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目無尊長阿芙蓉膏
臨近夏日,天氣越加的燥熱,早晚寒涼、中午炎熱,疫病易于流行,人也極易生病,加之蛇蟲繁盛,易咬傷人,故端午自古就有着毒日、惡日之稱,在這一日人們會用柏葉、大風根、艾葉、菖蒲、桃葉等煮成藥水,用藥水擦洗謂之為沐蘭湯。
只是傳自現今,沐蘭湯已經改了形式,不沐湯洗浴,而是擇一漂亮純淨的侍女端一盆艾葉等煮成的藥水站在長者身邊,人們依次排好隊走到長者面前,長者會用洗淨的柳葉沾了盆裏面的水,在面前人的雙手、額頭、脖頸處輕輕的拂拭一下,以示驅除晦氣、平安無病,算是長者對晚輩的賜福。
主持沐蘭湯的是皇帝陛下,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得到賜福,而是公侯世家、官宦高門嫡支的未成年的嫡子嫡女才有機會。人數不多,也就是七八十人罷了。
厲家這一代,嫡子嫡女就只有厲景琛兄妹三人,這是毋庸置疑的,血脈所決定。當小太監過來請厲景琛兄妹三人去的時候,厲家其他孫輩,特別是在林必清面前大大受挫的厲景闫,簡直恨不得撲過來将厲景琛兄妹三個打殺了,眼中的憤恨有如實質,他爹是陽陵侯,他們兄妹卻沒有這般的待遇,自始自終厲景闫都沒有認清自己的身份。
老夫人吳氏注意到了,皺緊了眉頭,要不是時間地點不同,她一定要對厲景闫加以懲戒。文人鬥詩的時候為難兄弟,已經大大的堕了厲家的名聲,此刻還如此拎不清的想要發作,簡直就是沒有祖宗規矩,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庶子養出來的庶子,就是不入流的東西!
厲景琛也注意到了,趁着他人不注意,淡淡的朝着厲景闫一笑,眼神中充滿了挑釁的味道,他就是要讓厲景闫明白,屬于他們家的始終就是他們家的,無論大伯父多麽厲害,都無法抹去身為庶子的事實,就像是厲景闫一般,不得不承認只有嫡支嫡子可以參與的沐蘭湯他永遠都沒有資格去。
厲景闫看到了,心中的不平和憤怒更甚,厲景琛的笑容雖淡,但厲景闫從中看到了輕蔑、嘲笑,輕蔑他只是個庶子、嘲笑他無法入林必清的眼,種種的憤怒和不堪充斥了少年高傲脆弱的心,厲景琛前腳剛走,反應過來的他就當着老夫人的面将茶盞給摔得粉碎,“賤人、雜種,有辱斯文。”大聲的謾罵,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夠宣洩心中的不滿。
迸裂開來的茶盞四濺開來,有一片正好飛濺到了老夫人身邊,老夫人眼神一閃,用手一擋,瓷片在保養得很好的手上劃出一道口子來,直到鮮血滴落在地上大家才反應過來,紛紛驚呼慌亂。
老夫人沉聲訓斥,“閉嘴,還嫌不夠亂嗎?來人,大少爺瘋魔了,送進祠堂好好靜心,明白錯在哪裏才可出來,吳家的你一同回去,告訴大夫人她管教少爺不當,延誤厲家子孫,理當受到重罰,念在她身體不适,就抄寫心經、地藏經各五十遍,讓她好好靜心思過,還有梁氏,身為大少爺的姨娘,沒有教導大少爺要有一顆平易之心、孝敬之心,送進家廟反省,待大少爺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才可以出來。”
嶺南時的厲景闫是将軍的長子,受到衆人阿谀追捧,被哄的已經辨別不輕身份、地位,此刻聽了老夫人的話,冷冷一笑,“祖母,我爹可是陽陵侯,我可是陽陵侯的長子。我又沒有做錯什麽,為什麽進祠堂,為什麽我娘要進家廟!”
老夫人已經懶得理睬厲景闫,看不清自己的人才是最可悲的,“送回去,動作快,別發出什麽動靜了惹了別的人家。”
“是,老夫人。”
老夫人話音剛落,就有那膀大腰圓的仆婦一哄而上,文弱書生,十五歲的少年一下子就被止住,嘴中還待說什麽,一個混不吝的仆婦掏出了擦汗的汗巾子塞進了厲景闫的嘴巴裏,厲景闫只能夠發出“嗯嗯嗯”掙紮的聲音。汗巾子酸臭,熏得厲景闫幾欲昏死。
厲景越和厲姚黃上前幫忙,也被止住,厲姚黃有幾分的眼力見,連忙阻止了二哥即将脫口而出的謾罵,不然兄妹三人都要進祠堂了。
老夫人有些疲憊的揮揮手,“送回去。”
“是。”
棚子內一時間靜若寒蟬,本該有的熱鬧氣氛消失殆盡,老夫人身邊得力的大丫鬟紫英蹲在老夫人的身前處理着不大的傷口,說話的聲音婉轉悅耳,“老夫人傷着了,待會兒三少爺、七少爺、四小姐看到了,要心疼了。”
老夫人笑将起來,“你這個小蹄子,怪會說好話。”
“奴才沒有說好話讨老夫人的歡喜呢,奴說的是大實話。”紫英處理好老夫人手上的傷口後,蹲身将碎裂在地上的茶盞一一撿在了帕子裏頭,因老夫人生氣,下人恐觸了黴頭,沒有主子的傳喚,碎裂的茶盞都不敢收拾。
“哈哈哈,好一張巧嘴兒,紫英丫頭過來,陪我說說話,這些個事情讓旁人來做。”老夫人高興起來,連帶着棚子裏的氣氛都稍稍有些恢複,但到底沒有一開始的熱鬧了。
話分兩頭,等待着沐蘭湯的厲景琛可不知曉棚子裏發生的事情,他護着弟弟妹妹跟在表哥的身後頭,他們從西市回來後換了衣衫就各自分開了,買來的東西都讓文雙全駕着馬車帶了回去。
沾了藥湯的柳條兒只需要在雙手、額頭、脖頸處輕輕的拂拭一下,所需時間并不長,很快就輪到了姜家三兄弟,他們之後就是厲景琛兄妹三人,在家中老夫人已經叮囑過他們三人應該有的禮儀,之前厲景琛又仔仔細細的和弟弟妹妹說了一遍,兩個小的雖然年幼,但也知曉分寸,腰板兒挺直的斂容站在哥哥身邊不失世家的風範氣度。
姜家三位表哥都是人中翹楚,傳承自舅母的俊秀長相,讓他們走到哪裏都是焦點,只是皇帝并不買賬,情敵的兒子都長這麽大了,對他來說就像是一種挑釁,草草的拿了柳枝拂拭了一下就讓他們下去了。
倒是厲景琛兄妹三人讓皇帝大有好感,大概是厲景琛的面貌最為像母親、也就是舅舅的緣故吧。皇帝威嚴卻又不失慈愛,讓本有些緊張的厲景深和厲魏紫放松了一些,當沾了藥湯的柳條兒拂拭脖頸的時候,厲魏紫怕癢的縮了縮脖子,一不小心就将柳條兒給夾住了,皇帝抽不出柳枝,這麽多年來他還是頭一遭遇到這種情況。
“你叫厲魏紫是嗎?”皇帝溫言的問道。
厲魏紫奶聲奶氣的回答:“回陛下,小女厲魏紫,是先陽陵侯的女兒。”因為要回答問題,厲魏紫脖子往前一伸,被夾住的柳條兒就松了開來,皇帝順勢抽了出來。
厲魏紫回答了問題,又不見皇帝接下來有什麽反應,僵硬的不知道如何呢,才聽到腦袋上傳來了聲音,“好孩子,下去吧。”
“喏。”
輪到厲景琛就要快了很多,皇帝只在他行禮将要離開的時候說道:“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條。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寫的很好,但不得驕傲自滿,當知學海無涯,你應當更努力的學習,而不是被贊譽迷暈了雙眼,知道嗎?”
厲景琛在詩會上的一首小詩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白楊河畔,更是有人說林必清在他走了之後親自将詩寫了下來,反複研讀,渾然忘我,連說了幾個“好”字。有了當世大儒的稱贊,本來有些不以為然的人也加入了誇贊的行列,厲景琛的名字短時間內以才子的名頭傳進了每個公侯列家裏頭。
人們都是善于遺忘的,當皇帝都不追究厲溫瑜過錯的時候,他們也自然而然忘記了厲景琛罪臣之子的身份。
厲景琛還不知曉這些,聞言一愣,随後應道:“謝陛下稱贊,只是一首平凡無奇的小詩罷了,景琛還有許多應當學習的東西。”
“嗯,明白就好,下去吧。”看着年少的景琛,皇帝的目光像是在追憶,迷茫很快就消失,取而代之的還是那個威嚴深重的皇帝,哪有半分長者仁善的模樣。
出了隊伍,厲景琛帶着弟妹趕上了在外頭等着的姜家表哥,三人正待說什麽,迎面走上來幾人,為首的赫然是晉王祁宏志,祁宏志身後頭跟着幾個侍女侍從,其中一個紫衣侍女很引人矚目,那人竟然是個胡女。
見到晉王,厲景琛的心砰砰跳了兩下,懸在井口的滋味歷歷在目,頭頂上如有實質的目光在他的頸脖處來回逡巡,祁宏志陰鸷一笑,先頭讓厲景琛給逃了,真是失策,但現在看看長了如此一張好臉,真的就那麽殺了怪可惜的。
“起身吧。”晉王懶洋洋的說道。
“謝殿下。”
姜弼寧要帶着弟妹們離開,卻受到祁宏志的阻止,“這是厲家的孩子嗎?我曾與厲将軍共事,可惜歷将軍妄自尊大,不聽他們勸告,一意孤行,致使西北戰事失敗,累得無數将士就此成為荒野上的枯骨,可憐可嘆啊!”
厲景琛握緊拳頭,仰起頭來直面晉王,幽幽的說道:“殿下,微臣是厲溫瑜将軍的長子,西北一戰,屍橫遍野,不知殿下如今夢中可還見到那滿目的鮮紅、滿山的橫屍,到了夜晚,風吹過會将将士們的憤怒、不甘、怨恨送到京城來的,我聽到父親說,有人害他、有人害他,不知那人是誰啊!”
厲景琛本就長得好看,清泠的嗓音加上幽怨的傾訴,真如上蒼派下來收拾罪人的仙子,祁宏志混沌的大腦一下子浮現出自己在屍體間橫沖直撞的景象,當看到遠方厲溫瑜帶領的兵馬越來越近,他才屁滾尿流的撲了過去,可是身上占滿了別人的鮮血,怎麽洗都洗不幹淨。
一陣風吹過,脊背處傳來了顫栗,祁宏志不敢往旁邊看,就害怕肩頭扒着惡鬼向他索命。
“胡說,胡說。”祁宏志捂着胸口,額頭上冷汗淋漓,消瘦的面龐變得更加的慘白,眼下的烏青濃重的讓人無法忽視,此刻他也沒有興致去責怪厲景琛的不敬了,抓着身後胡人侍女的手,“阿芙蓉,我要阿芙蓉。”
“殿下,回帳子裏去,阿芙蓉奴很快就會準備好的。”胡人侍女的聲音很是清透,說的官話帶着一股濃濃的異域味道,不會讓人聽不懂反而增加了一些意趣。侍女長得極好,白皙的肌膚、亞麻色的帶着微卷的長發,一雙碧眼如碧水一般幽靜,恬然的仿佛會說話,帶着淡淡的憂郁。穿着漢裝、飾以漢飾,這些都無法襯托出她的美,如果換上她們本族的服裝,那才叫驚豔。
晉王一行人匆匆離開了,徒留下厲景琛和姜弼寧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然後一致的看向姜家的雙胞胎兄弟,把他們兄弟二人看得糊塗。
“很像,對不對!”厲景琛說道。
姜弼寧點頭,“一模一樣,也不知是巧合還是……”
晉王身後的胡人侍女和他們在西市見到的胡人老板娘長得一模一樣,能夠讓他們遇到應當是巧合,但又不得不多想一些,晉王身後出現這樣一個侍女究竟為何!
厲景琛低垂着頭,看着腳上踏着青草思量,晉王看起來消瘦了許多,一開始的精神還挺亢奮,到後來卻變得極為虛弱、痛苦,阿芙蓉又是什麽?
走到姜弼寧身邊,厲景琛小聲的問道:“表哥,你可知阿芙蓉是什麽?”
姜弼寧也在發呆,聞言一驚,随後同樣小聲的在厲景琛耳邊說道:“臣弟讀過前朝史書,可知五石散?”
“知曉,前朝末年,在文人士大夫中十分盛行,服之會讓人暴躁癫狂,性情亢奮、暴躁,需要服用寒食、喝溫酒,脫衣袒露、疾走等方式發散藥力,有人服用過當,暴躁成狂,以致成疾。五石散會讓人上瘾,欲罷不能,也讓人精神懈怠,所以太祖皇帝開國之初就明令禁止服用五石散。”前朝歷史厲景琛所讀良多,姜弼寧一提,就張口說了出來。
姜弼寧搖頭,嘆息的說道:“琛弟你只之其一,不知其二,其實前朝不只是服用五石散,還有一種名叫阿芙蓉的黑色油膏物,阿芙蓉比五石散還要霸道蠻橫,一旦服用上就會讓人上瘾,服用時有飄飄欲仙之感,一旦時間不用就會覺得痛苦難當、混入骨肉如萬蟻啃噬,恨不得扒開皮肉狠狠的抓撓,就此就離不開了。也是,這些普通史冊上也不會記載,我也是偶然得知,晉王殿下服用阿芙蓉,以後就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亞麻色的長發啊,偶喜歡滴說,但是不敢染發,做了個離子燙頭發都傷得厲害_(:3ゝ∠)_
感謝哈哈、不離不棄扔的地雷,麽麽噠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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