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反跟蹤

淩冬至一起身,莊洲也跟着站了起來,“我送送淩老師。”

“不用了,”淩冬至連忙推辭,“我住得不遠,順着湖邊走,也就半個多小時。”

莊洲看了看他,眉毛微微挑起,流露出幾分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怕我?是不是莊臨說了什麽?”

莊臨立刻跳出來指天畫地,表示自己平時只有一周一節的美術課上才能見到淩老師,想說壞話也沒有機會雲雲。

莊洲懶得理他,從茶幾上拿了車鑰匙,率先往外走。淩冬至以前沒接觸過這種只管發號施令,不管別人意見的強硬派,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看了看猶自一臉忿忿的莊小臨同學,有點兒無奈地跟了上去。

莊洲已經發動了車子,黑糖的前爪搭着敞開的窗口,嘩啦嘩啦地甩着大尾巴。莊洲從車窗裏伸出一只手,正一下一下地摸着它的腦袋。看見淩冬至出來,黑糖的嗓子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也不知是什麽意思。

莊洲在它腦袋上拍了拍,黑糖跳下來,一溜小跑地去撲它的花皮球,轉身的時候還斜了淩冬至一眼,眼神裏滿是忿忿不平的神色。

淩冬至莞爾。

莊洲看見他走了過來,探身過去推開了副駕側的車門。

淩冬至莫名其妙的感到了一絲局促,“這個……太麻煩莊先生了。”

莊洲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挑,“淩老師太客氣,其實是我有事想要向您請教。”

“哦?”淩冬至連忙坐直了身體,能讓一個學生的家人用請教兩個字來詢問的,毫無疑問是有關學生的問題。淩冬至心裏的那點兒小局促立刻被抛到了腦後,整個人不自覺地流露出一副危襟正坐的架勢來,“請教不敢,有什麽問題您盡管提。”

莊洲的視線淡淡地從他臉上掃過,這是緊張了?怎麽敬語都用上了呢?

“是這樣,”莊洲發動車子,慢條斯理地駛出了自己家的院子,“老三前段時間跟我說以後要學美術。如果他真想選擇這個方向發展……淩老師覺得他有沒有這個資質?”

淩冬至垂下眼睑,長長的睫毛因為正在想心事的緣故撲簌簌地抖個不停,兩道英挺的眉毛也不自覺地蹙了起來,“他跟你說的?”

“是啊,”莊洲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貌似随意的一眼,似乎又別有深意。淩冬至一時間有些猜不透這位大少爺的心思,他是在疑心莊臨是受了自己的挑唆?或者像他們這種大家族的孩子将來都要去學商業管理這一類的專業?

淩冬至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問題的關鍵,“你不希望他做出這樣的選擇?”

莊洲沉吟片刻,緩緩搖頭,“我不贊同是因為我覺得促使他做出這樣一個決定的原因不是他的愛好,而是……賭氣。”

淩冬至覺得賭氣兩個字聽着就有點兒陰謀的味道了。因為莊臨在他面前透露過自己和這位二哥的關系似乎并不那麽融洽。無論他怎麽回答莊洲的問題,似乎都有點兒……不那麽安全。

莊洲顯然誤會了他的沉默,眉毛舒展開來,竭力擺出一副和和氣氣的神氣說:“小臨其實不算小了,我覺得只有一個客觀的評價才能夠促使他做出對自己最為有利的決定。淩老師不必有什麽顧慮,還請實話實說。”

這個被抛到他面前的難題顯然是躲不過去的,淩冬至斟酌了一下緩緩說道:“莊臨是我班上的課代表,跟我的接觸要比其他同學多。相對的,我對他的了解也比其他的同學多一些。”

莊洲點點頭,表示接受了這個開場白。

話題繞到了淩冬至熟悉的領域之內,這讓他的神态也變得從容了起來,“以我對他的了解,莊臨的長處并不在美術這一塊……嗯,怎麽說呢?”淩冬至稍稍有些糾結地看了看一臉傾聽狀的莊洲,盡量淺顯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他抓形很準,線條部分做的非常好,但是色彩這一塊太弱。我覺得吧,莊臨如果有興趣,将來可以考慮建築設計或者工業設計這一塊。”

莊洲挑了挑眉,眼睛裏流露出真正的驚訝。

思路一旦理順,淩冬至的口齒也變得伶俐了,“莊臨的年紀雖然小,但他是一個很理性的人。他給我的感覺,更接近于一個技術人員而不是一個藝術家。”淩冬至從小到大,接觸最多的就是搞藝術的學生和老師。這些人雖然年齡不同,性情也各異,但在他們身上有一些共同的特點,比如感性,比如敏感。對光與影的敏感,對色彩與形狀的敏感,對動與靜的敏感以及對于變化的敏感。而這種微妙的特質,他在莊臨的身上并沒有找到。

莊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淩冬至在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之後,心裏又開始擔憂自己學生的處境,“莊先生對弟弟的關心,我很感動。不過我覺得一個人未來的道路,還是要自己來選擇。因為做出了選擇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無論是什麽樣的後果,我想,最好還是由本人來承擔。”

莊洲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貌似随意的一眼,卻讓淩冬至有種錯覺,仿佛随着他的視線掃過,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被鋒利的刀尖細細地描摹了一遍。淩冬至的背後不自覺地就泛起了一絲冷意。然而細看,莊洲臉上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仿佛剛才的談話只是閑極無聊用來打發時間而随意找出的話題。

淩冬至心裏越發沒底。他和淩立冬之間的相處從來沒這麽陰陽怪氣過,淩立冬生氣了會扯着嗓子跟他喊,小時候還跟他動過拳頭。後來大了,不怎麽動手了,但也從來不會拐彎抹角地說話。他不了解莊家兄弟之間的相處模式,但明顯的莊臨對這個哥哥的态度并不是那麽滿意的。

或許自己說多了?淩冬至在腦子裏把自己說過的話仔仔細細地過了一遍,沒覺得哪裏有問題。于是越發覺得有錢人的脾氣都有些琢磨不透。

車子緩緩繞過碧波湖邊的休閑廣場。淩冬至隔着一叢假山石遠遠看到教工生活區的西門。他從來沒覺得這個老舊的西門看上去會像今天這麽順眼。

“就這裏吧,”淩冬至忙說:“這個門比較窄,車子進不去的。”

莊洲掃了一眼那個阖上一半的鐵門,微微蹙了蹙眉,“這裏離你住的地方遠嗎?”

“不遠,不遠。”淩冬至指了指院牆後面的濃蔭中露出的一幢幢樓房,“我就住那兒,陽臺下面有一圈灰色橫紋的那幢樓。”

莊洲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視線在他修長的手指上停留了一霎,随即若無其事地移開,“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說起來我家莊臨非常信賴你,我呢,也就不把淩老師當外人了。如果有什麽事兒是我能幫上忙的,淩老師千萬別跟我客氣。”

“哪裏話,”淩冬至雖然生性有點兒冷淡,不喜歡跟人接觸過多,但客氣話還是會說的,“他是我的學生,這些都是應該的。”

莊洲似乎還想說什麽,想了想又忍了回去,客客氣氣道了別。淩冬至目送他離開,轉過身一溜小跑地往家趕。

或許是心裏有事的緣故,淩冬至覺得這一路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樹枝上沒有麻雀叽叽喳喳,路邊的草坪裏沒有貓貓狗狗在溜達,甚至樓後面那只呱噪的鹩哥也沒有高一聲低一聲地喊他的名字。

這讓他感覺不安。到了最後的一段路,他幾乎是小跑回來的。

他家的窗口半開着,陽臺上還晾着洗過沒收起的沙發套,但是陽臺上靜悄悄的,從樓下看不出有任何活物出沒的跡象。淩冬至三步兩步跑上樓,推開門的時候心裏甚至是有些緊張的。然而屋裏屋外到處都安安靜靜。

小樣兒沒有來。

碧波湖的另一側,休閑廣場旁邊的灌木叢裏,剛剛遭受了驚吓的小樣兒縮成一團,懶洋洋地趴在草地上曬太陽,和它一起闖蕩江湖的同伴,一只渾身棕褐色的小貍貓西崽趴在它的身邊,安慰地用舌頭舔了舔小樣兒的腦袋。

“冬至不會生你氣的,”西崽黃褐色的大眼睛警覺地掃過灌木叢的上方,略有些不安地甩了甩尾巴,“上次咱們把他畫室裏那塊白色的毯子弄髒了,他都沒生氣。”

小樣兒垂頭喪氣地說:“這次不一樣。”

西崽安慰他,“沒什麽不一樣的,你不是回來了嗎?冬至說過,犯了錯誤改了就好。”

小樣兒把腦袋埋在了兩只爪子的下面,悶聲悶氣地說:“可是他的手帕被警察拿走了。我聽見他們說要從手絹上尋找線索,要找到系手絹的人。如果他們真的找到冬至……”

“不會的,”西崽被它說的也有些不确定起來,“冬至不是說手絹上不會留下指紋嗎?而且那是新手絹,他也沒用過啊。”

小樣兒其實不太明白什麽是指紋,只知道警察順着這個名叫指紋的東西就能抓到人,很厲害。它現在明白這一次是真的闖了禍了,它心裏有點兒害怕,怕冬至會被警察給抓走,以後都不能再給它們做油炸小黃魚了。

西崽甩了兩下尾巴,“要不……咱們把那塊手絹偷出來吧。”

小樣兒很是懷疑地看着它,“去警察局嗎?”

西崽的眼神稍稍有些興奮,尾巴也甩的更歡快了,“你不是說有人跟着你嗎?他們是不是要去見那個拿着手絹的家夥?咱們幹脆跟着他們好了。”

小樣兒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覺得它說的也有道理。

“手絹拿回來了,警察就不會再找到冬至了。”西崽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我這就去找剛才跟蹤你的那個傻大個兒。”

小樣兒看着它一溜煙地從灌木叢下面的樹洞裏竄了出去,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跟了上去,“西崽,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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