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自從和趙淩宇成為鄰居後,孟池朗的生活在他自己沒有自覺的情況下有條不紊地步入正軌。

上班時間的吻合,趙淩宇幾乎成了他的禦用司機,每天能多睡上四十來分鐘,孟池朗也樂得‘遷就’他的某些強迫行為了。

兩人時常在一起吃個晚飯,有時趙淩宇準備好了夜宵也會帶下來和他一起吃。

串門久了,孟池朗對他就越随意,不像之前還要特意給他倒杯水,或是下意識地不冷落了他。

到後來,孟池朗手中的鉛筆彈飛了回神去撿的時候,才想起屋子裏有着另外一個人。(他專心思考設計稿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轉筆。)他方起身,桌椅傳出動靜,很快就會有人端着一盤水果或是一杯溫水出現在門口。

開始的時候,他還煩惱怎麽和這個不知客氣為何物的人談談私人空間的問題,讓他沒別的事就趁早回樓上去。可不過幾天的時間,他就再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了。

一來,他的圖稿也沒什麽重大保密的性質,對趙淩宇也沒什麽好隐瞞的,沒必要偷偷摸摸。二來,他想趙淩宇大概就是他從前也有聽說過的那種無法忍受安靜的人,屋子裏時不時有個聲音在才會讓他覺得舒服點。

最重要的一點是,趙淩宇不會打擾到他。

不是因為他不會說話,而是他總是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需要安靜,需要怎樣程度的安靜,甚至有時他煩躁到看不順眼屋子裏任何一件擺設時,那人都能自覺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讓他生不出反感來。

而這樣一個人在身邊,端茶送水,比你都清楚自己此時需要的是什麽,且早早給你準備好,自己還沒有任何損失,如此兩全其美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趙淩宇也享受着這樣的相處。

他在這些日子裏,看到了前世他所不曾了解過的孟池朗。

他在自己面前輕松而随意,對自己笑得毫無防備,和自己讨論從前絕無可能出現在他們的對話中的話題。

他會因為聞到他身上的香水,放下手上在做的事情,口若懸河地說起這一款香水适合哪種顏色怎樣氣質的服飾,包括它該搭配的襪子的顏色和皮鞋的款式,領帶的選擇,甚至是一顆袖扣的搭配,再到他該是怎樣的發型。

然後,他修長的手指下意識地在下巴敲了敲,用最優雅的語調将他的審美觀貶低地一文不值。

他的房子裏的角落總會躺着被随手放置的時尚雜志,偶爾瞥到,他拿出一本,職業病大發。他的眼光毒辣程度和他的口才才不多,就拿這一本雜志來說,翻開一頁,便反感這位男模特身上的肌肉太多:“他沒有從事健身教練真是太遺憾了,否則,這樣世界上就能少一個人毀掉設計師的衣服。”

又說那位女模特肚臍上三寸的位置脂肪堆積過多:“她需要晃動乳房的地方可不是T臺。高貴冷豔?這個記者是帶着伸縮鏡去看秀的吧?”

他都不知道原來他可以這麽毒舌!這麽挑剔!

他有時心情好了,會做意大利面,綴上西蘭花,打着響指,招呼他下來共進早餐;若是心情差了,看着什麽都皺眉,然後回頭大聲喊他,這個丢出去,那個換個位置,還有這個,為什麽他還在這鬼地方!

如此這般,兩個月的時間就這樣飛逝而過,服裝大賽的報名也在這日截止,孟池朗特意去借閱了名單并粗略浏覽了參賽者投石問路的參賽作品。

其中有幾份設計叫他眼前一亮,便批了備注讓初審的人員務必對這些人多了解幾分。

他速度很快,幾乎一秒三頁,可就是在這樣的速度下,有一張設計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翻了回去,眼神從那一款設計稿移到參賽者的名字時,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一旁陪着他的初審員見狀,不由提了提心,“孟助理,這張圖有什麽問題嗎?”

孟池朗搖了搖頭,微笑着道:“水平不錯,我只是沒想到會有這樣水平的人來參賽而已。”

初審員跟着笑了,“是呢,參賽者的質量确實讓我們十分驚喜,不僅是您之前說的那幾個人,還有一位選手,我覺得比您手中的這一位更厲害,我看如果不出意外他肯定能進我們孟氏來!”

“哦?”

初審員見狀,立即翻出了那個參賽選手的資料遞給他。

孟池朗一看,臉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兩分。

“你覺得他畫的好?”見對方直點頭,孟池朗的手指輕快地敲着紙面,“好在什麽地方呢?”

初審員摸不清他問這話的意思,有些忐忑地看着他,結巴道:“就是……就是非常好,像這樣的衣服如果做出來,我一定會買的,花幾個月的工資都要買下。總之,就是這樣的感覺,我具體也說不上來。”

孟池朗挑着眉‘嗯哼’了一聲,将資料遞回給她。

離開的時候,他回頭道:“你,很有眼光。”

至于那張設計出自誰手,這已經不是需要疑問的事情了!

當天晚上,孟池朗準備了紅酒,正要上樓找人喝上一杯。他今天心情十分好,就算是看到了某些個意料之外的人他也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可哪裏料到,平時随叫随到,出現在自己視線裏的頻率高到他有時候默默吐槽對方的寂寞空虛冷的家夥,這一天竟然不在家。

興致就這麽被敗壞了,孟池朗也沒心思進行一人慶祝,早早也就收拾清爽了靠在床上看時尚雜志。

入夜八點時,才接到那人的電話。

孟池朗一看來電顯示,想也沒想地接起來道:“你到家了吧,今晚吃點什麽?”

那邊的聲音空白了一瞬,才響起一個聲音來。

“孟少爺,晚上好。”

“我臨時到港城出差,你吃過了麽?”

是應傑。

這還是孟池朗第一次聽到應傑複述趙淩宇的話,他不知道如果趙淩宇擁有聲音會是什麽樣的聲線,但此時聽到應傑富有磁性且低沉的聲音時,卻覺異常反感起來。

他默了下,對應傑道:“視頻功能沒有麽?或者FACETIME?趙淩宇在你旁邊吧?”

那邊傳來一個敲打手機屏幕的聲音,孟池朗會意。

他打開手機視屏,對方的黑屏在很短的時間內便亮了起來,露出趙淩宇帶着淺笑的英俊面容。

趙淩宇調整了鏡頭,放得遠了,确保他能看到自己的雙手,才道:你吃過了?

孟池朗不答反問:“怎麽好端端跑港城去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趙淩宇想了想,看了應傑一眼,得到後者的回複後,他比了一個三的數字。

在孟池朗看不到的這頭,應傑狠狠地翻了個白眼,他可不知道自己和少爺的溝通存在這麽大的障礙,能讓對方将一個星期看做是三天!

孟池朗點點頭,他也不知該和趙淩宇說點什麽。雖然趙淩宇沒有聲音,但兩人之間的對話節奏從來都是趙淩宇在把握着的,不會冷場,也是因為那個人很快就會自然地接下了另一個話題來。

此時也不會例外,趙淩宇繼而揚手道:報名還順利麽?比賽什麽時候開始?

孟池朗聞言便笑:“好歹你也有花錢,怎麽能什麽都不知道。比賽的話還有一個星期吧,經過初審的人以報名投稿進行初賽,都是在網絡上交接的,能有什麽不順利的。”

趙淩宇:是女裝?

孟池朗只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沒等趙淩宇再說,而是停業不停地說道:“你別調了,我看得都累。”

手機的屏幕畢竟小,趙淩宇說話時總注意着不讓手語的弧度超過了攝像的框架,所以時不時地微調自己比劃的方向。此時聽孟池朗如此說,他臉上的笑頓了下,轉頭就對應傑用唇語說道:開視頻連接。

孟池朗沒看懂他和應傑說了什麽,但很快,趙淩宇的身影便變小了,全身投影在手機內,顯然他人還在辦公室,用了電話會議的大屏投影儀。

孟池朗苦笑不得,此時看他問自己是否會看得更清楚的時候,心裏竟然有一種無奈的感覺産生。

他對趙淩宇道:“不用這麽麻煩。你完全可以用唇語和我說啊,像對應傑一樣,我聽不懂,你再慢慢教我嘛。”

人在眼前時,孟池朗從不覺得趙淩宇用手語和他交流有任何不方面,但此時在電話中就不同了,之前聽到應傑的聲音替代了他的聲音時孟池朗心裏就隐隐有些不舒服了,方才又看到他用唇語和應傑交流,完全沒有和自己說話時的費勁。

趙淩宇戲谑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孟池朗在他的目光中赧然地摸了摸鼻子,他想起來了,之前這個人一直說要教自己唇語,但自己忙着私事,總是過眼即忘,現在看來自己似乎對這個朋友太不用心了。

孟池朗呵呵笑了兩聲:“等你回來吧,到時候我肯定好好學,趙老師。”

兩人又閑話幾句,孟池朗得知他還在公司加班,倒也不再占用他的時間,只按着習慣叮囑他注意休息,不要太忙這一類的話,很快就挂了電話。

這廂,他把有些發熱的手機丢到一邊,拉燈徑自睡去了。

而趙淩宇确實對着黑色無人的屏幕靜靜地沉吟了好一會兒,直到應傑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再怎麽盯着那裏也不會跳出一個孟池朗來!

“少爺,這一次我們安排一個星期的行程已經很緊湊了,你真的打算三天後回去?”

趙淩宇點了下頭,他沒有理會應傑的不贊同,而是道:叫程楠明天早上八點,在辦公室等我。

應傑也只好不再多說。

孟池朗的好眠在淩晨三點時,在一陣不死不休的鈴聲中被迫中斷了!他有睡覺關機的習慣,在他看來就算是天塌下來都沒睡覺大,半夜能解決的事情,等到白天一樣沒差,所以說,想要在他睡後聯系上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一天,在于趙淩宇愉快聊過之後被他遺忘的手機,盡責地提醒了主人的來電。

是他在F國留學時的師兄,莫爾。

彼時大陸另一端正是灑滿陽光的早晨,聽到莫爾精神奕奕的聲音,孟池朗只感覺太陽穴一下一下地開始抽。

“哦,瞧,今天是我的幸運日嗎?我竟然打通了你的電話,孟!用你們的話怎麽說來着?把鞋子都穿破了才能……”

“停,莫爾。”孟池朗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對方自诩幽默的問候,“你可以挂了,然後拿出你的手表,不,或許你該直接去問你的助理愛麗絲,現在是華國時間幾點。”

“Alright,別生氣,寶貝,我是來和你說正事的。”

“嗯哼。”

電話那頭的聲音嘻嘻哈哈,帶着些幸災樂禍,“你猜今天早上第一個敲開我房門的人是誰?不是愛麗絲,我還沒告訴你麽,她前陣子懷了Baby,回家當她的皇後去了。哦,你看,我又扯遠了,剛才說什麽來着……”

“莫爾。”孟池朗的聲音帶了些警告。

“你耐心變差了寶貝,好像華國的水土不适合你,你還是回來吧,我的懷抱還為你空着呢。”孟池朗的沉默讓莫爾的聲音停下來,兩人自孟池朗考取黎城的藝術學院便相識,後又随着同一個老師學習,對對方的了解自不必說,此時感覺出他的不滿,莫爾及時地停下了聒噪的說話模式,說起了正事。

“嘿嘿,你有麻煩了,寶貝,今天你猜是誰找上我——”

“安娜。”

孟池朗沒什麽耐心地公布了答案,“猜中了,又怎麽樣。”

“天哪,她已經找到你了嗎?”

沒理會莫爾的怪叫聲,孟池朗只說了一句:“你可以去檢查你的腎上腺素分泌還在不在正常值上了,大清早的興奮什麽,不說了,以後沒事別打給我。”

電話就這麽被無情地挂斷。

再打,那頭已提示關機。

莫爾撇了撇嘴,小學弟還是這麽的不待見他啊。

看樣子,安娜已經出手了,嘿嘿,那他可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這麽想着,莫爾的心情瞬間多雲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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