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傅衍之露出了一個有些惡意的笑容。

他很少這麽笑，看上去頗有些痞氣，倒是驅散了一些眉宇間的戾氣。

“我看這樣也不行，我也不為難女孩子了。唐老板，雲上天城的那個項目，您就放棄了吧，算作你替女兒給瑤瑤賠罪了。”

唐老板好生愣了一會兒。

傅衍之終于松開了耿瑤的腦袋，轉而捏着她的手，又替她理了理頭發。

“有些決定，還是不要太早做出的好。這次就算了。”

這算是很重的警告了。

唐老板總算是聽明白了，他這是被當成傅衍之開刀的對象來下手了。

傅衍之就是想說，哪怕私生子回來了，他在傅家的話語權也是不可動搖的——雲上天城是傅家集團的項目，傅衍之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要讓兩家的合作中止。

這實在是……

“衍之，這麽大的決定……”

傅衍之挑了挑眉，沒再說什麽，牽着耿瑤轉身走了。

耿瑤走到門口還能聽到裏面的議論紛紛，比如“下馬威”、“婚生子”、“私生子”、“關系不好”之類的話層出不窮。

她突然倒是有些同情傅衍之了。

因為季風馳是男主角，所以他的主角光環讓他成為了最後的勝利者，無辜私生子奪得了傅家最後的歸屬權，而傅衍之因為是反派，所以失了家産又失去了愛人，甚至丢了命，從讀者的角度來看，季風馳拿的就是爽文劇本。

可是現在耿瑤切切實實地參與進來了——她突然意識到，不管傅衍之到後面有多麽作惡多端，傅家本來就應該是他的才對，他是傅先生和傅夫人的婚生子，擁有絕對的繼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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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風馳後來得到的一切都是從他手裏搶走的。

耿瑤知道這樣不好，她應該對這個在書中奪走了原主生命的男人提高警惕，而絕不是試圖站在他的角度考慮什麽。

這個預兆不太好。

傅衍之仿佛沒有察覺到耿瑤的小心思，他牽着素面朝天的無辜小可憐兒離開了莊園，回到了自己的車上。

“吓到了？”

耿瑤的臉色有點白，但其實還是被自己不受控的想法給吓到了，看到傅衍之的眼神，她搖了搖頭，“沒有。”

傅衍之沒有急着發動汽車，坐在駕駛座上輕輕地笑了笑，“說來也巧，我這個便宜哥哥，啧，多巧啊，是你撿回來的那個女人的男朋友呢。”

耿瑤一頓，慌慌張張地擡起了頭。

傅衍之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懷好意，耿瑤害怕他想多，現在就掐死她。

畢竟她又不是女主角，對傅衍之來說，還不就是一個不值錢的玩物？現在有興趣了百般示好，沒興趣了說弄死就弄死了。

對對對，就應該是這麽想的。

耿瑤一邊松了口氣，一邊又吊起了注意力，搖了搖手，飛快地解釋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打算送上來給我的女人是我便宜哥哥的女朋友？也是，比起傅夫人，你倒是更懂我的喜好一些。”

傅衍之笑着，語氣裏卻沒什麽笑意。

他伸手捏住了耿瑤的下巴，将她拉到自己旁邊，湊過頭去親她、舔她的貝齒，撩得她氣息不穩才堪堪把她松開。

“走吧，看電影去了。”

耿瑤大概也猜出來，今天這頓飯吃得傅衍之心情極差，所以開始反複無常了起來。

她更加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小心應對着他，怕他随時發難。

傅衍之在車裏反常之後，後面又自己默默地恢複了正常。

他強迫耿瑤與他十指相扣，真的帶着她去看了電影。

耿瑤的芯子是個乖乖女，從來沒早戀過，也沒有跟異性單獨一起看過電影。

倒是她看過不少小說，給了電影院無限旖旎的想象。

所以等傅衍之讓手下去包場之後，她的臉立馬就紅到要爆炸了，“還、還是不了吧……我覺得，還是要和很多人一起看會比較有意思……”

傅衍之笑了一聲，用手指輕輕地刮了刮她濃密的睫毛，湊到她耳邊低聲道：“那可不行。”

“……”

“我不喜歡被別人看到。”

看到什麽？有什麽是不能被看到的？

耿瑤的臉快要滴血，手指頭無意識地攪動在一起，只覺得肚子都疼了起來。

是真的疼了。

好像也不是疼，就是有種奇怪的感覺。

耿瑤吓壞了，眼眶含了淚，聲音也顫顫巍巍的，“衍之哥哥……我、我肚子不舒服……”

傅衍之皺了皺眉，剛想說什麽，突然意識到她的表情好像不是在作假。

他立馬就蹲下了身，将人抱起來放到旁邊的椅子上，“哪裏不舒服？”說着，他把車鑰匙丢給了後面的保镖，讓他立刻把車開過來。

耿瑤也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感覺，“好像是，好像是有人在踢我……”

傅衍之一愣，大手輕柔地放到了她的小腹上，“……這裏？”

耿瑤眼圈還是紅的，咬着唇點了點頭。

傅衍之笑了起來。

“我兒子怎麽能踢媽媽呢？”他沖着耿瑤的肚子假裝比了比拳頭，明明是有些搞笑的動作，偏偏被他做得很有殺戮之氣，帶着致命的誘惑力，“等他出來了，我就好好教訓教訓他。”

“……”

知道只是胎動之後，傅衍之的表情看起來輕松了不少，溫柔地把耳朵湊到耿瑤的肚子上，默默地聽。

耿瑤耳根都紅了，推了推她的肩膀，“幹嘛呀……這是在外面诶。”

這裏是商業區，人來人往的，兩人後面遠遠地跟了七八個黑衣男人，本就紮眼，傅衍之又長得英俊，已經有好幾個走過的女孩子頻頻回望，沖着他指指點點了。

耿瑤的臉皮薄，被人看得不好意思，低着頭使勁兒推他，“有人在看我們啦！”

她那點力氣，傅衍之都不放在眼裏，輕輕松松就握着她的手，把人圈了起來。

耿瑤大着肚子，在他懷裏卻還是嬌嬌小小的一只，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死一樣。

傅衍之的臉就貼着她的肚子，熱氣隔着衣服都像是要灼傷她的皮膚。

耿瑤的手被他抱着反剪到身後，非常不舒服，“難受的……”

傅衍之等着胎動結束，這才将人松開，“肚子還難受嗎？”

耿瑤搖了搖頭。

傅衍之笑了起來，大庭廣衆的，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貼在心髒的位置，“我第一次感覺到心跳得這麽快。”

耿瑤懷孕是一場意外，卻也不是意外，本就是送來懷孕用的情人，傅衍之一直當成工作應付。

可是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好像變了。

“我本來想着，絕對不會喜歡孩子的，不過，現在想法倒是變了。”

在傅家這樣的豪門大家族裏，血脈是最重要的維系，卻也是最不重要的東西。為了利益，父子相争、兄弟相争、叔侄相争都是屢見不鮮的，一個新生命對他們來說，既是籌碼又是競争對手，從傅夫人在他那麽小就為他安排床伴這件事就能看出其中的重要性。

傅衍之從小就深知家族裏的龌龊，對孩子一點期待都沒——他甚至不覺得自己會娶妻生子，或許最後婚姻也會作為家族聯姻的籌碼。

但是如今……因為是耿瑤的孩子，他總算是懷了好一些期待了。

“所以，我倒是更好奇，你是從哪個地方落到我身邊的小寶貝了。”

因為傅衍之的一句話，耿瑤幾天沒有睡好。

她早就知道自己馬甲掉了，但是傅衍之這樣大喇喇地挑明了，甚至還暗示她……總是讓人覺得心慌慌的。

對耿瑤來說，她是穿越，穿到了書裏去，這本身就足夠反常，要是擱普通人身上，自己估計先被自己吓死了。

但是她太想活下去，太想活命，有能夠用別人的身體活下去的可能，她也不願意放過，死死地抓住了這個機會，就這麽接受了下來。

可是對傅衍之來說，她這個叫什麽？奪舍？借屍還魂？

總歸不是什麽能用科學解釋的事情，他就這樣接受下來了，着實讓耿瑤有些膽戰心驚的。

耿瑤甚至還在別墅跟傭人阿姨打聽過，原主在她穿越過來之前沒幾天，恰好從陽臺上跌了下去，應該就是這時候把自己的命給跌沒了，給了她“可乘之機”。

別墅裏都是傅衍之的人，他一定也知道這件事，但是似乎從來沒有往她精神不正常摔壞了腦子這方面想過，話裏話外透出來的意思都是“我知道你不是耿瑤”、“你是別人”，實在是讓她有些害怕。

耿瑤對自己的演技認知非常準确，她可不覺得等傅衍之逼問的時候，她能搪塞得很好蒙混過關。

這樣一想，她就對未知的未來更加害怕了……

傅衍之帶着耿瑤出去轉了一圈，就越發地喜歡帶着她往外走了。

耿瑤以前心髒不好，平時都習慣了不愛動彈，但是孕婦也不能一直坐着，之後生産的時候也會比較吃力。得了醫生的指點，傅衍之就開始半強迫地帶着她适度出門運動了。

每天開車去別墅附近的人工湖透氣散步是必須的，耿瑤改變了想法，也覺得此刻得好好讨好傅衍之，到時候等他膩了，至少能留點美好的記憶留她一條小命，自然樣樣事情都應下了。

傅衍之這還覺得不滿足，早上八點半，直接把耿瑤給搖醒了。

耿瑤最近睡眠不好，都要睡到十點多才勉強能睜開眼，傅衍之這麽早弄醒她，她還有些迷迷糊糊的，語氣也不太好了。

“幹嘛呀你！”

傅衍之被吼了一句，一點都沒有生氣的意思，捏捏她的臉，伸手去解她的睡衣。

耿瑤一下被吓清醒了，手忙腳亂地護住了領口，“你、你你你……”

“快起來，不然我給你換衣服了。”傅衍之沒有強迫，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今天跟我去公司好不好？”

耿瑤簡直欲哭無淚。

她都懷孕四個多月了，傅衍之怎麽還忍心折磨一個孕婦呢！

“我、我不想去……”

傅衍之眉頭蹙了一下，“看來是要我幫你換衣服了。”

“……”

耿瑤認命地洗漱完，換了輕松的出門裝，坐到餐桌前悷悷地吃了早飯，跟着傅衍之一塊兒出門了。

傅衍之看她心情不好，蓋上了電腦，伸手把她從旁邊抱過來，耐心地哄騙：“去我的辦公室再睡好不好？”

耿瑤被他盯着，不敢抗議，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

傅衍之勾了勾唇角，親了一下她的臉頰，按了車上的通訊機。

“讓別墅裏的人都撤出來吧。”

耿瑤一頓。

這是什麽意思？

傅衍之又下了第二個指令，“把外面看好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等他挂了通訊，看到耿瑤的眼神裏已經慢慢蓄滿了驚恐。

傅衍之覺得有點好笑，也知道可能是吓到了小姑娘，耐着性子給她解釋，“今天小叔父要到我們家來做客，不過我怕他傷害我的瑤瑤，所以……”

耿瑤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立馬拉住了他的袖子，急道：“你、你是要殺了他嗎……衍之哥哥！”

傅衍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不會的。”

耿瑤總覺得他是在敷衍，拼命地搖頭，“衍之哥哥，你不能殺他的！”

“……為什麽？”

為什麽？

耿瑤怎麽能說出心裏話呢。

她是怕傅衍之被季風馳鬥死，去坐了牢，傅夫人直接把她也處理了啊！

現在傅衍之已經是她不能逃跑的情況下唯一的靠山了，最好就是安安穩穩的，不然她現在都去傅家老宅招搖過了，不僅僅是傅夫人，想讓她死的人一定有很多。

傅衍之絕對不能出事！

傅衍之看她的反應，覺得很有意思，摸了摸她的肚子，輕聲道：“瑤瑤怕了嗎？”

如果是以前那個耿瑤，一定會大大咧咧的、谄媚地笑，“有什麽好怕的，少爺的能力，誰不知道呢？”

可是現在的耿瑤并不是那個耿瑤了。

耿瑤看起來像是快要哭了，死死地抓着傅衍之的袖口，像是要将他的衣服扯爛。

“衍之哥哥，你不要殺人好不好？……要是你去坐牢了，我、我我……我和孩子怎麽辦呀……”

本來是很好笑的一番話，偏偏傅衍之從中聽出了百般柔腸，心都像是攪在一塊兒了。

他的瑤瑤……

傅衍之出身在一個必須争鬥的家庭裏，見過不少小時候的玩伴無聲無息地消失，一路走上來踩着的都是血與淚，然而實際上他并沒有做過什麽真正的惡事，大多都是小打小鬧，一是因為他的絕對的嫡系，二也是因為他媽為他鋪平了踩上來的道路。

傅夫人的手段絕對不僅僅是一些小情小愛，她靠着傅先生，這麽多年都沒有下去，借了傅先生的手，硬生生地将傅衍之送到了能與傅先生抗衡的位置，手段和心性都是絕對強硬的。

傅衍之見慣了這些，居然也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耿瑤的一句話就輕易地動搖了他。

傅衍之突然意識到，自己只要踏出這一步，終将走向血與淚的深淵。

他配不上幹幹淨淨的耿瑤了。

并不是說配不上——只是說，她和她的孩子知道他是殺人犯，心裏一定是非常非常糾結害怕的吧。她那樣一個膽小如鼠的小可憐，見到血都得害怕半天的模樣，就算面上不說，總是難免害怕他了。

傅衍之不想讓耿瑤害怕他。

至少現在不想。

耿瑤的眼淚都快要滑落了，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高大英俊、看起來又有些煞氣的男人。

男人長長地嘆了口氣，“知道了。”

傅衍之重新按亮了對講機，“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