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蕭婪醒的時候才五點多,天還沒亮,身邊沒人。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愣神。
身上不太舒服,但明顯被仔細清理過,倒是還算幹淨清爽。蕭婪翻個身,看着微光透過窗簾,照的屋內一片柔和。
他很累,從心到身都很累。
四肢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搭在被子上連挪動都懶得,額前的碎發柔順的垂下來,目光渙散的沒有焦點,不知道想什麽,不知道該想什麽。
蕭婪想到林素,想到兩個人從朋友走到戀人,即使林素從不在外人面前承認兩人的關系,但每日醒來人在懷中,總是無比滿足。
他胡亂摸索了一陣,閉上眼将臉埋進被子堆裏。
不一會兒,被子裏傳來悶悶的哭泣聲,像是在胸膛裏悶了許久,情緒終于沖破了人前完美無缺的僞裝。
如洪水洶湧,源自心髒名為難受的情緒滾過全身血脈,黑夜給了他最寬敞完美的舞臺。
蕭婪抓着被單的手不斷縮緊,青色的血管從手背上凸起。
哭泣聲逐漸變成低聲絕望的嘶吼,像是傷透了,疼極了。
蕭婪将身體蜷縮成一個充滿防備感的姿勢,仿佛這樣就能夠緩解心髒處延綿不斷的疼痛。
但是止不住。
難受。
眼淚止不住,難受也止不住。
一波接着一波,沖擊着身體每一處。
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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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婪罵道,咬死了嘴唇,雙手緊緊抱着肩,頭抵着膝蓋。
讓我死了好嗎?
他聽見心裏有個聲音在絕望的吶喊。
死了就不難受了。
讓我去死吧。
讓我死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淚似乎都流幹了,任憑心裏依舊難受透頂也絕不流一滴。蕭婪就着這個姿勢安靜的躺着,看着窗外逐漸亮起來。
太陽升起了,天亮了。
蕭婪面無表情的看了一會兒,慢吞吞的爬起來,沒有管床上的狼藉,徑自走到洗手間洗漱,換了衣服出門上班。
一切如常,不再一樣的也只是蕭婪的生活而已。
接下來幾天蕭婪沒有再和顧冬和有什麽聯系,仿佛這人非常敬業的履行着“炮友”這一職責——床上百般纏綿,床下絕不糾纏。
但這人當時給出的條件又讓蕭婪難以相信。
也得忙着工作吧,哪裏有人能閑的整天圍着他轉。
蕭婪想的不錯,顧冬和最近确實在忙,但他不知道的是,顧冬和忙着裝修房子——正是買在他家對面小區的房子。
定好了裝修方案後顧冬和在公司處理文件,下午一坐下來就坐到晚上十點,中間除了開個會,幾乎沒有離開辦公室,晚餐也是讓秘書送上來草草吃了幾口應付了事。
“顧總,周末在南城有個酒會,您要去嗎?”
周末……
“推了。”
“好的。”
顧冬和靠在轉椅上疲憊的揉了揉眉心,然後走到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拉開窗簾往外看,燈火如星。在這個全市最繁華的地段,即使是夜晚,也依舊不缺少為生活奔波的人。
高樓大廈拔地起,托起了一個時代,也困住了一個時代的人。
多少人整日整日的在一棟大樓裏兜兜轉轉,穿着得體的西裝,桌子上碼的整整齊齊的文件,他們分析市場,揣測消費者,把控頂尖的數據,在職場叱咤風雲,卻會在自己的人生中迷茫無措。
不知歸路,見未來如見層雲。
顧冬和沉默的站着,看着這城市如蟄伏的巨獸,在黑夜中稍作休憩,等到明日,又将迎接新的掙紮,新的搏鬥。
永無停歇,從未停止。
顧冬和曾經只想着努力拼搏,在有能力之後把岚岚接出來好好的生活,但多少次,他也茫然無措,對于自己的生活。
拼了命的在上流社會周旋,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直到歇下來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彳亍獨行這麽多年,想找人說說話,卻無人可訴。
生活日複一日,談判,公文,會議,應酬,這些不會令人愉快的東西竟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直到他認識蕭婪。
不可否認,最初吸引顧冬和的是這個人姣好的皮囊,在醫院時的驚鴻一瞥,哪想到就念了這麽多年。
醫院的全力相助并沒有救回蕭婪的媽媽,顧冬和站在病房外看着蕭婪站在床邊,手上還打着繃帶,衣衫單薄,垂着頭看不清表情。
他站在昏暗的燈光裏,直直挺着背脊,盯着垂危的女人。
儀器發出刺耳是聲音,病房裏誰無聲的嘆口氣,蕭婪握緊了拳,擡頭的一剎那,顧冬和看到他眼裏閃過水光,又迅速被抹去。
眼睛通紅,目光裏盛着道不清的情緒。
少年倔強的忍着內心百般滋味 ,這個女人給他年幼時的快樂時光,也将他置于地獄這麽多年。
為什麽,這麽多年要不停地折磨他?
為什麽,毀了自己的家庭,還不放過自己的人生?
為什麽,明明那樣厭惡,最後一刻卻本能的把危險朝向了自己?
為什麽毀了他,還要救他。
所有怨恨、憤怒與未出口的質問,全部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蕭婪平靜的跟着醫生走流程,辦手續,直到葬禮下葬,他再也沒有哭,等到一抔黃土隔絕了女人與世界最後的交集,賓客散去,蕭婪獨自在墓前待了很久。
這些都是宋栎告訴顧冬和的,宋栎說他其實看不透蕭婪,他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封在心裏,他經歷過什麽,被傷害過什麽,被怎樣的對待,除了當事人,無一人知。
後來顧冬和偶爾也會問起蕭婪的情況,宋栎只當他是因為當時醫院的事才略微上心,便也會跟他講些蕭婪的情況。
講他不注意身體感冒反反複複了一兩周還沒好,講他畢業後回到H市考了公務員,講他在假期在外面游山玩水,讓他們這些忙成狗的人多麽羨慕。
似乎生活和大多數人沒什麽不一樣。
他突然很想看看蕭婪,想知道這個人在這個日新月異的社會中,是如何度過每一個夜晚。
是安安靜靜在家呆着,還是如最初那一夜一樣,在酒吧醉生夢死,
于是他這麽做了。
“喂。”
蕭婪接起電話的速度不快,若不是他的聲音透着清醒,顧冬和幾乎以為他睡着了。
“還沒睡?”
“沒。”電話那邊頓了一下,“我今天累了,不想做。”
顧冬和笑出了聲。
“累了還不睡覺?”
“沒事我挂了,”蕭婪平靜的四兩撥千斤,“管好你自己吧。”
“別挂,有事。”
蕭婪不說話,等着他講。
“周末跟我一起去,”
“去哪?”
“林素的婚宴。”
顧冬和話一出,很明顯感覺到那邊呼吸一凝,沒聲了。
他也不急,兩人沉默的對峙。
“顧冬和,”最終蕭婪開口了,嗓子有些沙啞,“你想幹什麽?”
“找個伴,喝喜酒。”
蕭婪給氣笑了。
自己怎麽招惹上這個人的?
“知道了。”
蕭婪不想再跟他說話,心裏煩得很。
“周六下午五點,我到你家去接你。”
“随你。”
說着蕭婪逃也似的迅速挂了電話,顧冬和則保持着拿着手機的姿勢,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慢慢走回辦公桌前,點了幾下鼠标,從文件夾裏拖出一份文件打開。
——精神科就診病歷。
名字是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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