父親的律師皺眉道:“法官大人,他們的要求太不合理了,這是在侵犯貴族的身體,完全是犯法的!”

法官嘆了口氣說:“既然證人已經提出了異議,我們就不能無視,如果侵犯到了尤紮克男爵的尊嚴,也只能請他原諒,可以請他到後面讓我們檢查一下嗎?”

現場議論紛紛,已經有貴族開口反對此事了。

“這太不合理了,根本是在侵犯貴族的尊嚴……”

“他的兒子是想要爵位吧,聽聞他們的關系很差,所以才陷害自己的父親……”

在這樣的氛圍中,我緊張的望着父親,果然發現他的臉也蒼白一片。

他小腿上哪裏來的疤痕!

“男爵大人,您請吧。”治安官對他做了個請的動作。

父親搖了搖頭,像在做最後的掙紮一樣,不甘心的說:“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尊敬的大人,在法庭上,法官大人的命令高于一切,如果您不肯聽從,我們只好在這裏強迫您露出小腿了。”治安官無奈的說。

父親額頭上的虛汗越冒越多,眼睛不停地轉動着,可依然不肯走下審判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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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安官不得已走上審判席去拉扯他,但很奇怪,也不知這位治安官說了什麽,父親緊張的脊背突然放松了,跟他走下審判席,來到了一扇遮板後。

治安官蹲下身子,一會兒他站起來說:“回禀大人,男爵的腿上的确有一道傷疤。”

“這不可能!你胡說!你被他收買了吧,讓我們親眼看看!”羅伯特大聲咆哮道。

“你們已經百般羞辱于我了,究竟還要對我做什麽!”父親怒視着衆人:“難道非要強迫我在衆人面前裸露身體嗎?”

簡直像是氣急敗壞,所以破罐子破摔了,他一下子推到擋板,把小腿暴露在了衆人眼前:“好吧,你們看吧,這就是我的傷疤,看清楚了嗎!”

“不……不……這不可能,他也有傷疤……他不是我父親!他不是!”戈爾曼發瘋一樣喊道。

“法官大人,我原本不想把家務事到處去說,可現在我被逼的沒辦法了。我的大兒子一直都精神不穩定,我已故的妻子也一直和我商量把他送去精神病院醫治,但我舍不得他受苦。而現在那個陰險惡毒的仆人竟然利用我可憐的兒子,因為他腦袋不清楚,所以蠱惑他誣陷自己的父親!法官大人,我才剛剛遭遇了妻子被殺這樣的事情,今天卻要站在這裏蒙受羞辱,請您本着仁慈公正之心,給我一個交代吧。”父親說着,竟然又流下了眼淚。

一位俊美優雅的紳士竟然承受了如此大的冤屈,還是被自家惡毒的仆人迫害的,這挑起了在座所有貴族階級的不滿之情。

“吊死他!吊死他!”群情激奮的人朝羅伯特吼道。

羅伯特一臉蒼白的掉下了原告席,然後被他身後的兩個治安官抓了起來,還掙紮着想要說什麽,卻被人捂住了嘴巴。

“原告羅伯特将以侵犯貴族的罪名被審判。”法官宣布道:“至于您的兒子戈爾曼先生,不知道尤紮克男爵打算怎麽處置,鑒于他精神不夠安定,我還是建議您将他送去專業機構進行療養。”

戈爾曼被法官的話吓壞了,他只是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而且一看就知道有些沖動,能被羅伯特這種人帶來法庭,就知道他本身也并不聰明。如果他保持沉默,那麽當現任男爵死去後,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繼承爵位了,而不是現在這樣,他被懷疑精神有問題,很可能被送進精神病院。

父親向法官謙卑的行了一禮,他流着淚說:“感謝大人,我的兒子就交由我看管吧,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這場轟轟烈烈的審判,以一種荒誕絕倫的方式結束了。

所有人都認為理所當然,因為告發的原因就很荒謬,怎麽可能真的發生一位男爵被人冒充這種事。

沒有人知道,最荒謬的,也正是最接近真實的……

父親以勝利者的姿态回到了莊園,他得意洋洋,意氣風發,簡直像是突然年輕了十歲。

“布魯斯子爵幫了我大忙,治安官是他的人,當場給我貼上的傷疤,真沒想到那個混蛋會聯系戈爾曼來告發我,腿上有疤痕這種事差點要了我的命!”父親掀起褲腿,露出那條猙獰的傷疤,然後輕輕一揭,那條疤痕就被揭了下來。

“做的太像了。”他小心的把那條假傷疤收了起來,然後憤然道:“我要把戈爾曼那個小子送進瘋人院,他就在裏面浸冷水,上夾板吧!”

“父親……請您不要這麽做……”我不滿的說。

“你說什麽?”父親不解的望着我。

“請您不要把戈爾曼先生送進瘋人院。”我重複道。

“你瘋了嗎!”父親驚呼道:“他想害死我,我不弄死他就算了,你還不讓我把他送進瘋人院!難道讓他以後再來害我嗎!”

“戈爾曼先生做錯了什麽嗎?難道他不應該指責您嗎?您難道沒有冒充男爵嗎?難道您沒有占據本該屬于他的家産嗎?那麽他站上法庭有什麽錯!”

“難道是我故意要冒充男爵的嗎?這都是別人逼迫我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您的确逼不得已的,所以我才在法庭上為您說了謊話,可是戈爾曼先生呢?他沒有對您做過什麽吧,您憑什麽把無辜的他送去精神病院呢!”

“憑他要害死我!如果我不先下手,後悔的就是我了!你不會單純的以為他真的無辜吧,他就是想弄死我才坐上法庭的,他要是真的善良,心懷憐憫,就不會這樣逼我了!”父親朝我吼道,臉憤怒的扭曲着。

他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忽然走到書櫃前,把裏面的書統統掃到了地上。

“你怪我嗎!我做錯了什麽,我被那婊子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還以為自己會被關押一輩子。每天心驚膽戰的想着你和你們母親,擔心你們會被那女人害死,現在你卻來責怪我,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并不是責怪你……而是……這一切并不屬于我們。”我嘆息道:“我們應該把這些歸還他真正的主人,父親,請您跟我走吧,我會照顧你的,今後你和母親不會再受窮了。”

“憑什麽!你真是瘋了!這些當然是我們的!現在已經沒人能威脅我們了,傻子才會放手已經得來的一切!”

“我知道您受了無數委屈,可我們一家現在能團圓了,你不該繼續留在這裏,因為我們是埃裏克,祖祖輩輩的農夫,不是什麽貴族。即使隐瞞一時,也隐瞞不了一輩子。”

父親忽然撿起一本書,朝我丢了過來,他大聲說:“住口!貴族能做的事情,我們也能做!看啊!看啊!這些書,這裏所有的書,八年了,我只跟這些書為伍,你以為我怎麽能在法庭上讀懂拉丁文。我是埃裏克沒錯,可我不比任何一個貴族紳士差,相反我比他們更聰明,比他們更優秀。憑什麽他們只是投了個好胎,就可以享受榮華富貴,而我們卻只能卑微的活在塵埃裏。尤紮克男爵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他是男爵,而我是農夫;他吃面包,我吃黃土;他的妻女穿绫羅綢緞,我的妻女破衣爛衫;他的兒子在大學讀書,我的兒子當仆人!只是因為貴族的出身!那麽現在貴族也落在了我的頭上,我憑什麽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一切,而且這是我自己努力得來的,你以為随便哪個農夫就能冒充男爵嗎!”

父親的話像錘子,一下下擊打在我的胸口。

我不是不懂,相反,我最理解這種不甘和憤怒。

前世的我何嘗甘心過,因為不甘心,所以才追逐富貴,即使蒙住了雙眼,即使被惡魔蠱惑……

我們埃裏克家的人都一樣。

我也沒有資格說服父親放棄唾手可得的地位和財富。

“我很遺憾您不肯跟我離開,既然如此,您就留在這裏吧。”我向他欠身後,準備離開。

“你要去哪裏?”父親驚訝的說:“你要走嗎?為什麽要走?這裏不好嗎?留在這裏我可以讓你成為紳士,你會成為上等人的。”

我頓了頓說:“父親,我只問您一個問題,你真的僅僅是因為憎恨艾薇兒夫人才殺害了她嗎?”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父親的聲音突然拔高了,他大聲說:“你是什麽意思!”

“請恕我失禮了。”我沒有再說什麽,徑直離開了房間。

有很多事情,不能任由自己去揣測,因為一旦放任這種揣測,就會陷入無休止的懷疑中去。

上一輩子,母親和安琪她們的消失,到底是艾薇兒夫人造成的,還是父親弄走了她們,一切都不得而知。

我唯一知道的是,奧斯卡在庭審結束後,悄悄在我耳邊說的那段話。

“我剛才去見了羅伯特,他在監獄裏大喊大叫,我從他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

奧斯卡似乎是有些猶豫,他從來都很果決的,很少有這樣糾結的時候。

“你父親最初并不是被強迫的,他很主動的配合了艾薇兒夫人,所以才能在一開始順利的冒充了男爵。想想看吧,一個不配合的人,就算再被要挾,難道就真的沒有破綻嗎?他似乎是以為能和艾薇兒夫人假戲真做,就開始插手莊園的事宜,這引起了艾薇兒夫人的不滿。她只想找個傀儡而已,可你父親異想天開的以為自己真的成為她丈夫了,想着反客為主,艾薇兒夫人這才監禁了他。”

“所以他想逃跑是真的,但我懷疑他一時沖動殺了艾薇兒夫人,根本不是單純的憤怒自己被監禁,他在看到你無意中打昏了艾薇兒夫人的那一刻,就動了殺人占産的念頭。因為他接下來的一系列舉動都太理智了,理智的像是早就計劃好的,看看他在法庭上的表現吧,他并沒有他說的那麽無辜,我們或許都被他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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