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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出了那樣一個大醜,即便是素來不要臉面的趙姨娘也覺得沒趣,略坐一會兒便想離開,卻被王夫人留住。
“環哥兒已然安好,正該讓老太太看看,好叫她高興高興。否則聽說環哥兒見了我卻沒去見她,心裏恐會不順,我亦落了埋怨。”
話都說到這份上,趙姨娘只得答應,有心揪着兒子耳朵囑咐幾句,沒奈何兒子被王夫人牽在手裏,她只能跟在後面幹瞪眼。
入了正院,鴛鴦笑眯眯地迎幾人進去,王夫人才放開手。賈環用衣擺抹去掌心濕冷粘膩的感覺,走到趙姨娘身邊,擡頭沖她乖巧一笑。
趙姨娘瞪眼,想做些殺雞抹脖的動作警告兒子,可也知道場合,只得掐了他胳膊一把,強笑着行禮。
兩人剛彎下腰就被賈母叫起。賈環賜了座,趙姨娘則低眉順眼的立在王夫人身後。
賈母略垂問幾句,面上未見愉悅,反倒有些意興闌珊。對這個庶孫,她向來不大喜歡,若不是母子兩自己跑來請安,她幾乎快忘了庶孫重傷的事。
氣氛越加沉悶的時候,外間傳來一陣嬉鬧打趣聲,賈母眼睛一亮,立馬揮手道,“寶玉黛玉來了,快讓他們進來!”
幾個大丫頭并兩個婆子忙忙迎出去。
賈環用手擋住嘴角的呵欠,一雙渙散的瞳孔輕飄飄移到門簾上。在黑暗和絕望中掙紮了十幾年,他早就磨掉了對外物的期待和好奇。主角又怎樣?多看一眼對他沒有好處,少看一眼也沒甚遺憾。他只管過自己的日子,哪有閑心管旁人?
一對兒少男少女形狀親密的走在當先,果如書上描繪的那般豐神俊秀,清逸出塵,後頭跟着三位容貌脫俗的少女,一邊嘻嘻笑着一邊請安行禮。
“快起來。看座,上茶,端幾碟糕點果品!”賈母喜不自勝,攬了寶玉黛玉,一左一右在自己身邊坐定。
聽聞賈母吩咐,趙姨娘心裏咯噔一下。剛才兒子那麽安靜乖巧,蓋因堂上沒點心的緣故。這會兒上了點心,不會重蹈覆轍吧?
想到這裏,她兇神惡煞的朝兒子看去,然後差點被氣得倒仰。
賈環的注意力完全被丫頭們手裏的碗碟吸引過去,那眼睛都發直了,配上微張的,似有水光閃爍的小嘴,怎麽看怎麽冒着一股傻氣。
紅豔豔開了肚兒的石榴;黃橙橙散着異香的金桔;毛茸茸軟乎乎,清甜爛熟的猕猴桃;成串成串,質如瑪瑙的葡萄……這些都是趙姨娘院裏吃不上的奇珍異果,在賈母這裏卻是平常。賈環拿了這個放下那個,完全不知該怎麽選擇才好,恨不能多長十張嘴,連果兒帶盤子一塊吞下。這些水果滅絕多久了?他自己都快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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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正和寶黛三春逗趣,沒功夫注意角落裏的庶孫。只是片刻,他手邊的果盤就空了,徒留一地果皮。
趙姨娘用帕子掩面,不忍直視。王夫人假作不知,嘴角卻含着一抹譏笑。一旁伺候的丫頭婆子們暗暗露出鄙夷的神色。
水果吃完了,賈環撩眼皮子在堂上四顧,指尖輕輕一擡,朝探春手邊的一碟核桃點去。
“三爺,您想吃核桃?”鵲兒嘴角抽抽,遲疑地問。
“嗯,拿過來。”賈環點頭,雲淡風輕的瞥了瞥手橫在脖子上,不停吐舌頭翻白眼的趙姨娘。
鵲兒半天挪不動步子。老太太正說着話,堂下噼裏啪啦的砸核桃,像什麽樣子?她可不敢!
“叫你去你就去!”
被環三爺烏漆麻黑,沒有一點人氣的眼珠子一瞪,鵲兒立馬慫了,縮着脖子弓着腰,悄悄繞到探春背後,手伸長又收回,伸長又收回……反複幾次才終于下定決心,飛快端了盤子,跐溜跑回來。
“三爺,吃核桃。”把碟子送到主子手邊,鵲兒笑得谄媚。
賈環滿意的點頭,拿起一顆核桃置于掌心,用力一捏。
核桃安然無事。
再一捏,依然不見動靜。
賈環深深皺眉。他差點忘記了,自己再也不是上輩子徒手扼死八級變異獸的賈寰了。他現在只是一個沒有任何自保能力的七歲小兒,還是個沒人權,沒地位的庶子。
“真弱!”自嘲一句,他将核桃放在桌上,拿起盤子裏的小銅錘用力敲擊。弱就要多吃點,吃夠了才能長身體,身體長好了才能修煉異能。沒錯,就是這樣!
堂上,賈母正拽着黛玉的手,笑咪咪開口,“今兒看着怎跟往日不同?”
寶玉眼睛一亮,忙問,“哪裏不同?”
黛玉斜睨他一眼,目露嗔怪。
“氣色好多了,比往日漂亮可人。”
啪嗒,果殼碎裂的聲音惹得賈母往堂下看了一眼,又被興致勃勃的寶玉拉回注意力。
“老祖宗可算是火眼金睛!瞧林妹妹頭上插得這朵粉色山茶,唇上抹得薄色胭脂,身上三色緞子鬥的水田小夾襖并藕荷色百褶裙,可都是我精挑細選的。我說這樣兒襯膚色,妹妹偏不信,在屋裏犟了幾回才肯跟我來!老祖宗評評理,這身行頭到底如何?”
賈母笑呵呵的,正要開口,堂下又是啪嗒一聲。看見砸核桃砸的正起勁的賈環,賈母眉頭緊皺。
不待她發作,黛玉偏開口了,“這又紅又綠又藍又紫的,恨不能所有色兒都往我身上堆,你是看樂了,我倒成了個現成的萬花筒。有本事,你也試試?”
“我倒是想試,不如妹妹把這身衣裳借我兩天?”寶玉腆着臉問道。
座上所有人都被逗樂了,賈母正笑得直不起腰來,啪嗒啪嗒又是幾聲脆響,還有一顆開了口的核桃咕嚕咕嚕滾過來,連撞了好幾個人的鞋尖。
賈母擡頭看去,卻見賈環腮幫子高高隆起,一邊灌茶一邊吞咽,腳邊堆滿了各種果皮,幾乎沒過腳背,烏黑的眼珠子帶着濃烈的遺憾盯着地上那顆核桃。
“你……”只一個字便能聽出賈母心中巨大的不悅。
“回老太太,環兒急着過來給您請安,早午飯都錯過了,這會兒想是餓得狠了,求老太太恕罪。”趙姨娘忙走出來打圓場。
“是啊,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況且環哥兒還帶着傷,更是受不住。”王夫人溫言回護。
“餓了便回去吧!省得在我這兒受罪。”賈母擺手,語氣中滿是不耐,等兩人走遠了,這才露出厭惡的神色,嘆息道,“根兒上不好,終究入不得正席。”
寶黛等人與賈環未有深交,只淡淡一笑,唯獨探春臉色青白,心中交雜着尴尬,鄙薄,怨恨等情緒。她失了興致,略坐片刻便向賈母告辭,匆匆往趙姨娘的院子趕。
繞到一處僻靜場所,趙姨娘一把揪住賈環耳朵,怒罵道,“小崽子,今兒可把我的臉給丢光了!除了吃,你還會幹啥?”
別看趙姨娘樣子兇狠,可唯恐碰着兒子傷口,手裏壓根沒敢使力。賈環嘶嘶吸氣,見趙姨娘指尖不自覺又松了松,嬉皮笑臉的道,“除了吃,我還會睡。”
“放你娘的狗屁!你還想不想出人頭地了?還想不想過好日子了?不想我趕明兒做百八十個幹酪燒餅,一氣兒塞你嘴裏,噎死你!”趙姨娘惡聲惡氣道。
都說打是親,罵是愛,這話說得沒錯。雖然臉上兇巴巴的,但趙姨娘眼裏卻盛滿了對兒子的關愛和期待。這份愛對于獨自生活了十幾年,所有屬于人類的情感都快被消磨光的賈環而言是珍貴的,可遇不可求的。
是以,賈環不但沒有生氣,還笑眯眯道,“那姨娘可要說話算話!”
“算什麽話?”趙姨娘微愣。
“給我做燒餅啊!冰糖肘子你也別忘了。”賈環眨眼。
“好啊,小崽子,當老娘拿你沒轍是不是……”趙姨娘又好氣又好笑,放開兒子白生生的耳朵,改去胡撸他頭發。母子兩笑鬧做一團。
“姨娘。”一聲清冷的低喚從身後傳來。
“探春?你來看你弟弟嗎?快,去院裏坐坐。趙姨娘一臉驚喜,忙上前拉女兒小手。
探春退後兩步,搖頭道,“不了,我來是想問問環哥兒究竟怎麽回事兒?果真傷了神魂變傻子了嗎?往日還知道個眉眼高低,今兒在老太太跟前也放肆起來了。大家夥兒說着話,你嘴拙不會說便罷了,老實本分坐着也辦不到嗎?若如此,幹脆拘在院子裏,莫要讓他出去丢人現眼吧!”
沒有關懷,沒有問候,傷愈後第一次相見,探春就為了自己的臉面提出如此冷酷無理的要求,果然是書上那個踩着自己母親弟弟上位的涼薄女人。
賈環撇嘴,對同胞姐姐沒了半分期待。
“你說什麽話?環兒只是傷重未愈,總有一天會好的。你是他姐姐,不說幫襯着他,怎還過來糟踐他?這可是你親兄弟,待你日後嫁人,多少事得靠他幫你出頭?”趙姨娘難過的道。
“什麽兄弟不兄弟,我只知寶玉才是我嫡嫡親的兄弟,太太才是我嫡嫡親的母親。日後嫁人自然有他們為我做主,你們別給我添亂我就該阿彌陀佛了!就他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子,從小缺乏教養沒甚見識,能顧着自己已算頂了天了!”探春嗤笑。
“這話可是你說的,日後有事別求到我頭上。”賈環負手漫笑。
“這話我亦還給你,日後缺了什麽千萬莫來尋我,老實待在小院,少惹老太太、太太不高興,日後或可賞你一口飯吃!”探春不以為意,撂下警告後匆匆走了。
趙姨娘攬着兒子肩膀抹淚。
賈環捏了捏她指尖,忖道:很好,以後我只管顧着趙姨娘一個,拖油瓶多了還怕忙不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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