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與趙淩宇談合作無疑是輕松又愉快的。

不僅不用受辦公室穿着條例的束縛,而且全程可謂是吃喝玩樂毫無壓力。

此等不務正業的程度,讓本自覺十分沒規沒距的孟池朗都不由嘆服。他負責跟進這一次合作案,因為趙氏對于首肯合作案暧昧不明的态度,公司更是撥下大筆的經費全力支持孟池朗。

只是這筆錢,一直沒有花出去的機會。

趙淩宇請客次數多到孟池朗不得不提起那一套人情理論的時候,趙淩宇才給出了解釋:為你省錢不好麽?

這句話不論從意思還是邏輯上看都完全沒有問題。孟氏是孟家的,他老爸只有他這麽一個寶貝兒子,過不了幾年這擔子總要到他手上。

孟池朗卻不喜歡這個必然。

“你也覺得我該聽我老爸的話繼承孟氏?如果我說我一點都不喜歡這種亂七八糟的領導事務和責任呢?說實話,有選擇的話,我寧願進設計部。雖然這種時尚服飾不是我最心儀的,但好歹也是想要做的事情。”

他們之間的對話不知不覺已經可以進行到這樣的深度了。

說這話時,孟池朗正側身靠着舷牆,探着手扯了一把不遠處的蘆葦,目光從木船經過的水波處收回落在身邊調試魚竿的趙淩宇身上。

這次趙淩宇帶他來的地方在郊外一片私人水域上,這一片湖水養殖魚苗,到了一定的時期開放,供來玩樂的食客自己垂釣再交由湖邊的農家樂餐廳烹燴,是個休閑娛樂的好所在。

趙淩宇停下手上的動作,揚手道:

按你喜歡的去做。

似乎料到他會這麽說,孟池朗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來,煞有其事地嘆着氣道:“你不懂,我沒有立場為所欲為你知道嗎?”

因為對方聲音的缺失,孟池朗總是不自覺多話一些,他接着說道:“你可能不知道,我高中畢業決定要出國的時候,是和我爸談好條件的。他告訴我,他會給我自由的時間,同時他也給我任性的本錢,時間,錢,讓我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膩了,再回國。”

“換言之,只要我回來,就要聽我爸的話。繼承孟氏也好,玩到破産也罷,總之是逃不掉這份責任的。就為了我爸這句話,不管我媽怎麽催我,我都不肯回來。現在想想,我還真是挺自私的。”

他說着,手裏抓了些魚餌,朝前方丢得遠遠的。

而趙淩宇的手在空氣中劃動:

你只要做你喜歡的。

孟池朗一看就笑了,“好了,不說這個,我幫你裝餌。”

趙淩宇抓着魚鈎協助他,其實他清楚眼前的人不如他話裏所說的那麽安分,至少在上一世遇到他的那時,他已經成功進入了孟氏的設計部,其後憑着自己的能力成為孟氏的創意總監,主管設計部。

他遠比自己懂得如何去享受人生,也懂得張弛有度,不像前世的自己那樣極端。

他本可以有更廣闊的天空,卻甘于駐足在孟氏,為一份責任而妥協,盡力地找到兩全的辦法。這樣的退讓,又何嘗不是成全了自己。

他的一生,除了理想,還有着許多追求的東西存在,一如親情。

而自己的人生或許過于貧瘠而狹隘,想要的不多,從來只有那一個,才會用盡力氣要得到,所以才會讓他覺得窒息吧。

這一日的天氣十分好,前幾日一連下了幾場雨,正是雨過天晴。近初夏的時候,海城難得有這樣溫和的天氣。孟池朗看了一陣覺得沒意思了,撚着魚餌時不時往水裏撒一點,引來不少小魚苗。

他覺得好玩,手指故意放進水裏攪動吓唬這些魚苗,見他們一哄而散,但很快又會禁受不住食物的誘惑,彙聚而來。

如此反複幾次,連這樣記憶力短暫的魚都習慣了他的虛張聲勢,再不怕逗弄他們的手指,反而不斷碰觸着,像是找到了比水草更好玩的玩具樂此不彼。

孟池朗看了一會,仰頭對趙淩宇道:“你瞧,也不知道這是傻還是聰明。”如果他真有心欺負它們,這時候這些小魚苗可不就是死定了。

他沒注意到對方不經意坐的位置,正巧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擋住了午後不算溫和的陽光。

很久以後,孟池朗才意識到,自己就像這些對餌趨之若鹜的魚苗一樣,而趙淩宇則是比自己高明太多的逗魚人,分明是被他抓進手心裏了,卻已經連掙紮的本能都被削弱殆盡。

趙淩宇一手拿着魚竿,另一手指了指湖水,又指了指他的手,比了一個氣味的手勢。

孟池朗直覺地抽回手放在鼻下聞了聞,果然一股子的腥氣。

他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趙淩宇指了指不遠處的包,又做了一個擦手的動作。孟池朗會意地探過身體把包拿了過來,從裏頭找出了一包濕巾,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是他常用的那個牌子,他喜歡的清新綠茶香味。

仔仔細細地擦了手指,連指甲也不放過,孟池朗忽道:“其實我以前看得懂一點唇語,不過都忘得差不多了。”

盡管趙淩宇做得自然,孟池朗也不覺得有交流障礙,但看趙淩宇單手時安安靜靜的動作,似乎将他不會說話的缺陷放大了許多倍似得,孟池朗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這種需要被遷就,被放低的感覺,不适合趙淩宇這個人。

趙淩宇聞言,立即放下了手上的魚竿,比劃道:

我教你!

孟池朗頓了頓,驀地往他這邊撲了過來:“上鈎了!”

肯定是大魚,魚竿險些都被扯掉進水裏!

他動作一大,小木船立刻就搖晃了起來,孟池朗只顧着手中抓住的魚竿,用力一扯,黑白色的魚甩出一個J形,帶出了不少水花朝他的臉濺去。他趕緊避開,重心不穩之下險些跌進水裏。

一只用力的手圈住了他的腰,在第一時間就将他抱進了懷裏,他聽見咚的一聲,也顧不上其他,直推着趙淩宇喊道:“別讓它跑了!”

趙淩宇一手摟着他的腰,防他摔了,一手用力扯着釣魚線在手上轉了兩圈将那尾已經意識到危險企圖逃跑的魚拽了上來。

看它被放進了水桶裏,孟池朗才松了一口氣,人在這種勝利在望的時候總是容易激動和興奮的,這種本能不分這種成就感的大小,就算只是釣着一條魚,孟池朗也覺開懷。這魚就和他自己釣上來似得,讓他心裏得意得不行。

“今天你運氣真差,老兄。”他蹲在木桶邊,看着那不斷要翻身的魚,計算着這塊頭夠不夠吃一頓,嘴裏毫無誠意地說道。

趙淩宇不由得傾身,他手上自然地解魚唇上的魚鈎,動作緩慢。

等過了那陣興奮勁,孟池朗才意識到自己完全被趙淩宇圈在懷裏,對方的手穿過他的腋下将他籠在他的呼吸之間。

盡管對于趙淩宇的心情一無所知,孟池朗還是往前直覺地避開,這姿勢畢竟太尴尬了,但趙淩宇用下巴碰了碰他的側臉,示意他別動,他也注意到了對方手上還未完的動作,那種不适感在充分的正當理由下很快就退散得無影無蹤。

趙淩宇終于解開了魚鈎。

他幹脆地退開,讓出一個自然而安全的空間,揚着手對孟池朗道:小心點。

孟池朗胡亂地點點頭,“接着來,看來我裝的魚餌格外好吃啊,再來一條,我們就可以收工了。”

頓了頓,他又道:“說好了,回去的時候換我劃船了。”

剛才的小插曲顯然不被對方放在心上,趙淩宇有些惋惜,其實……方才他若是再靠近一些,就可以吻到他的臉,或者再側一些,他想念許久的唇就……

垂釣很是順利,戰果頗豐,只不過回去的時候發生了些小意外。

木船在原地打轉第五次之後,孟池朗終于在趙淩宇掩藏不住的笑裏打算放棄了,趙淩宇面色如常,起身坐在他身後,寬厚的手指裹住他的,親自示範該如何使力,往那個方向使力。

名師出高徒,孟池朗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要領,關于這位盡責的老師全程坐在身後,手掌輕按在他腿邊,将他半圈在懷裏的事實一無所覺。

這一日,似乎連空氣中蘆葦氣味都變得格外清新。

自己釣上來的魚也格外鮮美,将戰果解決後,吃喝玩樂了小半個月的孟池朗,正了正身體。

“我也不和你繞圈子了,我到底也是有任務在身的。你是什麽想法給個準話,公司這邊等不了的,若要我外公出面,我爸還是要提早說才行。”

趙淩宇:明天拿合同來找我。

孟池朗眉峰一挑:“就這樣?”

趙淩宇不痛不癢地點頭,随之,将解腥的餐後水果往他面前擺,擡手:別多吃。

孟池朗覺得不大是滋味。

這是他經手的第一份合作項目,就算他再怎麽對管理這一方面無知,也很清楚,這一份合作案的談成幾乎是自己名正言順地接手孟氏的敲門磚,足以讓人信服自己的能力。

可他還真不知道,原來陪吃陪喝,也算一種能力!

還是,國人談生意都是這種style?那豈不是太幸福了!

嘴裏充滿了水果的甜味,孟池朗拿起一片橘子又放了回去:“說吧,你的條件。”頓了下,他接着道:“一次性給個痛快。”

那模樣,就算趙淩宇提出要孟氏的股份他都不意外。

趙淩宇笑着,一根手指指向了孟池朗心髒的方向。

孟池朗不明所以,低頭看了眼自己,指着自己說:“我?我什麽?”

趙淩宇笑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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