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裴俊上下打量他,眼睛一亮:“真是你?賀蘭……賀蘭霸對不對?”
我了個去名字太奇葩也不好啊,容易被人記住。賀蘭霸佯裝出一臉茫然,拍去裴俊的手:“認錯了。”
裴俊看着賀蘭霸撣灰塵般的動作,這動作很對他胃口,又一把拍在對方肩膀上,笑得很篤定:“我不會認錯。”目光滴溜溜在賀蘭霸領口轉了轉,“你這個樣子還挺……讓人意外的。”
賀蘭霸瞧這人眼神不對,這眼神他從高中起就沒少見,明白得不得了,你妹的敢情還是個雙?高中時他戴無框眼鏡,襯衫制服穿得一絲不茍,站如松坐如鐘,都這麽禁欲了還有學弟學長各種明示暗示,比向他告白的女生還多,現今他每天宅在家裏,頂鳥窩頭踩人字拖,居然還是甩不掉這詭異的男人緣。這特麽不科學好嗎?!
“幹嘛跟我兄弟過不去?”裴俊挑眉湊近來,“要不賞臉我們去陽臺喝一杯,這事就算了,大家算不打不相識?”
賀蘭霸瞧裴俊這副自以為風流潇灑的樣子就倒胃口,誰特麽跟你們這幫人渣不打不相識?他也不再裝了,瞄了一眼陽臺,朝裴俊招招手,裴公子果然一臉會意地附耳貼來,賀蘭霸朝着他耳朵倏地提高嗓門:“你和你兄弟第一次就是在陽臺上?裴公子果然放、浪、不、羁啊!”
最後那聲“放浪不羁”跟江湖高人運了真氣似的,聲如洪鐘。趙易還在那邊低頭揩酒,手裏的高腳杯乒乓就砸在地上。趙易自然是知道自己兄弟的性向的,但這一番無中生有的話中氣實在太足了,衆人目光齊刷刷聚焦過來,不知情者一個個眼神獵奇,知情者則紛紛看起好戲,趙易漲紅一張臉,酒杯墜地這個尴尬的意外讓他幾乎把這話給坐實了,他氣急敗壞走過來一把提起賀蘭霸的衣領:“你特麽誰啊?!胡說八道什麽?”
“趙公子,我幾時說過是你啊。”賀蘭霸舉着雙手做投降狀,顯得特別無辜又欠揍。
笑聲四起,趙易磨牙盯着賀蘭霸,手上力道越來越緊。
賀蘭霸扯了幾把沒把那只手扯下來,趙易仗着自己健過身輕易能制住賀蘭霸,漸漸面有得色。眼見自己斥巨資買的襯衫被攥成了豆油皮,賀蘭霸毛了,他彬彬有禮滿懷惡意地道:“我沒說你是同性戀,一部片子要睡無數個候選女二號才能嘗出該選誰的投資人,哪有時間去開發同性戀的潛能呢?老實說我崇拜您很久了,您真是開啓了通往潛規則世界的全新大門啊,以後不跟您簽合同誰還敢跟您上床啊。”
他說這番話是因為酒宴上也有很多剛出道的新人女藝人,潛規則她們或許能接受,但誰也不會接受被潛了卻沒規則。賀蘭霸聽着周圍的竊竊議論,看着怒不可遏的趙易,心說這對你來說算是最輕的回敬了。
“好了。”裴俊見狀上前拉開趙易,為回避衆人他拉着趙易去了大露臺,臨走時還不忘回頭給賀蘭霸一記警告的眼神。
劍拔弩張的氣氛過後只剩下賀蘭霸一個人沐浴在衆人視線下,他有些不适,匆匆去了洗手間。
洗手間裏難得沒人,賀蘭霸洗了把冷水臉,看着水汽氤氲的鏡子,鏡子上方是柔和的光源,照着黑色的大理石洗手臺,洗手臺上方還放着一疊疊幹淨的濕毛巾,是随時會有人來更換的,他隐隐聽見宴會廳裏樂隊換了一首輕快的華爾茲,不禁想象着那些穿着華美衣衫,舞動着裙擺在奢華的舞池中翩翩起舞的身影,這曾是夏慧星夢寐以求的場景,他卻只在故事中滿足過她。
如果你能來,我一定讓你成為今晚全場最耀眼的存在,賀蘭霸沖着鏡子兀自出神,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位英雄救美的神秘騎士是誰嗎?他就在這裏。
他會穿過人海朝你走來,邀請你跳舞,只要他牽起你的手,哪怕你只穿着從街邊淘來的最廉價的裙子,也會像披上了滿天星辰,叫所有人羨慕嫉妒。
洗手間外有腳步聲靠近,賀蘭霸有些悵然地低頭取了張毛巾擦手,剛要把毛巾放一旁,身後忽然一股大力按住他的脖子往洗手池壓下。賀蘭霸根本沒看清動手的人的模樣,頭已經被按進洗手池,緊跟着一股激涼的水流兜頭沖下。
賀蘭霸聽見趙易懶洋洋的聲音:“賀蘭霸是吧,這是給你一點小教訓,以後管好自己的嘴巴,記得什麽叫禍從口出。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多喝點水你就記住了。”
賀蘭霸心說特麽你這句臺詞還是老子寫的好嗎?!我怎麽會虧在這兒?你一按老子後腦勺我就知道接下來的劇情!所以頭被壓下時他只驚慌了一秒,立刻開始深呼吸同時蓄力,他練過瑜伽,身體柔韌性極佳,趁水還沒漫上來一扭腰手肘朝後一捅,準确地捅在打手的小腹上。
打手的手松了一小拍,賀蘭霸趁機如一條泥鳅般往旁邊一滑掙脫出來。趙易也驚了一下,沒想到對方還有兩下子。賀蘭霸雙手向後按在洗手臺想緩口氣,這才看清原來剛剛從背後壓着自己的有兩個人,人高馬大一看就是保镖兼打手,他知道來硬的不可能是這兩尊金剛的對手,便眼明手快地抓了洗手臺上一大疊毛巾,打手靠過來想動手,濕噠噠的毛巾一塊塊飛出去,其中一張還準确地蓋在打手先生的墨鏡上。
趙易看着這滑稽的場景,氣血攻心地插着腰:“你他媽是雜技團出來的嗎?!”
賀蘭霸心說你懂個屁,這叫以柔克剛!說着擡手又要擲毛巾,兩個打手下意識地擡手去擋,賀蘭霸揮舞着毛巾沖他們咧嘴笑:“慌什麽?還沒扔呢~~”
“打!給我往死裏打!”趙易估計也是被氣得頭暈腦脹了,一口逗比臺詞喊出來。
賀蘭霸手裏還剩兩張毛巾,一股腦全扔了出去,然後貓腰一閃,可畢竟還是雙拳難敵四手,被人一膝蓋頂在肚子上,頓時痛不欲生,這時卻猛地聽見凱墨隴的聲音:“賀蘭霸!”
他頭一次發覺自己的名字喊出來如此氣勢駭人,難得連打手都停下了動作,他彎腰抱着肚子一擡頭,看見凱墨隴出現在洗手間門口,手上還抓着他剛剛扔過去拿條濕毛巾,正瞪大眼看着他。
趙易轉身,看見身後年輕的混血美男也愣了一下,随即警告一般道:“沒你的事兒,最好當沒看……”
他話沒說完人就往後一個趔趄,腰杆撞在洗手臺上,趙易大驚失色地按着被推搡的右邊肩膀,活似那肩膀被崩碎了一般,他瞪大眼目視凱墨隴徑自走進洗手間,兩個打手其中一人正把賀蘭霸提起來,另一人拳頭直往賀蘭霸腹部又招呼過去。
拳頭碰到賀蘭霸胃部時賀蘭霸條件反射地閉上眼弓了弓身子,但奇怪的是一點都不痛,他撩開眼皮,看見打手的動作頓住了,好像被按了暫停鍵,拳頭貼在他身上,但也只是貼着。賀蘭霸看着凱墨隴牢牢遏在對方手腕上的手,從雙方手背上清晰可見的青筋也能感到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角力。
他瞅着凱墨隴手腕上的黑色潛水表,只覺得一會兒清晰一會兒霧蒙蒙的,皺眉眯了下眼。
“怎麽了?”凱墨隴問。
賀蘭霸無奈地捂着一只眼睛:“隐形眼鏡掉了。”
“我記得你說過不喜歡使用暴力。”凱墨隴忽然說。
賀蘭霸心說我什麽時候這麽跟你說過?忽然想起不是還有一名打手嗎,眯着一只眼趕緊往身旁一看——丫的正難過地蜷在地上呢。看來是傷到了要害,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了。什麽時候發生的啊?他記得自己沒錯過什麽啊,不由狐疑地擡頭看向凱墨隴。
凱墨隴也看他,說:“把另一只隐形眼鏡也摘掉吧。”
哈?他瞪大眼莫名其妙,凱墨隴已經擡手探向他的眼睛,低聲說了聲“別動”,賀蘭霸感到凱墨隴的手指直沖着眼珠子來,慢鏡頭一般,然後瞳孔上暗了一下,綿軟的力道一吸而過,隐形眼鏡就這麽被凱墨隴繞指柔一般卸了下去。
眼前忽然放大模糊了一千五百度的畫面,以及凱墨隴手指在他瞳孔上殘留的觸感,讓賀蘭霸有種難以形容的眩暈感。
他是高度近視,此刻就跟睜眼瞎沒區別,他眯着眼看見蜷在地上那一團動了動,立刻提醒凱墨隴“小心”,緊跟着就聽見“咔”清脆的脫臼聲,被制住拳頭的那名打手好像被扭着手整個兒給掀了出去,同時凱墨隴的背影一個閃身擋在他面前。
賀蘭霸聞到原本很清淡的古龍水味道因為夾雜了凱墨隴身體散發出的某種味道而變得濃烈而陌生,又聽見咔咔兩下筋骨的扭動聲,來自凱墨隴的手腕。然後畫面好像被一拳打碎般開始淩亂,本來視野裏就裹着一團一千五百度的大霧,光線又被你來我往的身影裁得斷斷續續,賀蘭霸只能憑赫赫生風的拳風判斷此刻的局面,幾個人都穿着黑衣,他惟有從藍寶石表盤偶爾淬出的反光中辨認出凱墨隴的所在。
洗手間外,華爾茲舞曲行至高潮,賀蘭霸腦子裏一會兒是翩翩起舞的男女,一會兒是眼前你來我往的暴力場景,簡直是活的蒙太奇……不過這場混亂的光影饕餮并沒持續多久,不一會兒站在洗手間中央的就只剩下一人了。賀蘭霸真不希望那不是凱墨隴,直到對方彎腰像是撿回掉落的手機,有什麽玩意兒像蛇一樣從肩頭滑下去,是那條圍巾,賀蘭霸心裏才松了口氣。
趙易公子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了,凱墨隴回頭朝空落的洗手間大門悻悻地聳聳肩,跨過地上躺平的兩人朝賀蘭霸走過來,臉無限地湊近:“看得見嗎?”
所謂的高度近視就是你走遠點我當你不存在,你離近點我看你都不像人類。不過凱墨隴并沒有因為過度靠近而變得幻滅,黑得極正的眉毛和睫毛根根分明,好像細描的工筆畫,沾足一次墨卻只畫一筆那麽奢侈。他一直覺得凱墨隴的唇色太暗,給人冷酷無情的感覺,但是現在卻能看見嘴唇上細膩的紋路,飽滿濕潤,絲毫沒有幹枯淩厲的感覺。雖然皮膚的肌理是粗糙了不少,但是糙得也很MAN,像英俊的大理石雕像一不小心被酸雨侵蝕了那麽一點……
賀蘭霸被強制觀賞了一會兒,忽然皺了皺眉頭,凱墨隴的眼睛裏有血絲,他突然覺得很是愧對寶馬X5的主人:“其實……我是混進來的,拿你做了擋箭牌。”對不起。你這麽待我,老子可真不是個東西。
凱墨隴退開來一步,賀蘭霸頓時就看不見對方的神情了,只好邊揣測邊目光迷離地道:“但把你卷進來不是我的本意,這些公子哥都是有權有勢的主兒,待會兒他們要是找來你也不要再幫我出頭了,我能搞定。”他也不曉得凱墨隴是幾個反應,只好自己點點頭,就當對方已經默認了,淡定地跨過地上橫躺着的打手,奈何他跨過了那一團腰,沒能跨過橫七豎八的手臂,被絆了一下,死要面子地罵了聲“卧槽你不知道把手縮進去點啊”。
“那是腿。”凱墨隴在背後憋着笑說。
賀蘭霸:“……”
凱墨隴從他身邊走上來:“要不然我走前面?”那醇厚的嗓音含着笑,在胸腔裏共鳴一般,十分好聽。
賀蘭霸心道嘿人哥們沒生氣呢,便樂得老實跟在凱墨隴的背影後出了洗手間。
大廳裏華爾茲舞曲演奏正酣,賀蘭霸一開始只一心一意跟着凱墨隴的背影,直到感到眼前到處都是閃回的人影才覺得不對,飛旋的裙擺在他模糊的視野裏如舞池斑斓的蝴蝶,凱墨隴領着他也不知道怎麽走的,似乎是從舞池中央無數成雙成對的人中筆直地穿越了過去。
賀蘭霸跟得有點頭疼,凱墨隴的背影在成雙成對來來去去的人影中消失了又出現,出現了又消失,他走得磕磕絆絆,然後被跳舞的一對男女從身邊一撞,他道了聲“對不起”,再擡頭去看時,哪還見得着凱墨隴的背影,他一個人杵在偌大的舞池,徹底傻了眼。
音樂聲,成雙的身影,華麗的舞池,這一幕讓他恍然想起多年前在高中的舞會上,那時他也是這樣筆直地穿越舞池,只不過那個時候他走得特別大無畏,沒有人知道他手心泛着冷汗,他不能露怯,因為那時他身後有他需要保護的人,有他需要做表率的人。
賀蘭霸恍惚地笑了一下,那個人竟然不是夏慧星……
不過是個忘恩負義的臭小子。
不想杵在舞池裏當蘿蔔,賀蘭霸硬着頭皮從跳得正歡的男男女女間借過,雖然沒有宮廷舞會那般叫人頭疼的缛節,像熱帶魚一樣穿梭的華爾茲舞伴們也夠讓他暈頭轉向了。這時手腕忽然從背後被一把反握住。
“不是讓你跟着我嗎?”
凱墨隴的手指在他手腕上蛇一般滑過,變成正握時人已出現在他眼前,賀蘭霸心裏有苦說不出,只能自嘲:“美女太多,走了下神……”
“你還看得見美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賀蘭霸覺得凱墨隴說這話的口吻帶着一股惡意,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是這口吻顯然和一直以來凱墨隴給他的成熟穩重溫柔紳士的印象不符,他猜測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
走出舞池時賀蘭霸聽見不遠處趙易的聲音,似乎在和酒店工作人員起争執。
“這種身份不明的人随便就能混進來,你們的工作怎麽做的?!”
酒店負責人一疊聲地道着歉。
“光說對不起有什麽用?還不叫保安上來把人趕出去?!”
賀蘭霸以為酒店保安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卻聽見那酒店負責人只是繼續道歉:“實在很抱歉,但是凱墨隴先生他們只能自行離開,我們無權要求他們離開……”
“你在逗我玩嗎?!”趙易惱火地插着腰,“什麽叫你們無權要求他們離開,這酒店他買了不成?!”
酒店負責人沒吱聲了。
凱墨隴停在光火的趙易面前,趙易緊盯着比他略高的混血美男子,凱墨隴壓根沒有看他,趙易正不明所以,才見一旁的服務生小跑着提着一袋打包的晚餐和幾只裝酒的木盒子,畢恭畢敬地一手提上面一手托下面遞給凱墨隴。趙易瞪大眼簡直難以置信。
賀蘭霸也難以置信,左看右看沒等到保安來轟他們,就這麽平安無事地離開了舞會現場。就這樣?
就特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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