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溫水煮蛙(下)
清玉有些意外,強打着笑問詹祺:“怎麽跑這兒了?”
詹祺意外清玉的态度,揚眉反駁:“怎麽,你二哥來看看你,不歡迎?”
“談不上。”清玉笑着請他進門,叫/春白來,低聲吩咐她去備茶。
春白端着香茶上來,清玉淺笑着伸手相讓,請詹祺飲用。
詹祺聞到熟悉的茶香,微微皺眉,疑惑的端起茶碗,品一口。茶香清幽,初入口時味微苦,入喉甘,回味濃厚,必是攢林茶無疑。意識到這一點,詹祺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清玉眨着眼睛,笑問詹祺:“怎麽,二哥不喜歡這茶?春白,再泡龍井!”
“不必了!”詹祺面色稍稍好轉,卻依舊是慘白。他緊握着茶碗,慢慢地吐字:“我好久沒有喝此茶,趁此可以細細的品味。”
“我說我記性沒那麽差,攢林茶是二哥的最愛。”清玉輕笑,目光一刻不曾從詹祺的臉上移開。攢林茶,産于林木中,吸取精華,飽食雲霧,山人披荊方能采得,味道絕佳。詹祺就曾拿此茶來比喻過她,說她就好像攢林茶一般,令人品之忘俗,回味無窮。
清玉好想問她,現在他的‘回味’去哪了?
詹祺遲疑了半晌,方緩緩道:“此茶是我以前的最愛,前些日子戒掉了。”
“好可惜,我倒覺得它回甘很好,”清玉端起茶杯,鼻子慢慢地靠近杯沿,聞了一下,而後飲了一口:“好茶,令人品之忘俗,回味無窮!”
詹祺猛然坐直了身子,驚恐的瞪圓眼看着清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發抖。他慌張的放下茶碗,咬着牙,極力撫平自己的情緒。
“二哥,你沒事吧?”
“沒事,四妹,我來也沒別的事,就是為剛才跟你見面沒打招呼的——”
“二哥不必放在心上,我理解當時情況,嗯,有點緊急。”清玉略微尴尬的笑着,同情的看向詹祺。
詹祺收到四妹憐憫的目光,肚子裏頓時起了怒火。本來若是自家院裏的事兒,他受點欺負不打緊。但是葉香玉那個潑婦,竟然叫他堂堂一個男人在妹妹跟前丢臉!以前詹祺仗着她是女人,又是詹府世交之家的千金,才讓她幾分,可不能再慣她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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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祺匆忙起身和清玉告辭,風風火火的沖回自家院子。這是他的院子,這是詹府,姓詹,就算躲也該是那個姓葉的走!
如霜等見着二爺回來,趕緊進屋禀告二奶奶。葉香玉還怄氣,以為詹祺又像往常那樣回來哄她,遂故意叫丫鬟把門關上不見。
詹祺本就怒不可揭,見着丫鬟竟敢關門,氣得直接擡腳狠勁兒踹開了門。屋子裏的丫鬟們沒想到素來溫柔的二爺會來這一出,吓得大叫。葉香玉也傻眼了,躲在丫鬟後頭,看着惡狠狠瞪着自己的詹祺,心虛的大喊:“你想幹什麽?”
“想幹什麽?休了你!”詹祺本想擡首打這個可恨的女人,轉念想自己是個斯文人,當即吩咐丫鬟去拿筆墨,他現在就要寫休書。如霜見情況不妙,趕緊悄悄地退出來,撒腿便往二太太處報信兒。
研好墨,詹祺當即執筆書寫休書。
葉香玉看見“休書”兩個大字,當即眼前就黑了,衆丫鬟合力掐虎口、人中,方弄醒了她。詹祺已經寫好休書,直接将紙拍到桌子上,指着葉香玉道:“簽了!”
“二爺,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麽。我不該為葉姨娘那點小事兒和你置氣,求你,別——”葉香玉哭得淚如雨下。
“寫!”詹祺早不吃葉香玉這套,這個女人乍一看還挺漂亮溫柔的,日子一久真是連個狗屎都不如,他怎麽就那麽命不好,人家娶婆娘都是嬌滴滴軟柔柔的,怎麽到他這成了個悍婦。
怪不得她們葉家當初嫁一個送一個,合着兩個裏有個瓜壞心了;可算有個稍好點的,卻是個早死的命。詹祺腦子裏突然閃過葉姨娘那張嬌容,又想起當初他二人溫存之時許下諸多柔美的誓言。詹祺便越加憤恨眼前這個女的,甚至把前幾日剛剛遺忘的那些懷疑,又重新翻騰出來。葉姨娘懷着身孕,身體本來好好的,怎麽就能失足摔死了?怎麽就沒個丫鬟看着她?一切怎麽就那麽巧?保不準真是眼前這個毒婦害了她!
衆丫鬟幫着二奶奶說軟話,詹祺就是不聽,執意叫葉香玉簽休書,甚至要親自動手逼着她畫押。葉香玉吓得大叫,不停地掙紮,奈何力氣抵不過詹祺,眼看着他硬掐着自己的手腕挪向休書……
“幹什麽呢!成何體統!”二太太一進門就看見屋子裏一團亂,更看見了那張寫着休書的醒目的白紙,氣得頭發暈,使勁兒全身力氣大喊。
二太太不愧是二房的主母,一聲喝令,誰都不敢造次了。二太太氣得全身發軟,由紅衣、步搖兩個丫鬟扶上座,緩了會兒,第一件事便是打眼色給範老六家的,所有涉及這件事兒的知情者,裏裏外外的都必須封口。這種鬧劇絕不能傳到老太太的耳朵裏,否則二房離失寵就不遠了。
二太太聽了兩廂陳述,眉頭皺的更深。
葉香玉跪在地上,雙腿爬着湊到二太太跟前,抱着二太太的大腿求道:“姑母救我!”她故意沒叫太太,用的以前在娘家時候的稱呼,就是為了提醒二太太自己跟她才是一家的,都姓葉,自家人該照顧自家人。
二太太當然明白葉香玉的意思,可那邊是她的親生兒子,哪邊輕哪邊重她分得清楚。再說她這個內侄女是有些刁蠻了,平日使個小性兒也就算了,竟敢叫自家男人沒面子。二太太打發走詹祺,單獨留着葉香玉訓話。“這事兒是你辦的不對,那丫頭都已經死了,不就是在樹下面埋了幾張紙,你至于和死人較真麽?”
葉香玉哭得梨花帶雨:“姑母,您是知道我的,我是那種小氣的人麽,再說小七生前,我哪點對她不好了?我可是把她當親妹妹看的,縱是這樣,是她失足摔死在我門前,竟白白冤枉了我的名聲,我不委屈麽。二爺為了他,跟我鬧了好幾天的變扭。後來在我老太太跟前解釋清楚了,這才好了幾天,葉姨娘這三字兒又在我耳根子邊上晃悠。為了她我白白受了那麽多冤枉,心裏總會有怨氣,再聽她的名兒我就有些激動了,再說、再說那匣子裏寫得話真真是太不堪入目了。”
“什麽話,叫你這樣難受。”二太太問。
葉香玉聽二太太終于問起這個,哭得更兇:“別的還好,不過是些情詩,有一個是他們兩個人簽字畫押的誓言,什麽白頭偕老永結同心,什麽彼此心中只有彼此,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有——”
“夠了!”作為正室,二太太理解葉香玉為何發瘋了,這些話确實很傷人。關鍵如今惹事兒的死了,罰人都沒處罰去。二太太在心裏咒罵一頓惹事兒的葉姨娘,扶起來葉香玉,好言勸慰道:“這事兒确是他不對,回頭我說他,但你這性子也得改一改。你見過哪家做妻子的敢頂撞丈夫?女人啊,就得在男人犯倔的時候,柔着點哄他,就跟哄調皮的孩子似得。這樣他才能念着你的好,惦記着你。你呢,可倒好,總跟他硬碰硬,難不成你叫他跟女人似得哄着你?”
葉香玉抽泣的點頭,委屈的表示明白。
“再有,子嗣的事兒抓緊了,也不知道你一天想什麽!”提到孩子,二太太也有怨氣,悉數往媳婦身上撒,都怪是她肚子不争氣!
葉香玉被戳到痛處,打個激靈,吓得哭都忘了。二太太一走,葉香玉立時噴出一口血來,暈死過去。
詹祺聽母親的訓罵,冷靜許多,突然聽說葉香玉吐血暈了,以為她也會死,吓得趕緊撲到葉香玉床前賠罪。葉香玉朦朦胧胧的聽見自己的丈夫說話,伸手扯着他的衣襟,哭着念叨:“我錯了,我錯了。”詹祺見葉香玉可憐,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心更痛,握着他的手誠懇的道歉。
二太太見夫妻倆總算好了些,稍稍松口氣。
陳大夫診脈之後,行至外屋,道:“二太太、二爺請安心,二奶奶因急火攻心,致氣血不暢,現在已并無大礙了,養幾日便可痊愈。”
……
清玉聽了缪嬷嬷打聽回來的二房消息,心中冷笑。她重生以來送給葉香玉的第一出戲還不錯,氣血不暢麽,清玉摩拳擦掌,以她了解的草藥方子,倒正有一味兒合适的,只要給她的吃食裏摻點料,立馬可叫她吐血力竭而亡。只是這樣簡單地叫她去死,未免太便宜她了。清玉真盼着她能長命百歲,這樣她就可以爽快的折磨她一輩子。
生前,她不是沒有心機,而是不屑于玩心機。葉香玉,還有那個承諾猶如狗屎的詹祺,你們都好好的等着‘享受’……
清玉舒口氣,伸個懶腰,準備去貴妃榻上歇一會兒。
“段姐姐來了。”小豆子來報。
清玉随即看見帶着一臉燦爛笑容的段興才家的。她丈夫是榮府的大總管,而她則體面地跟着王氏做後宅的女總管,但凡府內的銀錢撥付都是要經她這一關的,确實個辦事極其麻利妥帖的人,連主子們都尚對她敬三分。
清玉笑着相迎,拉段興才家的坐下,眼見着她手裏捧着個盒子,清玉猜測是大老爺遲遲不來的上元節獎賞。
“四姑娘等急了吧,這會子才送來。我家那口子說,老爺故意拖延時候,逗姑娘呢。”
“不急,有,就好!”清玉甜甜的一笑,接過木匣子,沉甸甸的。清玉打開,看見匣子裏裝着滿滿當當的現銀。
“東西是大老爺交給我家那口子的,我負責轉送,說是有一百兩現銀,剩下的是銀票壓在底下,四姑娘數數?”段興才家的揚眉看她。
清玉心中暗自贊了一下大老爺的貼心,現銀和銀票混着來,正合她意。
清玉笑着搖頭對段興才家的道:“段姐姐辦事我還不放心,不用數了。”清玉叫暮雪收了東西,請段興才家的喝茶,另将那包上等的攢林茶包給段興才家的。“我聽說段管事好品茶,請他替我嘗一嘗這個好不好。”
“哎呦,四姑娘送的自然是好東西,哪還用品。”段興才家的樂得喜氣,歡快的行禮,帶着東西走了。
清玉方重新打開那匣子,倒騰出大小不一的銀子,然後是四百兩銀票,銀票下面還有兩張紙。清玉頗為意外的揚了揚眉,立即打發走外人,細讀上頭的文字。
地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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