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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霸其實挺不樂意自己這一身刷車工的行頭被熟許穆撞見,許大編劇從車窗裏探出頭來扶着眼鏡從頭到腳打量他的眼神讓人不怎麽舒服。許穆對他的狀況是有所了解的,當然不至于以為他把小金杯扔了換了輛寶馬X5,所以那理所當然就是看刷車工的眼神。

賀蘭霸低頭一看,褲腿都濕了大半,也難怪坐在豪車裏的許編劇露出不忍卒視的表情,不過許編劇還是看在他底子不錯的份上既往不咎地笑道:“下午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啊,順便我跟你說說你那前十集的問題。”

“好啊,”賀蘭霸難得沒推辭,“我現在就有空。”說着把海綿往水桶裏一扔,低頭把挽起的襯衫袖口扯下來,滿是水漬的手“啪”地就拍在卡宴的副駕門上,作勢要開門。

“哎哎……”許穆窘出一頭汗,瞄了眼賀蘭霸那濕漉漉的拖鞋,笑容有點尴尬,“你好歹還是去換身衣服啊……”

賀蘭霸早知道會這樣,撤回手來,輕松笑道:“我開玩笑的,”說着回頭示意昂首挺胸地等着他幫洗澡的寶馬X5,“我這不還有事嗎?改天吧。”

許穆目視賀蘭霸轉身又去照料寶馬X5,有點在意地問:“這誰的車啊?”

“別人的。”賀蘭霸熟練地蹲下清洗着遺留在車牌縫隙處的車蠟。

“你朋友?”許穆不甘心地一再打探着情報。

賀蘭霸清洗車牌的動作頓了一拍,想到昨晚自己跑得大汗淋漓風中淩亂的,模樣比起此刻的狼狽只怕有過之無不及,都那個衰樣了凱先生還讓他上車,明明是潔癖來着啊,不對,他這不是在歧視潔癖嗎,潔癖就不能有大胸襟了?凱墨隴那胸圍怎麽也擔當得起這樣的胸襟吧,思及此處嘴角不禁一勾,他還挺想交這麽個朋友的,只不過……金杯和寶馬的世界畢竟差得太遠。

許穆見賀蘭霸沒有回話,只是埋頭專心給車抛光,他和卡宴被晾在後面,面子有點拉不下,只好咳嗽一聲:“那我先走了,晚上我打電話給你啊。”

賀蘭霸蹲在X5旁頭也不擡,只背對着許穆擡手揮了個拜拜。

黑色保時捷卡宴走遠了,賀蘭霸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兩手按在白色寶馬的引擎蓋上,沖擋風玻璃笑道:“還是你看着順眼多了。”

X5光潔如新的白色引擎蓋在陽光下散發着一層傲人的熒光。

賀蘭霸提着沒剩多少水的水桶正要去換掉,沒走幾步水桶突然“哐”一聲落在腳邊。

桶裏的水震蕩着潑出來,濺濕了他的褲子,賀蘭霸釘在原地如遭雷擊一般——許穆剛剛說什麽來着,打電話?

他慌忙摸出手機翻看電話簿,将一連串聯系人看下來,找到了許穆的手機號碼。

賀蘭霸瞪着那一串熟悉的號碼,只覺得握着手機像握着一塊寒冰,整個人入墜冰窟,夏慧星手機上那最後一通來電,竟然是許穆的號碼?!

凱墨隴小跑過馬路,短發女子蹬着高跟鞋在後面跟得很勉強,這附近沒有斑馬線,三車道的馬路上嗖嗖嗖來回穿過好幾輛車,也不曉得凱墨隴是怎麽一閃就穿過去了,她正要喊住對方,那黑色的背影又一閃在車流中不見了蹤影。

短發女子正有些郁結,機車包裏傳來急促的手機鈴聲。

“安琪,怎麽樣,你找到他了嗎?”手機那頭一道男聲問。

“你說怎麽樣?”安琪握着手機站在馬路這頭,短發在車流揚起的熱風中絮絮飛舞,她伸長脖子對着穿梭的車流望眼欲穿,這馬路挺闊,馬路中間還有一條隔離帶,隔離帶中央豎着一人多高的鐵絲網,她以為會看見凱墨隴攀過隔離鐵絲網的鏡頭,待一輛越野車駛過,凱墨隴人竟然已經在鐵絲網那邊了!

如果不是黑色帽衫的兜帽又扣在了頭上,都看不出有躍下的痕跡,她看着凱墨隴順手捋下帽子又一閃消失在密集的車流中的背影,目瞪口呆,就算用飛的也沒這麽快好麽?!沒好氣地對手機那頭道:“我做出租車,他開雷文頓,我要走下穿道,他就橫穿馬路,我穿着高跟鞋,他飛檐走壁,他行動力這麽強,又武裝到了牙齒,還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要甩掉我是分分鐘的事!”

“別急,你右邊二十米處就是下穿道。”手機那頭的男聲說。

安琪立刻右轉,邊走下下穿道邊有些諷刺地問:“你們随時都在監視我?”

“不是監視,只是GPS定位,順便為你提供一些方便。”

“那再給我行個方便吧,”安琪插着腰看着下穿道出口處蔚為壯觀的臺階和停止運行的自動扶梯,“能讓這自動扶梯動起來嗎?”

“……安琪,我們又不是五角大樓。”男人無奈地道,“而且剛剛查到這自動扶梯在上午九點報修了,維修人員正在來的路上,應該一會兒就有人來豎維修牌了。”

安琪只得認命地爬樓梯,爬到一半時果然就看見工作人員拎着黃色的“檢修”三角牌豎在自動扶梯下方,她竟然覺得這感覺有些惡心:“凱墨隴人在哪兒對你們來說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看得到和摸得到的區別。”

好吧,你們贏了。“除了我以外還有誰在國內嗎?”

“對他來說,沒有了。”

安琪瞪着手機,你們真的贏了好嗎?!

凱墨隴拐進車庫外的小馬路,看到路邊停靠的白色寶馬X5車頭露出一角藍色水桶,有些焦灼緊蹙的眉頭才松開,他按着引擎蓋繞過車頭喊了一聲:“賀蘭……”聲音卻戛然而止。

水桶還在那兒,賀蘭霸已經不見了蹤影。

安琪踩着高跟鞋一路追得夠嗆,忍不住想埋怨,一擡頭卻見凱墨隴高高地杵在寶馬X5邊,一臉的失落茫然。她愣了愣,這一愣就忘了自己還站在馬路中央,耳畔響起刺耳的車喇叭聲,她錯愕地一回頭,凱墨隴在這時把她從奔襲而來的小轎車前拽了過去。

那一拽力氣太大,她的高跟鞋一個趔趄,好巧不巧崴在一灘洗完車後的髒水裏,周仰傑的粉色高跟鞋瞬間泡了湯,女子氣結地扶着凱墨隴的手臂站穩腳,卻一點沒有要感謝對方的意思:“你反應能快點嗎?我差點被車撞死!”說着低頭心疼地查看着泡湯的高跟鞋,情緒煩躁地捋着短發,“凱……”

剛“凱”了一聲就啞住了——凱墨隴不知何時在她身前蹲了下來。她完全沒料到凱墨隴會做這個動作,整個兒怔在原地,就這麽不知所措地看着凱墨隴用紙巾擦幹淨她高跟鞋上的水漬,寬大的手掌包裹着尖細的高跟鞋,那感覺好像輕輕一握就能像折紙般折斷她脆弱纖細的腳踝。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平白冒出這樣的念頭,明明凱墨隴對待女性是一貫紳士而遷就的,但是隔着鱷魚皮都能感到凱墨隴即使放輕也依然沉緩的力道,那比真的施加暴力還讓她心驚肉跳。

凱墨隴擦完鞋,蹲在地上審視了幾秒,緩緩擡頭看了上方怔忪的短發女子一眼:“第一,跟不上我就不要跟,第二,如果非要跟,去買雙匡威。”

凱墨隴的薄唇從這個背光的角度看上去沒什麽血色,有點冷峻。雖然他是蹲着的。安琪不動聲色地迅速收回腳,捋了下短發,稍微鎮定了一下:“你說你要找他,現在你找到了,你還想怎樣?”

凱墨隴起身走到寶馬X5車門旁,提了提褲腿蹲下來,看着那道被完美地打蠟抛光後已經看不見的隐形的刮痕,手指有力地撫過去,唇角笑意漸深:“我還想怎樣的事有很多。”

安琪忽然有點同情賀蘭霸了。

“夏彗星?”許穆接到賀蘭霸的電話有些詫異,“怎麽?你認識她?”

賀蘭霸的小金杯停在紅燈處,日頭被雲遮住,陰霾的天色倒映在他的鏡片上,然而出口的話依然口吻輕松:“她是我學妹,現在人在外地,手機掉了,她說上次你給她打過電話,似乎因為一些誤會不歡而散,她想再聯系你,找我要你的手機號,我也不曉得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就沒給她。”

“啊,難怪呢,”許穆毫不懷疑,“我就說這幾天打她手機怎麽都是關機呢。”

很顯然許穆連夏彗星已經去世這件事都不知道,賀蘭霸繼續有條不紊地套話:“你找她演戲?”

“你知道裴俊吧,就是萬方影城那個公子哥,這次咱們這個武俠劇他是投資方,你也曉得的,這些公子哥也不過是玩個票,裴俊對夏彗星似乎有那麽點意思,如果夏彗星有那個意願,裴俊指名讓她當女二號妥妥的。”

“有那麽點意思是……”

許穆在電話那頭笑得暧昧:“你懂的嘛。”

那下流的一笑很是把賀蘭霸惡心了一把,一個編劇,如今堕落到甘願拉皮條。一想到夏彗星就是接到這樣侮辱性的電話後心髒病突發,更是怒從心來,可是身為編劇的本能又告訴他事情恐怕沒這麽簡單:“我看夏彗星挺單純的,怕是不會答應吧。”

“什麽單純?在這個圈子混的有單純的麽?”許穆嗤之以鼻,“你知道裴俊是怎麽認識夏彗星的嗎?裴俊和趙易是發小,我上部戲就是趙公子給投錢拍的……”

上部戲就是《千金》,火遍大江南北的時裝偶像劇,賀蘭霸忽然想起當年在海角論壇上的傳言,有人爆料夏彗星靠潛規則上位,将會出演《千金》的女二號,但真正出演女二號的是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女演員。

“夏彗星當時來我這兒試過鏡,被趙公子看中了,我就跟夏彗星說了這事,趙公子可以保她做女二號,”許穆八卦欲爆棚,在手機那頭滔滔不絕道,“你別看夏彗星一副不谙世事的樣子,人家可是迅速就搭上了趙易這艘大船……”

賀蘭霸聽得一清二楚,震驚難當,但潛意識裏卻還是拒絕相信這是真的:“……可是《千金》的女二號不是夏彗星。”

“對嘛,你說趙易那家夥也真不是個東西,睡了人家結果又出爾反爾,也怪夏彗星這丫頭不曉得讨人家歡心,沒過多久趙易又看中了桑桑,結果女二號就由桑桑來演了。”許穆咂咂嘴,“不過裴俊對夏彗星是屬意很久了,人家也壓根不在意他和趙易那事,我看這對夏彗星來說也是個難得的機會,就給她打了電話,誰知道那丫頭不識好歹,怎麽?現在又想通了?”

賀蘭霸腦海裏不斷想象着前一秒才聽完他的《玫瑰騎士傳奇》,沉浸在被神秘騎士英雄救美的情節中的夏彗星,下一秒卻被許穆無恥之極的電話拉回殘酷的現實,他忍無可忍地打斷:“許穆,是你承諾夏彗星會讓她演《千金》的女二號。”

許穆完全沒聽出賀蘭霸愠怒的口氣:“我哪有那個能力承諾她,我最多也就幫他們牽個線搭個橋罷了……怎麽說我也只是個編劇啊……”

許穆口中輕飄飄的“編劇”兩個字,頭一次讓賀蘭霸對自己從事的職業産生了如此大的懷疑和憎惡,他什麽也沒說,挂斷了電話。

小金杯在路邊緩緩停下,賀蘭霸手肘枕在方向盤上,茫然地望着前方,天空在摩天大樓的擠壓下狹窄又黯淡,他現在只想起飛,飛起來,飛出這座烏煙瘴氣的城市。

手機鈴聲又不屈不撓地響起來,賀蘭霸看也沒看,直接按了關機。

街角的出租車上,凱墨隴默默拿下手機,望着擋風玻璃前方一動不動的白色金杯車。

已經在這裏停了有五六分鐘了,出租車司機有些坐不住地看向身邊人,身穿黑色衛衣的混血美男依然目不斜視地注視前方,只淡淡道:“我會照時間給你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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