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白照南他們被困在這裏好幾天了。

這個地方, 類似于一個獨立封閉的小境界,草木生靈氣,靈氣潤草木, 無人幹擾破壞的情況下自行運轉個千把年不成問題。

但怎麽出去卻是個大問題。

白照南搖頭,“找遍了, 還是沒有任何出口。”

謝靈硯說:“我這邊也是。”

大戰時他們突然就被傳送到這裏來了, 初時迷茫震驚, 但三天時間已經足夠讓人冷靜下來,他們開始尋找出去的辦法。

葉靈予受傷最嚴重,來之後就發了高燒, 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要是等她醒來知道掌門亡故的消息, 還不知道得怎麽鬧騰。

師父們之前留下的錦囊已經可以打開, 裏面只有一塊長老令牌。

“但我為什麽會是四長老呢?”謝靈硯不解, “誰當了掌門?”

三位長老飛升,掌門亡故, 按照順序來說,應該是許鏡清當掌門,他們再依次排序。

但白照南得到的是二長老的長老令牌,大長老應是許鏡清, 誰會是掌門呢?

白照南擡腳往山坡上走,葉靈予被安置在山洞裏,他得去采些治外傷的草葉, 謝靈硯與他并肩而行。

白照南說:“我猜測, 應該是紀師妹。”

都是聰明人,一點就透,旁的話不必多說, 種種皆有前因可循。謝靈硯恍然大悟,原來從他們離開門派出去歷練的前一晚,師父們就安排好一切,預料到了一切。

白照南說:“大師兄一定是出了事。”所以掌門的擔子才會落在紀師妹身上。

不過就算他不出事,他當掌門無人從旁指點的話定然也是一頭霧水,就算是有人幫着也未必能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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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誇張的說,許鏡清更像是太初的吉祥物和門面,他光是站在那,什麽也不用做,太初就永遠是平常界第一仙門。

但讓他當掌門的話,還是算了吧,他的破壞力跟那些妖獸有過之無不及。

謝靈硯回想起大戰前的種種和當時的慘狀,長久的沉默後說了一句,“她一個人,一定很艱難。”

白照南找到了一株仙鶴草,仙鶴草虛實出血均可用,“所以我們得快些找到出去的辦法。”

兩個人正說着話,突然眼前一花,腳下土地猛然震顫起來,樹無風自動,二人站立不穩險些摔倒。

“咚——”

一聲巨響後,頭頂的天空像鏡面一樣呈現出蛛網狀的裂痕。

裂痕處竟然出現了畫面,隐隐約約可見是一只青皮垂天犀,正鉚足了勁朝着這邊狂奔。

畫面再飛速一轉,一柄水色長劍閃過,垂天犀頭顱□□脆利落地斬下,血濺在裂痕上,一片猩紅。

“妖獸!千仞劍!”謝靈硯大喊,“是大師兄!”

兩個人密切注視着裂痕處的變化,白照南擡手往上方打出一道白光,法術如撞擊在透明屏障上發出砰地一聲響,他頓時明白過來,“我們被困在鏡中世界了,鏡子在大師兄身上!”

冶青鳥抓爛了許鏡清胸前的衣衫,垂天犀頂在他胸口,将胸前銅鏡鏡面撞出了裂痕。

他的平安符和銅鏡都被弄壞了。師父說要用性命去保護的銅鏡,和師妹縫在衣服裏的平安符,弄壞了。

衣衫撕碎,廉價不堪一擊的平安符成了一堆木渣撒在地上,混在粗糙的沙石地裏,經野蠻的妖獸一番踩踏,徹底尋不到蹤跡。

這幾天一直蔫蔫沒什麽精神的許鏡清突然發瘋,斂着眉一聲不吭将困獸場中的妖獸砍死了,冶青十眼睛一亮,還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勇猛,就看見許鏡清提劍斬斷了幾人高的鐵圍欄沖過來了。

不過是在陪阿奴顏那個瘋婦玩着無聊游戲,真當這些小孩子過家家的玩意能困住他嗎?

阿奴顏是他的生母,他不否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感謝她帶他來到這世上,讓他有機會見過人間四季,沐過風霜雨露,讓他有機會遇見愛的人。所以,暫時容忍着她的一切欺淩侮辱。

她想要什麽,已經盡管拿走,他盡量滿足,但這份恩情,總有還完的時候,那時候,他們将再無瓜葛。

這是來到這裏的第四天,許鏡清想明白的一件事。

他或許愚笨,或許癡傻,任由世人評說。

但他不是沒有底線的,打壞了他的寶貝,用命來償吧。

穩坐高臺的赤狐九見勢不妙,提上呱呱的後衣領拔腿就跑,“快跑!他生氣了!”

呱呱只感覺一股大力将自己抛上天空,赤狐九扔了一句“叫風風來”就自己逃命去了。

幾只狼兵欲阻攔,還未上前便被鋒利的劍氣攔腰切成兩半。

整個困獸場全部被劍氣劃爛,圍欄成了一堆廢鐵,氣勁在石牆上留下深如溝壑的痕跡,許鏡清從洞門裏殺出來,血濺了滿身滿臉,沐着秋日陽光提劍站在困獸場閘門前,如煞神臨凡。

冶青十命人将他制服,妖獸在他周圍形成一個包圍圈,緩慢朝着他逼近。

他正殺在興頭上,冷着臉斬下一片衣角,用布條慢條斯理将劍柄和手掌纏在一起,打了個死結。

冶青十遠遠看着,夢回五年前平常界封魔印,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柄劍血戰一個月。

但現在,沒有靈氣支撐,只要時間拖得夠長,一定可以耗盡他的力氣。

許鏡清兩手舉着劍,修長有力的手指一根根彎下,握緊,掌指關節根根發白,手背青筋鼓起,眉眼低垂,面容沉靜,低聲說:“來。”

冶青十發出一聲尖銳嘯聲,妖獸群頓時一擁而上。

妖獸群裏三層外三層将他包圍,近處看不清裏面戰況如何,只見森寒劍氣亂舞,鮮血與斷肢斷頭齊飛。

更遠處站在樹幹上圍觀的赤狐九手搭涼棚,咋舌不已,“好家夥,怎麽會突然發瘋,是不是昨天飯給他吃得太飽?”

呱呱領着風風過來,風風跳到樹上與赤狐九肩并肩,“怎麽?”

赤狐九努嘴,“讓你來幫忙呢。”

風風說:“幫着他一起砍妖獸?”

赤狐九呸了一聲,“讓你上去跟他打!”

風風抱着胳膊搖頭,“你的萬魔劍呢?自己為什麽不去?”

赤狐九被他氣個半死,“他那是天生的,天生的沒了還能再長,我這後天仿的,打壞就沒了!再說了,我養你幹什麽吃的?”

風風對于這種戰鬥的血腥場面倒是見怪不怪了,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枕着胳膊躺在樹梢上,以一種奇異的姿勢保持着平衡,“我想走了。”

赤狐九也覺得無聊,反正許鏡清不會死的,最多受點傷。風風的話讓他略感詫異,他這些年從來沒有主動提過這件事的。

赤狐九帶風風回來醫治好,給他做傀儡臂的時候就說過,他想離開必須經過他的允許。雖然沒有強制約束,只是口頭上的約定,但這些年風風一直遵守承諾,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這件事,也沒說過什麽時候走。

所以赤狐九問:“為什麽?”

風風解開了袖口綁帶,把袖子松開一截露出手腕,手腕內側是他身上為數不多沒有疤痕的地方,那一小塊皮膚幹幹淨淨的,可見皮下青紫色血管。

但,太過幹淨了。

風風說:“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我有一位道侶。”

赤狐九來了興趣,“是不是上次在遙山界的高個子女修,我聽見她喊你的名字了。”

風風說:“是。”

他上次回去的時候,特地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印記,變淡了。

在封魔印外等待許鏡清的時候,他一直不停地在觀察手腕上的比翼鳥。他始終覺得,是因為距離太遠,印記顯現的速度才會變慢。

可等楚音就站在他二十步開外的地方時,他發現,他的印記真的變淡了。

印記是楚音畫下的,這意味着楚音在慢慢忘記他,不愛他了。

風風說:“我為你做事,是為了報答你的救命恩情,為了活着回去見她。可如果她不再愛我,已經在忘記我,我就不能再耗下去。”

風風跳下樹,站在樹下仰頭看着赤狐九,“我的堅持不再有意義,你能明白嗎?”

赤狐九也跟着跳下樹,笑嘻嘻說:“明白,就是你老婆要跟人跑了呗!”

風風不計較他的胡言亂語,封魔印會阻隔道侶盟契,他現在完全看不到印記,心裏很慌,很害怕,生怕自己哪天回去的時候,印記就完全沒有了。

如果他的印記完全消失,楚音的也會。如果她不再愛他,那印記只會對她造成困擾,所以也會跟着一起消失。多殘忍啊,一方的執念,對于另一方來說卻是一種困擾,無論一方再如何深愛和堅持,另一方若是鐵了心不回頭,印記永遠不會恢複。

到那時候就真的晚了,就真的什麽都來不及了。

一番談話結束,許鏡清也終于因為體力不支倒地,圍攻的妖獸幾乎被屠盡。

風風看着倒在血泊裏的許鏡清,還是沒告訴赤狐九他的計劃。

最多再等他半年了,一定要說服他離開。

許鏡清累了,他的身體暫時無法适應沒有靈氣的環境,雖然比前幾天已經好了太多,但還是不足以支撐他從這裏殺到封魔印。

他殺一只就少一只,對于修界來說,就少一份危險,積少成多,也能削弱阿奴顏一小部分勢力。

粘稠鮮血徹底模糊了天空上的網狀裂隙,一點畫面也看不到了。

一直緊揪着心的白照南和謝靈硯并沒有松懈下來。

這場戰鬥終于讓他們看清了許鏡清所處的環境,他在異界。

紀圓正坐在許鏡清屋裏她以前睡的那張小床上發呆,方簡來找她,說孔萩雲又來了。

方簡嘿嘿笑:“我一猜你就在這裏。”說着還比了個手勢,兩個大拇指往裏對像兩小人拜堂,“大師兄和小師妹嘛,是一對,嘿嘿,我早就聽說啦!”

紀圓站起身跟着往屋外走,歪着個腦袋房前屋後四處瞅,“孔萩雲又來幹什麽?”

方簡說:“不知道啊,不過你找什麽呢?”

紀圓說:“我找塊板磚。”

方簡說:“你找板磚幹嘛?”

紀圓說:“我拍死丫的!”

方簡拉着她往外門去,老父親似的語重心長,“咱不跟他計較,不生氣哈,誰讓咱只是外門弟子,修為修為沒有,錢錢沒有,不怪人家瞧不起。但他越瞧不起,咱還就非得幹出些事給他看看,你現在可是掌門了,人家當掌門的都是不喜形于色的,你待會可不能甩臉子,好好說話,要大氣知道嗎?下午我下山買點雞苗,順道給你買糖粑粑吃好不好?”

紀圓不情不願,“許鏡清愛吃糖粑粑,我才不愛。”

方簡慈愛摸摸她腦袋,哄小孩一樣哄她,“吃糖粑粑哦,不氣哦。”

孔萩雲是來帶紀圓去參加監進院例會的。

當了掌門,就自動任命監進院長老了,每個月都得去參加例會。圍着長桌排排坐,彙報工作,提出問題,再一起協商着解決,到場的基本都是各大門派的掌門長老。

路上孔萩雲還安慰她,讓她別緊張,紀圓不樂意搭理他,不情不願嗯一聲。

孔萩雲就是方簡說的那種不喜形于色的僞君子了,紀圓心裏一邊偷偷給他紮小人,一邊想着如何才能像孔萩雲一樣成為一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其實她很有天賦,心裏已經罵翻了天,臉上還是風平浪靜。但這些小把戲早就被孔萩雲看穿了,他笑着問她,“你在罵我嗎。”

紀圓故作驚詫,“院長何出此言?”

孔萩雲笑而不語,頓了頓再次提醒她,“待會兒別緊張。”

紀圓心說我踏馬有啥可緊張的,但到現場一看,她腿肚子開始打顫了。

消厄寺的檀臺法師,妙華仙宗的掌門玉寧子,還有其他各大小宗門的掌門長老們,約莫有五六十號人。

能做到掌門這個位置的,都是幾百歲的老家夥了,沒有刻意施放威壓,周身氣場就已經十足強大。一雙雙銳利的帶着考量與探究的眼睛望過來,紀圓感覺自己只要再跨出一步就會暈倒了。

孔萩雲十分貼心按了按她的肩,大概是用了什麽小法術,紀圓沒太留神,感覺脊背挺直了一些,被安排坐到了孔萩雲側方的位置,左手邊是孔萩雲,右手邊是檀臺法師。

孔萩雲居中位,紀圓被安排在他身邊,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人是他親自接來的,座次也是他排的,說明監進院承認了她這個掌門。

座位是非常有講究的,紀圓能坐在第一位,代表的是太初仙門,盡管太初現在也就三十來號弟子,但只要監進院認可,就沒有人能撼動太初的位置。

紀圓緊張得後背直冒冷汗,有人還在打量她,目光或帶不屑或帶鄙夷或帶好奇,孔萩雲一眼掃過去,輕飄飄三個字,“開始吧。”那些人就急忙收起了目光,垂眸看着桌面。

紀圓坐得規規矩矩,模樣比許鏡清學皇叔那會兒還認真,仔細去聽每一個人講話。

身邊檀臺法師給她遞了一串佛珠過來,紀圓人還懵懵的,順手就接過來了。佛珠帶着一股子檀香味,嗅着那味道,紀圓頓時感覺緊張的情緒緩解了很多。

她不敢亂說話,只能向檀臺法師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微微颔首一笑。

例會的內容很多,誰家管轄內出現殺人挖心的邪修了,誰家管轄內凡人間流行疫病了,誰家又縱容弟子在外無法無天了,一個個點名批評。

孔萩雲說話和和氣氣,但是很多小宗門的掌門都很怕他,他說話的時候,整個會場就會十分安靜。

紀圓豎着耳朵仔細聆聽,他語調平衡,不疾不徐,所下的每一個決策,提的每一個建議都很有道理,也難怪這些心高氣傲的掌門們能靜下心來好好聽他說話。

紀圓想起自己之前種種表現,不由得後怕,她曾那樣跟他嗆聲,萬一這家夥以後給她穿小鞋,報複她怎麽辦?

正胡思亂想着,忽然有人站起身喊了一聲紀掌門,聲音渾厚有力,馬上将她從神游中拉了回來。

說話的是個外貌五十來歲的壯實大漢,應是刀修,外表粗犷,聲若洪鐘,“那什麽,我們青龍門都是武夫,也不會種地,聽說太初山門被鏟平了,鼓兒山那邊我們有兩個采石場,我回去就派人拉幾車石頭去給紀掌門修山門,怎麽樣!”

紀圓急急忙忙站起身,正要沖他行禮致謝,又有人說:“靈田被踩踏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我們攬月宗木修居多,修複靈田最有一手……”

“護山大陣破了也沒關系,我們桃花山主修法陣,雖不及搖光之威,但暫時弄一個将就用着,起碼能在開春前把靈田養好。”

“哈哈哈,我們牛兒山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就給紀掌門送幾十只大肥豬吧,這不是還有三四個月就過年了嘛哈哈哈……”

消厄寺送了靈谷,妙華仙宗給她做了衣裳,考慮到他們修為低,過冬的棉被褥子送了幾十床。

玉寧子還單獨給她送了小禮物,是一只漂亮的儲物玉镯。既然都當掌門了,還背着外門弟子配的芥子袋有失格調。檀臺法師的佛珠也送給她了,是個頂頂厲害的護身法寶。

萍西堡夫人柳枝更是豪氣,說萍西堡什麽都不多,就是錢多,讓她待會過去領個幾麻袋靈石。

衆人七嘴八舌,紀圓謝都謝不過來,這時候才恍然想起,例會尾聲時,模模糊糊聽見孔萩雲說,太初仙門遭此重創,皆是為了修界和平,希望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都幫襯幫襯……

紀圓轉頭看向孔萩雲,他依舊是溫柔和煦的一張臉,感受到她的視線,沖她偏頭颔首微笑,并沒有因為她之前種種不敬刻意刁難。

這個家夥,好像也不是那麽讨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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